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英秀臉上顯見地有了自豪感,鼓勵賀彰說:“再吃一個,看還能不能吃到。” 歡歡舔舔嘴,兩隻小手端著碗,躍躍欲試:“歡歡也想吃到!” “噯,我們歡歡好孩子,今年要好好學習。”吳英秀笑著給歡歡盛了幾個。 “每年都有好好學習的呀。”歡歡低聲嘟囔。 賀彰夾起第二枚,下嘴的那瞬間又咬到了硬幣。 賀彰:“……” 顧長霽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吐錢機?” 今晚的賀彰確實像個吐錢機,後期斷斷續續又吐了三個硬幣出來,熱鬧非凡。 中了頭彩的賀彰一點高興不起來,心有餘悸地看著碗裏剩的餃子。顧長霽笑得直不起腰來,把自己的碗推過去:“我們換一個?” 賀彰驚訝於他如此自然的動作,抬手擋住了。 “有差別嗎?” “我運氣不好,你讓我沾沾你的福氣。”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現出來了一點來自結婚對象的親昵,仿佛回到了他們這次鬧別扭之前的那段時間。 賀彰別扭極了,又不好拂他的意,隻得把手裏的碗遞給他。 果然,顧長霽吃最後一個時,也嚼到了一個。 “多子多福!”歡歡大聲道。 吳英秀撫掌大笑:“乖乖!我們歡歡這麽會說話,以後怎麽得了?” 顧長霽說:“作弊吧,這一碗這麽多,一點驚喜感都沒有。” 賀伊人笑著看著他們,眼神裏裝著欣慰,還有淡淡的羨慕。 她拿起手機,恰好看見了有人發來的短訊。 她輕輕笑了笑,回了一句話,就把手機放了下來。 但這個動作仍然沒有逃過聞華笙的眼睛,他指了下已經黑屏的手機:“什麽人?” 賀伊人想了兩秒:“是之前認識的一個年輕人,和我投緣,我給過他幾次邀請,讓他來看劇院裏的演出。”第29章 31 賀伊人想了兩秒:“是之前認識的一個年輕人, 我給過他幾次邀請,讓他來聽劇院裏的演出。” 顧長霽聽了,馬上笑嘻嘻說:“媽, 下次也邀請我去吧。” “說什麽傻話,這孩子,”賀伊人溫柔地笑,“你想來還不是隨便你過來嗎?” “我也要去!”歡歡嘴裏嚼著肉,話都說不清楚, 積極地舉手。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歡歡皺了皺鼻子,往賀彰那邊靠了靠。 晚飯結束後,賀彰給壯壯喂了貓飯, 戴上圍巾出門吹風。 耳邊忽然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仿佛一下墜入了真空,遠遠地仿佛有狗吠聲傳過來,聽不真切。 初春的空氣還涼著, 夜色裏的露水又增添了這份寒意。 天上沒有月亮,黑漆漆的,像被破了濃墨。但仍能看清四周物體的輪廓, 他揣著兜, 深深地呼吸一口, 嗅到了河邊殘餘的洗衣皂的味道。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隨後淺淺的光圈慢慢地靠近了他,賀伊人的聲音傳過來:“阿彰?” 賀彰愣了一下, 抬手過去扶賀伊人。“您怎麽也過來了。” “我看你一個人出來,就想跟你說說話。” 賀彰說:“哦。” 然後就沒了下文。 他在母親麵前一向是沉默寡言的。 “其實……”賀伊人說,“也是長霽的意思。” “顧長霽?” 賀彰驚訝了一瞬,很快又低下頭去。 “他說什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跟我說, 他和親家母聊過之後,才明白了雙方的立場。他呀,說你雖然是個悶葫蘆,也肯定會有想和身邊的人聊聊天的時候。” 賀彰:“……” 他忽然有點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我想和你談談,是因為你今天露出的表情。” 賀伊人裹緊了披肩,往前走了兩步。 在晃動的光暈裏,她纖瘦的身形也非常脆弱,仿佛輕輕一推,就能化成渺渺的煙霧。 “表情?” 賀彰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麽表情,他這大半個晚上都像處在半空,說話做事,都帶著輕飄飄的煙火氣。 大概是因為吃了酒,又像提前做了夢。 “對,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你這麽高興過了。”賀伊人的聲音有些傷感,“我既開心,又難過。” “難過的是我真的當不好一個媽媽,太懦弱,太自私。才讓你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麵奔波,不想回來,也從來不和我訴苦。” 賀彰的喉頭有些發緊。 “你是個獨立又有主見的孩子,比我,比你爸爸,都要好很多。” 她的呼吸變成了絲絲縷縷的白汽,垂下的淚水也悄悄地消失不見。 “我做錯了很多事,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不能讓你有歸屬感,所以我才盼著,你早點找到能讓你幸福快樂的人。其實我本來有點擔心……你隨便找一個人來應付我。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算是遂了心願。” 賀彰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如果您是個自私的人,怎麽會因為我被打傷眼睛?” 他從前不知道該怎麽去定義“幸福”兩個字。 和睦的家庭,被人愛著,是一種幸福。 能追求到自己的理想,成為萬眾矚目的人物,實現價值,也是一種幸福。 隻是兩種幸福難以兩全,所以賀彰覺得,他已經不再需要來自家庭的滿足感。 但這隻是一種自欺欺人罷了。 他沒有記恨過賀伊人,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愛著他。 父親失控的日子裏,是賀伊人為他攔下了不少毒打,甚至付出了一隻漂亮的眼睛。 所以即使她優柔寡斷,即使她容易被現實操縱,他也從來沒想過去恨她。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因為她的天真,缺乏常識,讓他無法得到來自母親的保護。 太明白自己的處境,所以他把心裏的渴望都埋葬了,等待著被某個人喚醒。 第一次被觸動,是因為高中時的那些信。 第二次被觸動,可能是因為顧長霽。 真是奇怪,顧長霽有什麽優點? 他從前明明覺得這個人又自大又狂妄,是個在金銀窩裏養得四肢退化的伸手黨。 但現在再去回想,那些偏見和鄙夷統統不見了,隻剩下顧長霽嘴角那抹懶散的笑容,睡著時溫柔的側臉,深夜的枝椏上兩隻成對的烏鴉,和鼻尖縈繞的食物香氣。 “我以前的想法很天真,”賀伊人說,“我現在也慢慢察覺到了……但是我沒有辦法補救。” 賀彰:“您也開始懷疑了嗎?” 賀伊人:“什麽?” “當初琴行的倒閉,是有人故意操作的。” 賀伊人的表情隱沒在黑暗裏,聲音也沉甸甸的:“不是。” 賀彰愣了,然後聽見母親繼續說:“你原來一直懷疑是聞華笙做的?” 看見他的表情,賀伊人就明白自己猜對了。“聞華笙……確實不算一個好人,但他對我的好,確實是真的。當時他聽說了我的情況,就過來找我,他說可以幫我的忙,通過他的渠道籌一筆資金。但是有條件,我必須和你爸爸離婚。” “我答應了離婚,但是沒有要他幫忙……因為我覺得你爸爸是自作自受。” 賀彰抿了抿唇。 “你是不是不敢相信?”賀伊人自嘲,“我怕你難過,所以我從來沒說過這些。你爸爸會自殺,也是因為我。他不願意和我離婚。” 她的聲音哽咽著:“他覺得我要在關鍵的時候離開他,所以想帶著我去死。” 說完又突兀地笑了一下,“大過年的說這個,真是不吉利。” 賀彰:“……” “現在想想,我那時候也已經瘋了,每次和他吵架的時候,我都覺得我馬上就要瘋了。如果不是聞華笙,我可能真的要和你爸一起尋死。” 這是賀彰從沒聽聞過的信息。 那時候他還年幼,記得的細節很少,因為對於父親的死因存疑,所以他問過不少父親過去的朋友。他們透露的信息,幾乎都是“事情本不該這樣”。而事實究竟該怎樣,他卻很難調查到。 加上聞華笙的種種行為,他就隻能把帽子扣在這個人頭上。 今天他才從母親嘴裏聽到真正的原因,心裏隻剩下了震驚的情緒,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阿彰,最近我常常做夢,夢見很多人,也包括你爸爸,就像忽然醒悟了,知道了我這麽多年來,究竟在做什麽。因為情緒的低落,我最後選擇了和聞華笙結合,”賀伊人說,“或許這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我也明白沒有後悔的餘地。” “為什麽沒有後悔的餘地?”賀彰說,“隻要你不快樂,就可以和他離婚。” 賀伊人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