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猶豫著問了句:“高老師,那你是讀的定向才需要回來教書的嗎,怎麽沒留在那邊發展?” “我沒讀定向。” 高小羽搖頭,“回來是因為我是奶奶帶大的,我想回來陪伴她。” “哦,原來如此。” 方雨感歎道,“那也很好,我想陪我爺爺奶奶都沒機會了,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高小羽道:“我奶奶去年也走了,所以我現在時常覺得自己留在這裏沒什麽意義。” 他語氣非常奇怪,是一種帶著漠然的平靜。 方雨不接話了,他們沉默地走在烈日下。 這時候李誌元走過來,皺著眉喊了卡。 李誌元對著那個年輕的女演員道:“楊一潔,你情緒不對,怎麽看鄭觀語的時候總有些閃躲?” 那個叫楊一潔的女演員很不好意思,因為這已經是重拍的第三遍了。 “不好意思李導,我…… 我有點沒辦法進戲,一對上鄭老師的眼睛就有點慌。” 鄭觀語在沒忍住在邊上笑了笑。 很多新人跟他對戲都慌,唯一隻碰上過一個明崢,跟他對戲的時候鎮定自若,有時候還會壓自己的戲,奇哉怪也。 李誌元無奈道:“你慌什麽,有什麽好慌的?” 那女演員臉都急紅了,小聲道:“我有點緊張……” 李誌元隻能拉著她和鄭觀語走回教室裏,讓女演員重新調整狀態。 現在站久了鄭觀語總會有些頭暈目眩。導演給那女演員講戲的時候他熱得有點站不住,隻能走進音樂教室裏坐下休息。 閑了會兒又覺得很無聊,他打算彈會兒鋼琴打發時間。 幾個演學生的小群演湊在邊上看他彈,嘰嘰喳喳地問鄭觀語問題。 你幾歲了? 他答,我二十八歲。 你家在哪兒啊? 他答,在蘇州。 離這裏遠嗎? 他答,挺遠的。 你家那邊好玩嗎? 他答,還可以。 誰教你彈鋼琴的啊? 他答,我媽媽。 他們問什麽鄭觀語答什麽,很是耐心。 正等著下一個問題時,鄭觀語聽到一個低沉的聲線道:“導演讓晚上走一場吻戲,你知道了嗎?” 鄭觀語手一頓,詫異地回頭。 明崢正背著手看他,站得懶懶散散的。 邊上還有一群祖國的花朵,此刻正睜大了眼看著他倆,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明崢顯然不在意這群孩子的視線,見鄭觀語不答,又重複道:“導演說讓咱倆晚上走一場吻戲給他看,他要安排機位。” 鄭觀語:“……” 有個小男生哈哈哈地笑起來,說:“吻戲!親嘴嗎?!!” 祖國的花朵們瞬間興奮起來。 “……” 鄭觀語無奈地瞪了明崢一眼,“…… 你偏要現在跟我說嗎?” 明崢看了看邊上那一圈小孩。 “好吧,說別的。” 明崢道,“那請問高小羽老師,你在彈什麽?” 鄭觀語把頭扭回去,用高小羽的語氣答他:“李斯特的《鍾》。” 片中的高小羽練不好的曲子,鄭觀語卻彈得很熟練。 明崢和一群小孩子在他身後靜靜聽他彈,聽了會兒,居然入神了。 明崢懷疑鄭觀語是故意顯擺給自己看的,反正自己來了以後他就開始認真彈了。 這首曲子叫《鍾》?確實是鍾的聲音,明崢想著。那聲音仿佛有力度,一下下砸過來,讓人滿腦子都充斥著叮叮咚咚的聲音。 好在導演在他被音符砸得人事不省的時候找了過來,讓鄭觀語去對戲。 《鍾》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心跳聲也回歸正常。 鄭觀語站起來,看了看邊上的一群孩子,湊近了些,輕聲問他:“好聽嗎?” 因為距離拉近,所以明崢明顯地發現鄭觀語臉色有點不太好看。今天拍了太久,他還總是吃不飽的狀態,體力大概有些透支。 累成這樣還有閑心撩他。 聽不到回答的鄭觀語又問了他一次:“問你呢,好聽嗎?” 明崢退後了一些,含糊道:“不錯。” “看來你聽不太懂,其實我彈錯了好多。” 鄭觀語道,“這曲子挺難的。我隻是會彈,但不精。” “不愛聽古典樂。聽不出來好不好,隻感覺你手速還挺快。” 鄭觀語笑著揉了揉手腕:“那是。以前手沒傷的時候更快,單身多年的手速。” 他或許是想開個玩笑,但明崢覺得這個笑話不好笑。他沒笑,默默走出房間,看著鄭觀語清瘦的背影,開始思考一些最近困惑他的問題 喜歡是什麽,愛是什麽,永恒存不存在,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是什麽感覺。以及,鄭觀語是不是用了什麽香水?挺好聞的。 換片師和攝影團隊已經換好了新的膠片,導演也在房間外等著演員準備就緒。 明崢感覺鄭觀語說話時有點中氣不足,似乎很累。他原本想著讓誰給鄭觀語拿點葡萄糖喝,但沒來得及,場記已經走過來報板了。 導演喊過 action 以後,高小羽和方雨在黑板前再次碰麵,對話,一起走入烈日中。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是挺奇怪的搭配,一個身上散著朝氣,一個身上散著喪氣。 方雨似乎也被高小羽低沉的氣場影響了,走了會兒,她一直沒說話,沉默著,在考慮什麽似的。 快分開前,高小羽突然問她:“你為什麽來支教?” 方雨愣了愣,隨即爽朗道:“我想多看看外麵的世界。” “哦。” 高小羽推了推眼鏡,“你這個學期結束就走了,是嗎?” 方雨點頭:“對,還有半個月就走了。” 走到轉角,方雨要向左走,高小羽要向右走。 分別前,方雨從帆布包裏掏了一個東西出來,遞給高小羽。 “送你一個禮物吧,高老師。” 方雨說,“今天手工課上我做的。” “是什麽?” 高小羽有些意外地接過來。 “走馬燈。” 方雨說,“你回去找一根蠟燭放在下麵,沒一會兒這燈就會轉起來,很好看的。” 高小羽打量了一會兒手裏的東西。這是個簡易版的走馬燈,用紙杯做的,方雨還在紙杯上畫了東西裝飾,是兩隻正在接吻的小魚。 他收下了這盞燈,對她道:“謝謝。等你支教結束回去的時候,我再回贈你一個禮物吧。” 方雨笑著問:“什麽禮物?” 高小羽道:“我送你一個故事。” 方雨笑了笑,對他道:“好。” 他們禮貌地道別,一個向左,一個朝右去了。 鄭觀語麵前的那台攝影機依然對著他,戲沒停。 這場戲裏,這一段其實是最難演的。和方雨分開以後,高小羽拿著那盞走馬燈走回家,在路上他看一會兒手裏的燈,再看看麵前空蕩蕩的路,表情需要有很豐富的變化迷惘,期待,糾結。 情緒需要混亂,無序,可不能演得像個神經病,這是很難的一段神態表演。 其實鄭觀語那一刻有點找不到高小羽的情緒落點,他太熱了。高溫讓他大腦昏昏沉沉,腳步也格外沉重。 已經有些走不動了。 鄭觀語頭皮發緊,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在攝影機裏或許不太好看。 視線裏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那是站在攝影師邊上的明崢。 很熱。但高小羽還是越走越快。他要趕緊走回家,準備和陳舟待會兒的晚餐。 高小羽走在去見陳舟的路上,鄭觀語一步步走向攝像機後的明崢,同一條路,指向同一個人。 高溫似乎分裂出了另一個時空。 大腦一陣短促的嗡鳴聲後,鄭觀語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以他對自己的判斷,很可能是中暑。 導演喊了 cut,光看表情,他是滿意的。 可鄭觀語腳步沒停,依舊腳步虛浮朝明崢走過去。他的感官十分混亂,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誰。周圍的人全是影子,視線裏,隻有明崢是亮的。 視線裏的世界搖搖欲墜的時候,鄭觀語隻看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李誌元看他狀態不對,連忙隔著點距離喊了他一句:“觀語,我喊 cut 了,可以停了!” 鄭觀語好像沒聽見他說話,依舊朝前方走著。 阿麥也朝他走了過去,想去扶。但鄭觀語越過了他,目不斜視,帶著高小羽的神態朝著明崢一步步走過去,誰也不看,誰也不理。 眾人紛紛安靜下來。 等他終於走到明崢麵前,似乎是沒力氣了,他身子軟倒下去,下一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抱住了明崢的腿。 一群人嚇得趕緊往那邊跑,明崢感覺跑過來的人太多了,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不能讓那麽多人看到鄭觀語太狼狽的樣子,連忙製止工作人員的動作:“先別過來。” 在大家奇怪的注視中,明崢慢慢蹲下,調整好鄭觀語的姿勢,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工作人員看著他們的動作,全都傻眼了。 明崢偏頭看了看,發現鄭觀語居然靠在自己肩膀上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