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忒彌斯的能力永遠強於所有的防護。  他們的艙室安全落地,安靜得像放下一根羽毛,沒有給地麵造成一點破壞,就像在場其他落地的物體一樣。沒有遊客墜亡,也沒有旁人被飛濺而出的重物砸到。本應帶來巨大傷亡的事故,以無人受損告終。  隻不過阿爾忒彌斯的情況不是很好。施展能力保護所有人顯然對他消耗不少。他的臉色有些慘白,在眾人安穩落地後,自己因脫力而站立不穩。聶言連忙扶著他,任由阿爾忒彌斯靠在自己身上。  細微的呼吸帶著熱量拍在聶言右邊脖頸,此時此刻能引起的不是曖昧的漣漪,是對少年的心疼。  他調整姿勢,以半抱狀態扶著阿爾忒彌斯,好讓他靠得舒服。  豪華的摩天輪霎時間淪為廢墟。廢墟之中,除了驚魂未定的遊客,還圍過來許多路人。  為了方便警方後續的調查,遊樂園方麵派出相關人士對周圍圍觀的群眾進行疏散。有序退場的人群像一群大雁。緩過神的阿爾忒彌斯從聶言肩上抬起頭,對聶言耳語:“你看。”  順著阿爾忒彌斯所指,視線所及盡頭便是兩個人。那兩人衣著不起眼,正跟著疏散的人群遠去。隻不過聯想今天的蓄意惡行,了解阿爾忒彌斯的洞察力與判斷何其敏銳,清楚阿爾忒彌斯的身份與處境,注意到兩人似有似無地回頭像是在廢墟中尋找什麽,聶言立刻明白他們是何人。  那兩個混賬!  阿爾忒彌斯則是安靜得近似冷靜地望著兩人的背影。  其中一人似乎察覺到阿爾忒彌斯的視線。當他轉過臉,隔著廢墟碎石與人群,直直撞入一片銀灰。  那雙盛裝滿天星河的眼瞳,漠然,眼底全是化不開的巨冰。  他驚恐地張大嘴,卻被無可名狀的力量拿捏全身,所有的器官和思維脫離他的控製。不僅無法發聲、無法動彈,而且他的隱秘腦海被強製打開,一股強而有力的暗藍色光芒席卷每一個角落如海嘯,粗糲地摩擦每一寸頭骨像沙塵暴。從侵入到抽出隻花了不到一秒。可所有的計謀在侵入讀取中暴露無遺。  任何人的大腦都不能承受過度的精神值。那人僵硬地癱倒在地,引發周圍的恐慌躁動。  阿爾忒彌斯臉色從未像現在這樣的難看,精致的臉像雪山一樣蒼白、陰沉、冰冷、布滿陰霾,隻有不自覺顫動的嘴唇最強烈地顯現他的情緒。  他拍開聶言抱住他的手,揚起臉向那團騷動示意。還沒明白這場突然變故的聶言看著身邊的阿爾忒彌斯幾秒,還是扶著他走近那裏。  近些,能夠看清那兩人容貌並不是東方長相,更加應證聶言的想法。  人群以倒在地上的人為中心散開成一個不小的空白圈。躺著的人四肢不自然地抽搐,眼球充血,五官痙攣,聶言隻用看一眼,就知道他已經無力回天。  瀕死者的同伴僵立跪在一邊。他的全身肌肉繃得像底下藏著老鼠。他是盡力想離開風暴眼又被按在原處的可憐動物。  阿爾忒彌斯厭惡地咬牙,居高臨下地看著幸存者。無形的壓力旋即在那人身邊聚攏,像巨人合攏雙掌。  被打斷假日本就令他心生不快。在讀取記憶後,他被這群人的計謀惡心得想吐,氣得手指顫抖。  那人幾乎要順著眼眶漏下眼中黏稠的敬畏與恐懼,全身不由自主地戰顫栗。如果不是聶言握著阿爾忒彌斯的肩,還有後續警方到來,他會直接湮滅跪在那的人,讓一個正常體型的男人化為不可觀察的上億原子塵埃。  警員疏散周圍的無關人士,對那兩人進行處理。聶言把阿爾忒彌斯攬在身後,遮住阿爾忒彌斯的視線,向迎麵走向他們的一位警員出示證明:  “東亞科研院與國際衛聯。該兩人疑似國際衛聯正在追捕的預知教殘餘成員。對於今日發生的事故,我願意接受一切調查。”  *  做完調查出來,已經很晚了。走廊裏黑壓壓一片,隻有自動櫃台在角落投射下一角冷白的光。  聶言買了一罐啤酒,站在櫃台旁邊等另外的商品出來。等候途中,他不禁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重複剛才的過程。  免於阿爾忒彌斯動手的那個人,在麵臨人造神明的威壓與目睹同伴死亡的雙重心理壓力之下,很快就承認預知教殘黨的身份,以及是自己與死者在摩天輪上放置超量炸藥的罪行。不過在被問到放置目的時,卻臉色蒼白地死死不開口,似乎在死守最後的線索。  問不到也沒有太大麻煩,反正預知教相關事務最終會交給國際衛聯處理,那邊自然會有辦法得到他們的目的。  不過,警方對這場重大事故中竟無人傷亡十分不解。對此,聶言解釋為是被科研院強化後的力場防護的作用。  阿爾忒彌斯的身份和存在都是常人不能觸及的機密,絕對不能泄露出去。聶言隻能半真半假地把所有責任攬到身上,並且提起薛迎的身份做證。  還好其他人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接受了他的說法。  事實證明,薛迎的作用很大,不然聶言也不可能隻用一晚上時間就從筆錄室出來。  出來前,他給薛迎打了通電話。那邊除了薛迎的聲音,還有嘈雜的馬路聲響,顯然她正在趕過來。而薛迎在通話中也是這麽說的。  蟹肉飯團冒著熱氣,從傾斜的滑軌上滾到聶言手邊。粒粒分明的白米被透明塑料包裝袋勒出裂縫,從中漏出豔紅的蟹肉絲,白米清香與蟹肉濃鬱的香味頓時在一小塊區域蔓延開。聶言都覺得自己餓了。  但是這是給阿爾忒彌斯的。阿爾忒彌斯心情已經壞到極點,又直到現在都沒有進食,肯定又餓又難受。調查到一半時聶言已經分出一半的心思在想在外麵等的阿爾忒彌斯,為阿爾忒彌斯的狀況胡思亂想同時暗暗希望小孩的心情沒有壞到直接把這裏夷為平地的地步。  還好,阿爾忒彌斯還是很乖的,分得清輕重。  聶言不怕燙似的將剛出爐的飯團拿起。他打算先用飯團給阿爾忒彌斯墊墊肚子,好讓他把阿爾忒彌斯毛順好,然後再帶阿爾忒彌斯去吃點好的補償一下。  小朋友一直坐在不遠處的等候廳,那裏有警員看護,算是比較安全的地方。走廊盡頭就是等候廳。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聶言走進明亮的大廳,馬上就看見坐在鐵質長椅上的阿爾忒彌斯。  阿爾忒彌斯側過身,背對走廊,麵向牆壁,把自己抱成一團,似乎要把自己與外界隔離。  很生氣,會很難哄。哄不好麻煩會更大:把小朋友追到手的概率直線掉到0。聶言無奈地歎了口氣,半跪在阿爾忒彌斯身邊。  從他的角度可以睹見男孩子像翎羽般弧度優美的長睫。睫羽濃密至極,低垂時蓋住眼睛,讓人分不清阿爾忒彌斯此刻是夢是醒。  “阿爾,還生氣嗎?”  阿爾忒彌斯沒搭話。  “阿爾?”  聶言湊近些,仔細地看,看見少年臉頰上細密的汗珠,白得透明的臉色。  他試探地碰了碰阿爾忒彌斯的手臂。  少年往旁邊倒去。  *  阿爾忒彌斯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體內尖銳得像針尖、連續得如潮水衝刷沙灘般的疼痛;還有徹底墜入無意識黑暗前,被聶言抱住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現一輪朦朧的圓月。月亮向四周輻射柔和的白光。他盯著這輪模糊的、帶著重影的光環,聽到光亮背後有兩人的對話聲。  “你來還是我來?”是一個女聲,“還是你來吧。打麻醉這事,以前在研究組裏你做得比我好。”  “你在開玩笑嗎?你明明知道我都多久沒碰這個了。”另一個人反駁。  他聽出後麵的聲音是聶言的,那那個女聲的主人顯而易見。  阿爾忒彌斯眨了眨眼,酸澀的眼球有所濕潤。眼前白月的重影漸漸收攏,原本模糊不清的、白茫茫的月亮變得愈發清晰,在中央長出手術燈的花紋。  “磨磨蹭蹭的,小孩都醒了。”薛迎轉頭,在護目鏡和口罩後麵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阿爾忒彌斯目光有點潰散,但還是盡力集中在薛迎身上,迷迷糊糊地望著她墨綠色的手術服。他看著她將針頭刺進他的右手皮膚,隨著尖銳的刺痛消失,透明的麻藥被推進血管。  “闌尾炎。”薛迎拔出針頭,跟他解釋,“做個小手術就可以解決的小病,明天你還能活蹦亂跳。”  阿爾忒彌斯沒出聲。他和薛迎有過一段時間接觸,但關係沒有好到能信任她。  麻藥打完要等待藥劑生效。可是,已經超出預計時間,阿爾忒彌斯還是睜大眼睛看著手術燈上的紋路。薛迎給手術道具消完毒,看了看表,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阿爾忒彌斯,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聶言,你過來。這小孩在抵抗麻藥生效。”薛迎對旁邊說。  同樣穿著手術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的聶言來到床邊,跪下,與阿爾忒彌斯的視線持平。他輕柔地撫摸阿爾忒彌斯柔順的頭發,將黏在額前的碎發撥到耳後。溫暖的體溫隔著術用手套傳遞。  “我一直都在。”聶言的聲音在口罩後麵顯得低沉,悶悶的。  阿爾忒彌斯遲疑地看著他。  “你睡醒後,給你做你想吃的。任何都行。”  阿爾忒彌斯遲鈍地點了點頭。  在旁邊等著的薛迎緊鎖眉頭目睹全程。她從來沒想過讓兩個研究院的人頭痛不已、忌憚萬分的對象就這麽被哄好了。  在聶言安撫下,阿爾忒彌斯慢慢放鬆,隨後閉上眼睛,沉入黑暗。  2021-10-18 01:00:45第13章 13  阿爾忒彌斯剛從手術麻醉狀態蘇醒,頭還昏昏沉沉的,像是腦袋裏被硬塞了塊生鐵,就這樣沉甸甸地墜著。他有些難受地閉著眼睛,卻能覺得一大片金黃耀眼的光斑穿過簾布,照在臉上,映得眼前亮堂堂的,像成熟的桃子。  被晃得不舒服,等到頭上不再那麽沉重,阿爾忒彌斯往旁邊陰涼的地方滾了圈,再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經很亮了,而自己身處臥室之中。  身上衣服被換成自己那套幹淨柔軟的睡衣,空調被蓋到頭以下的地方避免他著涼。室內空調被調到舒適的自然風檔,正一陣一陣地往外送風降溫。阿爾忒彌斯躺了會,掀開被子坐起來,習慣性地檢查自己身上的情況。  那股源自內髒深處,刺痛如針尖的痛楚像一束被掐滅的火苗,一株被連根拔起的野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阿爾忒彌斯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腹部表麵光滑完整如初。  薛迎這位主刀人的手法精妙高超,配合的醫療儀器也是上乘精品。昨晚動過的手術,現在阿爾忒彌斯已經可以毫無負擔地下床活動了。  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談話聲從門縫裏流進臥室。即使傳到阿爾忒彌斯耳邊已經變得清晰,但也隻是些零碎的對話片段。一不做二不休,阿爾忒彌斯直接下床,推開臥室門。  在看見眼前長長一節樓梯後,他明白自己是在一棟獨立的房屋裏。順著樓梯走到底,他看見聶言與薛迎麵對麵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臉朝向樓梯的薛迎神情嚴肅,夾在她手中的香煙像一朵白色的小花。  自然先是薛迎發現了他。本來想說什麽的她改變動作,掀起眼皮,朝坐在對麵的人眼神示意後方。很快,聶言轉過身,看見把手臂支在樓梯欄杆上作等待模樣的阿爾忒彌斯,兩人恰好對視到一塊。  “阿爾。”聶言又勸又哄地道,“你先上去,等我和薛迎講完,我再上來......”  “過來吧。”薛迎打斷聶言的話,招了招手,又對聶言說:“這些事講起來沒必要躲著他。而且,要是他想聽,我們離他多遠他都能聽見。”  阿爾忒彌斯遲疑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踱步到聶言的沙發前。聶言往旁邊挪了挪位,讓出一塊能讓阿爾忒彌斯舒服坐下的位置。  薛迎把香煙從手指間換到唇間,遞給聶言一根全新的香煙,卻被後者正色拒絕:“我戒煙了。”  “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  “阿爾不喜歡煙味,我就戒了。”  薛迎凝視聶言的眼神意義不明,像冬天湖泊上的冰層,蓋住底下晦明不清的東西。她又把點著的香煙拿在手上,呼出一口煙霧,對著天花板喚了聲:“alex。”  頭頂嗡嗡作響,那團像白花盛開般的煙,以及絲絲縷縷的、從女子兩指之間靜靜升騰的白霧尾巴被吸到天花板的縫隙中。  “alex是這座房子裏的人工智能。哦,對了,這裏是我的家,其中一個。”薛迎對仰著頭左顧右盼的阿爾忒彌斯解釋道。  阿爾忒彌斯了然地點頭,再環顧一周,將房子布局收納眼中、清楚於心,就乖乖地挨著聶言,安靜地聽他們兩個的對話。  他坐沒坐相,不在公共場合時能舒舒服服地東倒西歪就不會選擇坐直,整個人比貓還慵懶,直接靠在聶言身上,把臉擱在男人肩上,探出一雙眼睛聽他們對話。  年輕人的體溫和重量鮮活明快。要不是顧及薛迎坐在對麵,聶言都想把挨著他的小貓收進懷裏。他象征性地推推阿爾忒彌斯示意他坐好,然後任由阿爾忒彌斯舒服枕在他身上。  “是預知教殘黨。”薛迎神色不善地說。  “我知道。阿爾讓我看他們時,我已經知道了。”  想起這些人,聶言原本平和的心情又烏雲密布起來。隻要與阿爾忒彌斯相關的事,他都很難情緒平靜地看待,更何況是一群想加害阿爾忒彌斯的畜生。想到這,聶言十指交握的手不自覺地用力,隱隱約約蹦出青筋,眉頭更是緊縮如漩渦。  不好好坐著,幾乎趴在聶言身上的阿爾忒彌斯也是一副看見變質奶酪的不愉快神情。  薛迎吸了口煙,慢慢呼出,又繼續說:“搞不清楚他們現在在這的數目,也不清楚他們怎麽摸到這裏來的。嘶,相當棘手。”  “沒想到他們還有膽子回來。”他的聲音已經是搖搖欲墜的冷靜。  香煙被按滅在煙灰缸中,還帶著火星的紙與煙草茲拉作響。薛迎朝聶言身邊的阿爾忒彌斯努努嘴:“頭目都被處死了,剩下的人索性放手一搏了唄。誰不想得到這個人造神明。”  在她說的最後一個字的餘音消散在空氣中後,客廳陷入令人難受的沉默。在場的所有人都心裏明白,阿爾忒彌斯常人無法想象的感受力、過分的智力以及無可名狀以至於讓人心生畏懼的能力,比他美麗出眾的外表更加吸引人。那是他作為神明所受的恩賜贈禮,是他所受災禍的初始源泉,是甘甜無比、極富誘惑力的蜜,是世上唯一且最為華美的花。無論是研究院還是預知教,都有著將這份絕世瑰寶收入自己的匣中的心思,哪怕冒著足以自我毀滅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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