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誌元打量他半晌才慢悠悠道:“我的感覺不重要,你的感覺才重要。” 明崢猶豫了會兒:“可是…… 我今天演的時候,沒有那種很愛對方的感覺,你也一直沒喊卡,拍了幾遍,你一直不喊卡,也沒講我演得有問題。” 李誌元淡定地道:“你確實沒問題啊,我為什麽要喊卡?” 明崢不解地看著他:“你不是要我演得像愛了一輩子?我沒演出你要的效果,我心裏清楚。” 李誌元笑了笑,問:“那高小羽看著你的時候,你有那種愛了一輩子的感覺嗎?” “…… 我不知道。” “那你覺得,鄭觀語演得怎麽樣,是那種感覺嗎?” 明崢沉默了。 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李誌元滿意地笑了笑。 “鄭觀語其實不需要我講戲,他經驗或許比我還豐富,知道我要的感覺。我隻需要提醒他別演過了就可以,給他講戲反而會限製他的表演。” 李誌元說,“那句愛了一輩子,我是講給你聽的,我想看看,你能演到哪一步。給你講戲,要往高了說。” 明崢愣了愣,他答不出話來。 “你今天演的不是一輩子,是對一輩子的懷疑,鄭觀語演的才是一輩子。” 李誌元說,“但我沒喊卡,就是認可你的懷疑,因為你之前總是問我陳舟為什麽會愛高小羽,我心裏清楚,你懷疑主角之間的感情。這種懷疑很好,你身上那種搖擺的狀態我覺得很好,我甚至會想辦法去製造你的矛盾感。” 明崢聽得愣住了,他沒答這句話。 看他的反應,李誌元還有些不解:“導演要學會跟不同性格的演員打交道,尤其是給新人講戲的時候。你爸沒教你這些嗎?” 明崢搖頭:“我不想當導演,我爸從不教我這些。” “那這堂課,我替燕茂給你上了吧。” 李誌元道,“講戲也是要分人的。你的性格跟鄭觀語不一樣,我對付你們肯定也要用不同的辦法。一場戲,鄭觀語如果有意見,會直截了當地跟我爭辯,他是很坦誠的人。但你有意見的話不會直說,隻會自己在心裏琢磨,你會猶猶豫豫地、試探地,用自己的方式去演。你這一點跟你爸還挺像,一肚子的主意,麵上卻一點都不表現出來。” 明崢聽懂了。 “最後,關於你最開始問我的那些問題,我沒辦法給你答案,因為那是演員要做的功課,我不太懂,你需要自己慢慢去摸索。” 李誌元道,“不過…… 你如果真的想學的話,去問鄭觀語吧,他最明白怎麽去貼近一個角色,這方麵他比我專業多了。” …… 明崢表情開始變得很不自然。 問鄭觀語? 李誌元笑著拍拍他的肩:“就聊到這兒吧,別想了,去吃飯。” 這是十分難消化的一次對話。 明崢走回片場收拾東西的時候情緒不高,內心裏裝滿了對陳舟這個角色的疑惑。 他心裏其實不是很高興,有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中的不適感。可他沒有立場不高興,更不能在這個階段對導演產生懷疑。 這是他第一部 當主演的片子,完全是摸著石頭過河。導演和演員的關係有時候就是這麽不平等,目前的他隻能選擇信賴李誌元。 他還在發呆,漫無目的地走了兩步。旁邊熱鬧著,劇組的人說說笑笑的,好像在相約去什麽地方吃飯。 明崢打算離開了。沒晃過神來,鄭觀語笑著湊到了他跟前,語氣輕快地問他:“明小崢,我們要去吃這裏的特色菜,一起嗎?” 明崢心裏不痛快,現在最不想看見的就是鄭觀語,於是沒理他,自顧自地收拾自己的包。 鄭觀語等他說話等了一會兒,見他不答,察言觀色了一會兒,試探著問:“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明崢搖搖頭:“沒。你們去吧,我有點累了,回去休息。” “一起去嘛。” 鄭觀語熱情道,“你一個人回去孤零零吃飯,也沒意思。” “不想去。” 鄭觀語開始誘惑他:“我們要吃據說很好吃的傣族菜,你真的不想去嗎?” 明崢不耐道:“鄭觀語,我是這兒本地人,你覺得我會想去吃嗎?” “本地人不能吃了嗎?” 鄭觀語似乎不太在意他對自己沒大沒小,語氣仍是很溫和,“一起去嘛。” “不去。” 鄭觀語沉默了會兒,問他:“那你吃什麽啊?” “隨便吃。” 鄭觀語看了看他,琢磨了會兒,隨即一言不發地扭頭走了。 明崢鬆了口氣,心說終於走了。可等餘光看見鄭觀語上了房車,他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感。 不知為什麽,明崢沒有選擇離開片場,他坐了會兒,站起來,走回了陳舟的那個家。 陳舟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想著。 劇本裏沒有寫他的星座,他喜歡的顏色,導演說那些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 在那部電影裏,他隻是一葉輕舟,乘著一片羽毛,在海裏沉浮著,飄了沒多久,羽毛卷進了海水裏,消失了。 羽毛消失了,陳舟會難過嗎? 或許吧,明崢其實不確定。李誌元沒有告訴他該怎麽演繹陳舟的心理,所有的情緒都要他自己想。 明崢站在陳舟的家裏,慢慢閉上了眼,開始想象。 那一天,陳舟為什麽要在高小羽門外掛一袋橙子?是他先開始的。陳舟那天在理發店其實看到高小羽了,他走回去,把那袋橙子掛到了高小羽家的門把手上。 陳舟跟蹤高小羽那一個月裏都在想什麽? 窺視另一個人的生活時,他會是什麽心情? 他隻知道高小羽有很多件舊舊的白襯衫,似乎是棉麻質地,去學校的時候總是穿。 高小羽戴一塊老式的電子表,戴黑框眼鏡。 高小羽走路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人又瘦弱,讓人感覺他下一秒就會在畹町的烈日下暈倒。 陳舟對他是什麽情感? 喜歡?同情?好奇?似乎都不像,好像是很多情緒混雜在一起,是很複雜,很矛盾的感情。 明崢心不在焉地在客廳走了幾圈,在桌邊坐下。 這張桌子正對著門,後續他需要補拍陳舟獨自坐在這張桌子前抽煙的鏡頭,陳舟會坐在這張桌子前,沉默地盯著那扇門,等著另一個人敲響他家的門。 想得有些入神了,明崢居然也有些想點一支煙抽,試著進入一下陳舟的狀態。 他一直討厭煙味,不太理解別人為什麽對尼古丁著迷,可他想知道陳舟為什麽喜歡抽煙。 可他包裏隻有煙,沒有火,明崢隻能抽出一支來聞,拿在手裏把玩。 他還發著呆,忽然感覺自己聽到了三下叩門聲。 明崢恍惚了一下,覺得大概是錯覺,畢竟好像沒有人這個點會來敲門,劇組的人應該都走了。 他以為是自己想得太入神,聽錯了。 可坐了會兒,門又響了。 明崢這次聽清楚了,確實有人敲門。 他怔然地坐了會兒,一開始居然忘了站起來去開門,像今天在房間裏等待的陳舟一樣,等。 高小羽就是那樣敲門的,輕,緩,很小心。 明崢站起來,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的不是高小羽,是鄭觀語。他看見自己後笑了笑,說:“我就猜你在這兒。” 無語,像是多了解自己一樣。 明崢皺著眉問他:“…… 你怎麽還沒走?” “給你送個東西就走。你回去也買不到什麽吃的,我想著把我準備的給你吃吧。” 鄭觀語舉起手裏的保溫桶,“我給自己和阿麥做的減脂餐,味道應該還行,你要不要?” 明崢沒有接。 他猶豫了。因為感覺接了似乎有些曖昧,不接又有點不知好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鄭觀語看出他的糾結,很快就笑著給了理由:“反正我要去吃大餐了,你拿去吃吧,不是還誇我做飯好吃嗎,今天就便宜你了。” 便宜我了? 本來想接了,可他這話一說,明崢也不知道哪兒別扭上了,搖頭拒絕道:“鄭老師,不用了,謝謝你。” 鄭觀語愣了下,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怎麽這樣叫我?” 明崢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偏開頭:“我是該這樣叫你。” 鄭觀語覺得明崢這語氣像是在跟自己賭氣。 但為什麽啊,難不成送個飯都招人嫌了? 鄭觀語感覺他狀態不太對,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走了,試探著問了他一句:“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今天一起吃行麽?我不去聚餐了。” 明崢沒講話,抬眼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 鄭觀語還是笑著,問他:“行不行倒是說句話,要是想一個人待著我就走,不煩你。” 明崢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 但身體先於大腦給出反應,他退後兩步,留出讓鄭觀語進來的空間,低低答了句:“好。”第20章 吃飯的時候,明崢保持沉默了很久。 鄭觀語看了他一會兒,思考要說什麽。但思考了一會兒,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大好,他索性拿出手機來點了幾下,開始外放單田芳的評書,和他們從前吃飯時一樣。 今天聽的這段有點精彩,鄭觀語沒一會兒就被故事吸引了注意力,甚至開始停下筷子,聚精會神地聽。 明崢突然開口:“怎麽還沒聽完?” 鄭觀語分著神答他:“水滸那麽長,這部戲拍完前聽完都不錯了。” “你倒是有閑心。” 明崢回了句,“自己拍戲不夠,每天還要聽別的戲來消遣。” 鄭觀語正夾起一塊西蘭花,聞言扭頭想了想,把那塊西蘭花夾給明崢。 “多吃蔬菜。” 他慢慢道,“降火。” 明崢動作一頓:“我降哪門子的火?” “不降火也行,那也多吃蔬菜吧,對身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