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預知教那邊的消息吧?” “知道,我和阿爾都看了。”聶言手上撫摸動作不停,“這不是好事嗎?” “各國機場陸陸續續查到疑似預知教殘黨的可疑人員。”薛迎說。 聶言的手頓住了。 首先閃過腦海的念頭是:“他們在找阿爾忒彌斯”與“阿爾忒彌斯現在處境不妙”,其次是“阿爾忒彌斯接下來何去何從”。 他說:“他們的目的是阿爾。” 薛迎答道:“國際警方還沒確定他們的身份。不過萬幸的是,歐分部當時和東亞分部簽訂轉交協議是在秘密狀態,除了兩個分部的高層,沒人知道他被轉移。就算真是那群混賬在找他,一時半會也不會過來。” 聶言並沒放鬆,“那現在怎麽辦?我說的是阿爾。” “先放你那,你們看起來相處得很不錯啊王牌,現在要是把他強行帶回研究院,我們這可經不起這小孩發脾氣亂拆。”薛迎在那邊輕笑,心情似乎在確認阿爾忒彌斯安全後愉快了不少,“等我把手頭工作忙完了,我就去找你們。你們在哪?” 聶言報了地址,還沒等他跟難得靠譜的薛迎道謝道別,那邊已經掛了電話。科研院日常研究工作很多,作為院長的薛迎肯定是從繁忙中擠出為數不多的時間來通知他們。 預知教。聶言本就對預知教嗤之以鼻,如今關係到他喜歡的人,可謂恨之入骨。他反複咀嚼這三個字,被壓抑的怒氣陡然橫生。一群想爬滿玫瑰的蛆蟲,一群跟在年幼雄獅背後偷偷摸摸的鬣狗,一堆見不得人的碩鼠,一眾覬覦至寶的畜生。這些下流敗類,喪家之犬,在被全球通緝的地步還有膽子回到阿爾忒彌斯麵前,還想繼續傷害他?! 他有正規持槍許可,除去家裏戒備私闖民宅小賊的那把,他還在車後備箱準備了後手。若是在遙遠的荒漠年代,那群混賬都要倒在槍口底下,像情人為心上人複仇一樣,埋在阿爾忒彌斯看不到的地方。可聶言有前科研人員冷靜理智的神經,讓他在盛怒中保持清醒,手上繼續的動作仍然輕柔得似乎他的心情相當平和。 阿爾忒彌斯還在沉睡,對剛才發生的無所獲知。聶言心事重重,跟著閉上眼睛。 * 阿爾忒彌斯睡到下午,才昏昏沉沉地從墊布上爬起來,連自己剛才是睡在聶言腿上都沒發現。他的感覺太過敏銳,一絲漣漪都能在他的感官世界掀起巨浪,更別提酒醒後的惡心和暈眩。 他難受得像經曆了世界毀滅,頭暈目眩,分不出心神像以前那樣感受大範圍的波動,似乎所有的微粒、時間與空間隻存在這間房間裏。 聶言把光滑的玻璃杯口抵在他的唇邊,他下意識啜飲其中清涼的水,感覺難受有所緩和。 “感覺怎麽樣,阿爾?”聶言關切地問道。 “難受死了。”阿爾忒彌斯重新趴在聶言腿上,無精打采地哼哼唧唧。 “我把泡芙買回來了,現在想吃嗎?” “想。”阿爾忒彌斯雖然現在有氣無力,但對甜食的興趣還是超過生理的不適。 聶言按照阿爾忒彌斯的示意,從禮盒中取出一塊被焦糖外殼包裹的閃電泡芙。阿爾忒彌斯現在全身使不上力,隻能就著聶言的手小口小口地咬。而細細長長的閃電泡芙可以一口含住,正適合他吃東西時不喜歡掉落殘渣的性格。 外層的焦糖殼與牙齒碰撞後發出清脆的冰裂聲,隨即應聲而裂,化成黏膩甜蜜的糖漿。蓬鬆的外皮能輕鬆咬開,從斷口截麵滲出的奶油、包含在糕點中的奶油綿軟絲滑,像柔軟的雲朵飄在阿爾忒彌斯混亂如暴風雨的感官世界中,帶來一絲清明、一點晴空的預兆。不一會兒,被美味甜食治愈的阿爾忒彌斯視線不再飄忽不定,落在禮盒上,發現聶言又動了他的甜食。 …… 阿爾忒彌斯狠狠地咬了聶言手上的閃電泡芙一口,差點咬到聶言的手指。 貓護食了,很凶。但落在喜歡他的聶言眼中怎麽都順眼可愛。 “我餓了,才吃了你的泡芙。”他柔聲解釋說。 阿爾忒彌斯不無理取鬧,聽了這個解釋,他也沒繼續不高興下去。 “明天帶你去吃芭菲怎麽樣?當做我的補償。” “好。” 阿爾忒彌斯隨口應下,繼續吃他的泡芙。不過,他隱隱約約察覺聶言有點不對勁,說話似乎比以前更加平和,神情更加溫柔,甚至態度……更加縱容和寵溺? 他抬頭看聶言,聶言還是一臉縱容的平靜,對他笑了一下,將新的泡芙喂給他。 真是奇怪。 2021-10-18 01:00:38第11章 11 街上的行人都在麵臨一場傾盆大雨。 這場雨從早上六點開始,它的降臨沒有一點征兆,猝不及防而又來勢洶洶。綿延不絕的灰黑色的雨雲層挾裹厚重的雨水,豆大的水滴撞在房間玻璃窗上的沉悶響聲與遠處蔓延開來的隆隆雷鳴,使酒店每間房配置的隔音板的作用微不足道。 對聲音相當敏感的阿爾忒彌斯被吵醒了。他還沒清醒,用帶著濃重鼻音與睡意的聲音念著隔壁床聶言的名字,讓他去把室內隔音板的檔位往上調,接著自己用被子蒙著頭,卷成一團,像條不規則的蛋糕卷般縮進床單。但在半個小時後,已經洗漱完畢的阿爾忒彌斯趴在落地窗旁,貼近略帶涼意的單層玻璃去欣賞外麵被雨水澆濕的、灰蒙蒙的世界。 自從那次淋過雨後,他一直很喜歡充滿白噪音的下雨天。如果不是不想感冒被迫吃很苦的感冒藥,不想再被聶言盯著喝完那特別嗆人的薑茶,他真的很想再跑出去淋一次雨。 隔著玻璃窗,他不能感受從天而落的水滴在皮膚上滾動的涼意,隻能操控沾在窗上的細小水珠互相追逐、融合。 “不可以到外麵淋雨。”聶言剛從衛生間出來就看見趴在落地窗邊看雨的阿爾忒彌斯,回想起之前某個下雨天,眼前這小朋友做過的事,出聲提醒道。 “知道啦知道啦,淋雨會感冒,感冒就要喝薑湯吃藥,我才不要。”阿爾忒彌斯說完,似乎喝薑湯時那股又辣又嗆的味道再次浮上舌尖,他打了個寒戰,又不滿地咬住下唇,將小半張臉埋進臂彎。 聶言在阿爾忒彌斯身邊席地而坐,把手上那杯加了糖的溫牛奶遞給他,“這雨下得太大了,現在出去大概率會被淋濕,所以我們要等到雨停才能去吃巴菲......怎麽了,阿爾?” “可以現在去嗎?”阿爾忒彌斯喝了一口牛奶又放下杯子,轉向聶言那一邊,目光炯炯,真誠地發問。 他的銀灰色眼睛十分清澈,滿是融銀似的色澤,被燈光籠罩後更像是兩顆閃耀無機質光輝的上等寶石,在灰暗外景的襯托下流光溢彩。無論是誰,直視這雙明眸與其主人,都會為此感到驚豔,更別說已經發覺自己單戀麵前美貌少年的聶言。 每當阿爾忒彌斯頂著一張美好得足以顛倒眾生的臉,眨著眼睛,眼神真摯地向他提出要求,就像現在這樣,他總會難以自禁地把底線一降再降,打亂原有的計劃方針去迎合、滿足漂亮小朋友的要求。這次也不會例外。 聶言用眼角餘光瞄了眼窗外的雨景:還是瓢盆之勢,卻比剛才小了些許。看了一會,在心裏有了準確的判斷,他把目光重新聚焦在定定望著他等待答案的阿爾忒彌斯身上,毫不猶豫地妥協了:“如果你想現在去,也可以。” 聞言,阿爾忒彌斯迅速坐了起來,手上隨即傳來的溫熱觸感卻打斷他下一步行動。聶言將沒喝完的牛奶塞進阿爾忒彌斯手裏,親昵地捧住他的臉,佯裝用力地揉了揉,“別著急啊,阿爾。你得先等我把雨具準備好。” * 聶言百密一疏,忘記從家裏準備雨衣帶出來。盡管他的雨傘傘麵很大,雨傘材料擁有極佳的防水性能,可是雨勢太大,還會有風吹斜雨絲,再加上聶言在撐傘時把雨傘大幅度傾向阿爾忒彌斯那邊以免他被淋到。等到了巴菲店門前,被護著的阿爾忒彌斯身上幹爽潔淨,連一絲發絲都沒沾上雨水,聶言卻濕了一半。 雖說夏天氣溫高,自己身體素質一向很好,著涼感冒的概率近似於0,但被淋濕依舊很麻煩。一邊收傘抖落上麵的雨水,聶言一邊在心裏為今天碰上大暴雨歎氣,沒有注意到阿爾忒彌斯走到他身邊。 阿爾忒彌斯在聶言濕透的右肩輕輕拍一下。聶言不明所以,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旁邊的少年。還沒等他發問,大團大團的水汽從他的衣物、裸露的皮膚、短發之中蒸騰而起,消失在不絕的雨簾裏。不過三秒鍾的功夫,聶言身上已經完全幹燥,一點被淋濕一半身體的跡象都沒有。 “差點忘了你有多厲害了。謝謝你了,阿爾。”他收起傘,笑著誇耀,語氣如同炫耀自己最寶貝的珍寶。 阿爾忒彌斯聽到誇獎後,表情沒有明顯的變化,仿佛施展常人無法想象的能力對他來說稀鬆無奇得像喝水,隻是稍稍眯起的眼睛和微不可覺的、被死命壓製的嘴角上揚暴露了他內心的驕傲。若不是聶言觀察得極其仔細,又心心念念著他,換做另一個粗心大意的、對阿爾忒彌斯的喜愛隻停留在其美貌外表上的人,大概隻會覺得阿爾忒彌斯因自身能力過於強大而倨傲自矜。 自己誇讚自己時狡黠又傲氣,在聽到別人誇獎時卻竭力作出不在意的模樣。這隻可愛的、心高氣傲的銀色漂亮小貓。聶言忍住把阿爾忒彌斯揣進口袋裏的心思,帶著已經有點等不及的少年進店入座。 劃亮平板,熒幕菜單中琳琅滿目的雪糕球、新鮮的水果與各色的碎片糖漿頓時吸引阿爾忒彌斯的注意。他的視線仿佛兩個熾熱的聚焦點,隨著聶言的在平板上遊走的手指,在色澤誘人的甜食之間跳躍。被看得不自在的聶言索性把平板遞給阿爾忒彌斯,讓他自己決定。反正平板屏幕幹幹淨淨,巴菲店出售的都是甜口味的,嚐過咖啡味道後阿爾忒彌斯也會避開咖啡相關。聶言看著低頭在屏幕上飛快點擊的阿爾忒彌斯,心想,這次應該不會踩雷吧。 巴菲店奉行先付款後交物的原則。打出的小票被送到聶言手上,還沒等他細看上麵所點內容,他已經為紙票的長度所沉默。在粗略掃一眼上麵的內容後,聶言感到一陣牙疼,抬頭看向對麵的少年,“怎麽點那麽多?你又想像上次那樣頭疼嗎?” 正在慢吞吞喝著茶杯中溫水的阿爾忒彌斯滿不在乎:“這次又不是半個冰櫃。” “但是,”將小票亮在阿爾忒彌斯眼前,聶言虛指幾處,“點了那麽多高糖分甜食。阿爾,你應該也知道攝取過多糖分會怎麽樣吧。” “會蛀牙,會形成膽固醇結石,會糖尿病。”阿爾忒彌斯回答,又補充說道:“可是,比起被他們管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寧願就這樣。” 說到這,阿爾忒彌斯厭惡地皺眉,尖尖的牙齒暗地裏咬住內側的唇肉,嚐到尖銳的痛楚和隱約鐵鏽味。 “不行。你要健康、好好地活著。”聶言焦慮的話語脫口而出。他現在真的一點都聽不得關於阿爾忒彌斯負麵的,不好的言論。 “我又沒說我不想活了......你今天怎麽了,又有事情瞞著我嗎?” 阿爾忒彌斯蹙起的黛眉沒有鬆開。太奇怪了,聶言今天的行為堪稱反常,比之前都要管著自己,好像自己隻要離開他一步,隻要稍微放縱地滿足一點自己的欲望,就會有不可挽回的後果似的。那點反常很小,卻像夜裏藍色的螢火,讓阿爾忒彌斯不可忽略它。 “是科研院嗎?還是那群人?”見聶言沒有搭話,阿爾忒彌斯把可能的原因都說了。 “沒有。” 人造神明的洞察力強得離譜,往往都會在蛛絲馬跡上將事情猜得八九不離十。但在情愛方麵,就像個荒漠,無論有多麽明顯的跡象擺在眼前,阿爾忒彌斯都不會往這方麵想,除非聶言向他挑明。 這次偏偏就在情愛方麵。聶言想阿爾忒彌斯安全地,無憂無慮地,在他縱容和疼愛中成年,然後長大。這個過程不會關乎限製與病痛、死亡。但阿爾忒彌斯就是不明白,除非有人挑明。聶言放下杯子,抬頭環顧四周:服務員來來往往,視線所及之處的背景均有旁人的裝飾,阿爾忒彌斯警覺得像即將伸爪的野貓。 現在的詭異氣氛怎麽都不適合挑明心思告白這樣神聖莊重的儀式。 兩人之間疑雲層層,直到另一邊的服務員把巨大的圓底巴菲杯擺在阿爾忒彌斯麵前,後者的目光掃到裝飾漂亮又豪華的甜點後,臉上警惕的陰霾一掃而空,重新滿足地睜大眼睛。 阿爾忒彌斯點的雪球很多,光冰激淩的顏色就能滿足“五顏六色”的定義。不同顏色的圓球被人由深到淺堆得冒出杯沿一大截,滿滿當當的,其上還被挖空心思地插入大小不一的蛋筒和巧克力棒,灑滿顏色不一的軟糖與碎屑,擺著不同的水果,淋上色彩鮮豔的糖漿。阿爾忒彌斯是看得眼睛亮得像明亮的星星,聶言則是光看著就覺得甜膩到後槽牙刺痛。 服務員又在阿爾忒彌斯麵前放上一個小杯子,裏麵裝著一球咖啡色的雪球,簡單用幾根巧克力餅幹棒裝飾一下。等服務員走遠後,阿爾忒彌斯把被杯子推到聶言麵前。 “如果讓你隻能看著我吃的話,好像不是很禮貌。”麵對聶言投來的不解目光,阿爾忒彌斯解釋道。 “我不喜歡甜食。” “真的嗎?”阿爾忒彌斯抿唇,拖長聲音提醒,“那我的泡芙去哪了?” “牙尖嘴利的。”聶言發覺阿爾忒彌斯對隨便動買給他的甜點一事特別耿耿於懷,除了用眼神譴責還會拿語言轉彎抹角地損人,幹脆伸手越過桌麵,輕輕敲了阿爾忒彌斯額頭一下,在貓炸毛前將勺子塞進他手中,“雪糕要化了。” 少年鼓著氣去勺他的雪球。聶言也打起興趣挖了幾勺自己杯中的咖啡色雪糕。他本以為以阿爾忒彌斯的嗜甜程度,為他選擇的那份會甜膩得嗆人,可出乎意料的是,略帶苦澀的咖啡完全中和糖漿的甜,不可思議。 很快解決雪糕後,聶言抬頭,看到阿爾忒彌斯在巴菲杯後麵看著他。 “怎麽樣?” 少年滿懷興趣地觀察對麵人的反應,在與聶言對視後,咬著還沾著糖漿的巧克力餅幹棒衝聶言眨眨眼,露出自得的微笑。 那笑容太過漂亮,耀眼得像驅散暴雨陰影的驕陽,但聶言被更為美妙的事物觸動。 阿爾忒彌斯心高氣傲,脾氣對人陰晴不定,卻總會為聶言準備點出乎意料的驚喜,比如之前的意麵,現在的完全不膩人的雪糕。就像照顧了一隻高傲美貌的小貓很久,現在它主動跳到懷裏。阿爾忒彌斯會帶來這樣突然的驚喜和喜悅。 太抓心了。 原本沉甸甸的心情變得輕盈,聶言的眉眼柔和許多,帶上不自覺的縱容寵溺。他叫埋頭消滅巴菲的阿爾忒彌斯:“阿爾。” “嗯?” “雪糕很好吃,謝謝你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彎得十分好看,“當然。” 聶言尋找挑明的機會,像尋找前往桃源的隱蔽小路,“你還記得我昨天說過,我不是什麽特別正直的人,也會對你有不好的欲望嗎?” “不記得了。你有說過嗎?”被宿醉難受得自行清除所有醉酒記憶的阿爾忒彌斯搖頭,坦誠地回答。 ……啊。 真讓人頭疼。 他的至寶還在難以攀越的山上。 * 不用看巴菲店安裝的電視,誰都會知道這場暴雨是場罕見的夏季大暴雨。從清晨以天空仿佛裂開一個口子般的勢頭一直下到快天黑,外麵的氣溫仿佛一日之內從炎夏進入秋季陰雨天。巴菲店的靠街落地玻璃窗冷得像塊冰。 阿爾忒彌斯的手也冷得像塊冰。在吃巴菲的時,他一直把手貼在巴菲杯的曲線杯身、握在冰冷的鐵勺,等結束後,一雙雪白如白瓷器、骨節分明如藝術品的手已經凍得僵硬,聶言握著、捂著、搓了好長一段時間,那雙手手背才再顯出青黛色的血管。 咽下許多冰冷的雪球與寒涼的水果,阿爾忒彌斯的胃一片冰冷,連舌頭都冷得發麻,隻有暖水、新鮮熱巧克力、熱氣騰騰的牛肉三明治才讓他凍得麻木的身體內部回春。 “被凍得不難受嗎?下次還敢不敢吃那麽多冰的?”聶言口吻嚴肅地問道,順便再替阿爾忒彌斯叫了一杯熱可可。 “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