南城因為沿海,海風一向不停不歇,一陣一陣地撲麵而來,在夏天很是解暑。  但最近因為台風即將入境,風勢弱了不少,近乎停滯。孟和玉一邊走一邊從建築物的間隙往外望,隻見海平麵相當平靜,宛若凝固的膠。  黃昏時的天一片紅光漫漫。  無邊無沿的一張天,一縷縷的都是雲絮,呈魚鱗狀鋪開。彼時孟和玉不在店裏麵,而在泳池邊。所有的人都忙著拍照打卡,孟和玉就站在原地,手裏還拿著運送飲料的托盤。  紅光在他的肌膚上流走,流溢進他的蔚藍眼瞳,與之交融,使他的瞳色成為了一種俗世以外的色彩。  而後天色變成了粉紫色,雲彩也更鮮豔。天幕就像是一張油畫布,吸引更多人從店內湧出。  孟和玉退到角落,從攢動的人頭裏繼續仰望黃昏。他不是個文科生,但麵對這樣美麗的景致,心裏難免也生出了一點詩意。  可惜漂亮的東西都不長久,夜色迅速地變濃變沉,終結了絢爛的暮色。  客人們陸續散去,話裏還在回味不止,畢竟台風將至前的異象總是稀奇。  孟和玉還是在午夜下班,走到天海合門口時,發現許多樓的窗戶外麵都已下了鐵閘。  他搭乘電梯的時候看見了通告,說是台風就要登陸,沿海住宅尤其需要特別防護,希望住戶們能自覺落下鐵閘。  天海合采了海景就得承擔風險,在設計初期已經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每家每戶的窗戶外麵都有一道鐵閘,供台風過境時使用,防止狂風吹得玻璃碎裂。  這是白琳的房子,孟和玉不想給她造成任何損失,是故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下了每一道窗戶的鐵閘,包括陽台的。  這下整間房子形同密室,絲毫不通光,人都壓抑了三分。  好在還有夢。  孟和玉關了燈,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  夢裏有永遠美味的甜品,有永晝,有溫煦陽光,有鮮嫩的綠植,有……  他到底叫什麽名字?  孟和玉微微皺眉,告訴自己無論嚐試多少次,都一定、一定要記住那個人的名字。  -  可是他又失敗了。  孟和玉第二天睜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憶那個人的名字。  孟和玉記得,在夢中時針指向八點半之前,他一直將那個人的名字銜在口中不停重複,重複得那個人都叫他別念了,沒有用。結果當然是那個人說對了,孟和玉一醒來就失了憶,根本回想不起來丁點有用的信息。  好像是個三字名,讀起來還很響亮……?  他不能肯定。  孟和玉起得算早,但經理起得比他更早,已經在工作群裏發消息了。  有時候孟和玉懷疑經理不需要睡眠,他的黑眼圈重得孟和玉都不忍直視。他的工作時間比孟和玉還要晚,這使他看起來比真實年齡還要老五歲不止。  都是題外話,重點是經理在群裏發的消息:今天開始刮台風了,全體休息,視情況再通知上班時間。  孟和玉立刻蹦起來打了套空氣拳。  太!幸!福!了!  誰能比他更!幸!福!——  很快孟和玉就後悔以上的發言。  這次台風來得很迅猛,天海合又近海,接受到的傷害直接翻倍。孟和玉自小在中國北部以及俄羅斯兩頭生活,完全沒見過台風,更何況是這種架勢的台風。  一整天都是雨砸鐵閘的聲響,咚咚沙沙的響鬧不止。孟和玉終於明白為什麽天海合一幢樓隻有五層,根本不能修高,太受風了。  他窩在沙發上,感覺外頭的暴風呼嘯,仿佛吹得整座樓都在搖晃。  孟和玉不用看新聞都知道外麵的雨勢有多駭人,一看新聞更不得了,招牌滿天飛,稍微年輕一點的樹直接被風抓得連根拔起,癱倒路邊奄奄一息。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當天下午停電了。  因為拉下了所有窗戶鐵閘的緣故,孟和玉家裏已經無法采到自然光了,純粹隻能靠人造燈光來照明。一停電整間房登時就變得黑漆漆一片,是字麵意義上的伸手不見五指,不帶誇飾。  停電的時候孟和玉正在看電視,頑強的記者幾乎是在朝麥克風吼叫,突然一世界都安靜,一團黑魆魆迅速將孟和玉裹纏、勒緊,勒出他一聲驚呼,一頭紮進沙發,抱緊了沙發枕。  待反應過來這是停電以後,他首先想打電話給物業,打不通,一直占線,顯然很多人都在詢問情況。  後來物業群裏有了消息,說是他們這一整片的供電都出了問題,一時半刻修不好,懇請各位住戶體諒。  孟和玉不喜歡強人所難,自然不會隨大流在群裏表達不滿。他更擔心的是另一個問題:他的手機快要沒電了。  孟和玉打開了手機手電筒,小小一束光,才照穿幾尺黑暗。  他沒有找蠟燭的計劃。白琳的這間房閑置了很久,而他是第一個住客,蠟燭這類不算剛需的物品,他沒有買,這間房子就不會有。  他想找充電寶,但很可惜,充電寶的電源也耗盡了。除了長途旅行,他基本不怎麽使用充電寶,自然也不會給它插電。  孟和玉不知道事情原來可以這麽糟糕。  四圍全是黑,什麽色彩都辨別不出,除了黑就是黑,一團固體,將他凍住。  一個人住首先要克服的就是恐懼。  孟和玉本來以為自己早已克服了,不害怕了,可以一個人熄燈睡覺,但其實不是。在這他從未遇到過的境況之中,他重新感受到了恐懼,五髒六腑都開始打顫。  他摸索著朝廚房走去。  這裏本來就不是他的家,住都沒住暖和,邊邊角角都潛伏著危險,短短十幾秒的路程他度秒如年。  手機的電量還剩最後百分之九,他將手電筒的光照進冰箱——  登時心如死灰。  孟和玉跪在冰箱旁,不死心地將所有層櫃都翻找一遍,把能吃的都拿了出來,放在地上排排清點,仿佛饑荒時算計著每一粒大米的災民。  兩盒酸奶、三分之一盒蛋糕、以及一盒隻有巴掌大的布丁。  根本就不夠他吃。  孟和玉雖然也懂得做些基本菜,但他很少下廚,沒有時間,他平常都喊外賣,因此家裏根本沒有食材。  而在這種天氣當然沒有外賣,就算有他也不敢叫,會給外賣小哥添危險。  先吃著吧,孟和玉努力抓緊最後一絲希望,說不定他能餓到明天,等到明天台風過去了,一切就都好起來了。  可是……  可是饑餓原來這樣痛苦,叫人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腦子漸漸變得跟這間房子一樣,黑黝黝一片,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字:餓。  好餓、好餓。這種龐大的饑餓感劫奪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成千上萬都在一起叫喊:要能量、要吃東西。  孟和玉的體質比較特別,新陳代謝極快,吃不胖,也容易餓。  手機早已陣亡,孟和玉躺在沙發上,對時間失去了概念。  不是說人餓兩周才會死嗎,為什麽他現在就感覺命不久矣,還是說他已經餓了兩周了?  太難受了,發現梁成弘逃走的時候,他都沒這麽難受。  孟和玉微微睜開眼,想,梁成弘。  饑餓讓孟和玉失控,他已經開始肆無忌憚地胡思亂想,連最禁忌的名字都可以隨意掘出來。  梁成弘,壞人,害他現在餓著肚子躺在黑暗裏,無依無靠無助。  快睡覺吧,孟和玉告訴自己,睡覺。  去夢中,那裏有永遠美味的甜品,有永晝,有溫煦的陽光,有鮮嫩的綠植,還有那個人。  -  鍾承明聽見門鈴響。  他將視線從電腦熒幕裏移開,望向黑漆一團中家門的方向。  他家門鈴很少響動,可以說是一次也沒有。他很少有包裹,也從來不接待客人。  門鈴又響了一次,叮咚,清晰無比地傳進了耳道,向鍾承明確定這不是幻覺。  他端起燭台,站起身去開門。  火苗隨著走動搖曳,燭光在手中明明暗暗。  開門的那一瞬立定,火光也立定,明亮地映照出了眼前這一對蔚藍眼眸。  “鍾哥……”孟和玉的聲音又低又啞,“我家裏沒吃的了,很餓,很黑,睡不著,手機也沒電了……”  鍾承明看著他在火光中變調的瞳色,還是藍的,但藍中又透著點燭火的黃,交融成為世外的光。  大海著了火。  而孟和玉那低啞的可憐聲氣繼續:“能不能……能不能請你收留我一會兒?”  --------------------  鍾哥是男人就快上!第13章 鍾哥,你真好,你最好了!  孟和玉給出了很多請求收留的理由,但鍾承明敏銳地捕捉到了最重要的原因:“沒吃的了。”  愛吃大概是孟和玉身上最鮮明的特色,鍾承明雖然有社交障礙,但他不會連這一點都發現不了。  孟和玉也算個懂事的人,會為了避免尷尬而裝睡,這次一定是餓得快要瘋了,才會上門求收留。  而事實也果真如此:“是,一點都沒有了。我平時沒有時間做飯,家裏一直沒備著食材,能即食的我都吃完了,真的——”  他摸著肚子,才餓了幾個小時,竟然餓出了點瘦骨嶙峋的手感:“真的太餓了。”  “那進來吧。”鍾承明無奈地說。  難道現在這種境況,他還能把人關在外麵。鍾承明心想他其實沒有的選。  往往是邁出第一步最難,既然他已經幫過孟和玉一次,繼續幫下去就不算一件難事,像是已經形成了一種慣性。  孟和玉低頭剛想邁進鍾承明的家門,又想起鍾承明家裏或許不會備有客人的拖鞋,就折足回去取了雙自己的過來。  而房裏的鍾承明吹滅了蠟燭,換上了更明亮的手電筒,對著牆壁打著光,將一麵白牆烘托得慘兮兮。  孟和玉回來的時候問為什麽換了光源,鍾承明三言兩語簡單交代:“壞的是中央電源,不知道什麽時候修好,所以盡量省著點用手電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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