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裴延的笑聲隔著聽筒也很清晰,“到時候我應該也能順便看看你的導演剪輯版了。” “不過我是不會罵你的。在我眼裏,你的電影隻有好的、和能更好的區別。” 周達非聽了,卻沒有應裴延的話。 他當然知道自己並非一個完美的藝術家,迄今拍出來的電影也離驚世之作差得很遠。 夏儒森很早就說過,二十歲的裴延遠不比如今的周達非差,更何況如今的裴延。所有夏儒森和周達非自己能看出來的問題,裴延通通都能看出來,可是裴延是怎麽說的呢? 當時裴延說,那些你沒有在電影學院學到的東西,我都會教給你。 周達非此刻的心情是很複雜的。他再次想,如果裴延並不喜歡自己,或許他們的關係能更好一點,亦師亦友,這對他們雙方都有好處。 “你現在還在喜歡我嗎?”周達非的語氣裏有沒有說出口的歎氣。 “當然。”裴延聽出了周達非婉轉的無奈之意,“我知道這會困擾你,可是我也沒有辦法。” “算了。”周達非倒沒有因此責怪裴延的意思,他很清楚感情的事是人為無法控製的。 “《左流》什麽時候上映啊?” “大概四月份吧。” 周達非沉默了。 裴延的電影,從來沒有在四月份上映過。 不要說春節檔了,這次甚至連五一檔和暑期檔都沒能排上。 以裴延的能力,若是他硬要上,可能也不是不行。隻是從《左流》的準備階段開始,裴延就沒功夫在排片上花心思。 而且這種題材的電影即使硬上了熱門檔期,排片也會比較慘淡。 裴延的麵子再大,終究大不過金錢和利益。 周達非久未說話,裴延意識到了點什麽。沿街喧鬧匆忙的人群、斷斷續續的汽笛聲隨著凜冽的北風一齊吹進聽筒裏,周達非聽見裴延問,“你到時候會去看嗎?” “有空就去。”周達非說。 導演的工作異常辛苦,全劇組上上下下什麽事都不能真的放手,每一個部門都要親自溝通。 隔著聽筒,裴延能感覺到周達非連日來的忙碌和疲憊。夜很深了,周達非卻還在工作,他仿佛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休息時間,他仿佛根本不需要休息。 “好。”裴延想了想,又道,“你不要太辛苦了。” “等你拍完,請你來看我的論文。” 這個冬天,一年將盡時,周達非答應了裴延的邀約。 雖然約的是一件在他眼中很久以後的事。 - 《禁書之周》是在《左流》上映的那個星期拍完的,最後一場戲殺青的時候正是《左流》上映第四天。 和裴延其他的電影一樣,《左流》自上映第一天起口碑和票房就節節攀升,大有打破同檔期曆史記錄的征兆。而與以往不同的是,《左流》在一個素來疲軟的檔期上映,掀起的輿論卻來勢更猛。 去年銀雲獎落幕後的種種討論又被翻了出來,連帶著夏儒森的那句“我也投了《左流》”一齊再次走入大眾的視野,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裴延與去年的銀雲最佳導演失之交臂,是因為偏見。 或許是評審團的偏見,或許是現場觀眾的偏見。總歸,夏儒森的審美沒有問題,更該得獎的不是《藍天之下》,甚至不是《春棲》,而是《左流》。 這一波輿論也引發了對銀雲獎權威性和素來以逼格自居的文藝片地位的探討。 有人說,裴延雖然拜金,拍戲卻並不敷衍。 他能拍出《沉睡小火車》,也能拍出《左流》左手月亮右手六便士,這是他的本事,不該為人所詬病。 也有人結合裴延兩次做客《淺予會客廳》時所發表的言論,認為《左流》本質上是裴延對高高在上的某些所謂權威的反叛和嘲諷。 眾所周知,裴延脾氣不好,追求自我,一張嘴從不饒人。他厭惡管束,尤其厭惡站在神壇上對自己指指點點的酸腐文人,《左流》既是他的自我表達,也是他抽在這群人臉上的一個響亮的耳光。 網絡上的這些紛紛揚揚,裴延都看到了,卻壓根兒沒管。因為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說,這是他先前的宣傳策略起效的結果。 周達非也看到了這些。他大致瀏覽了一下網絡上的討論和影評,大部分觀眾都並非專業電影人,對影片的看法比較業餘,理解自然也不可能特別透徹到位,但這不妨礙他們喜歡和欣賞這部電影。 裴延拍的是一部陽春白雪到難以看懂的電影,但他卻能用頗具爭議的方式來吸引眼球,選取其中相對淺顯、便於理解、容易感人的部分進行宣傳。 而當一樣東西擁有了相當的知名度和象征意義後,很多原本不喜歡、不需要它的人也會自發參與進來。 這正是宣傳的意義。 的確有一些傳統的電影人不屑於裴延的這種行徑,可在周達非看來,沒有錢一切都是空談,這部電影撲了意味著下部電影、甚至於所有此類型的電影以後都會難上加難。 周達非不得不承認,裴延能夠成功,是有原因的。 殺青之後戲就算拍完了,《禁書之周》正式開始做後期。為了省錢,也為了更好地自我表達,周達非自己兼了影片的剪輯師。 由於已經拍出過院線電影,周達非在業內已然不算籍籍無名。這次回到上海後,他用有限的存款租了個勉強能當工作室的小房子。 他白天在朝外的房間裏工作,經常還有劇組成員一起;收工後大家離開,周達非還會再幹一會兒活,實在困了才回裏屋睡覺,其辛苦程度比在片場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由於這次的電影算是周達非和丁寅支攤子搞起來的,拉來的投資商在上片方麵資源有限,周達非也就不能像以前一樣,拍完就走人。 這部電影是他到目前為止的心血之作,他得讓它發揮出應有的價值。 戲拍完後沒多久,周達非把自己認識的有名有財有權勢的人全拉出來想了一遍。 裴延。燕名揚。周立群。 ... ... ... ...周達非選擇自力更生。 周達非和丁寅一起想了不少辦法,繞來繞去最終還是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電影節。 隻是這次,周達非不會再去參加新人特供的青年電影節了。他搜羅了所有能投的電影節,大大小小國內國外的都有,打算像海投簡曆一樣撒個遍。 參賽會激發一個人無窮的潛力。周達非從前在藝術上頗有幾分率性,不太信奉類似於“好文章是改出來的”的說法。可這次不同,因為他很需要成功。 周達非從前沒有經曆過真正的、專業的、屬於自己的成功《檸檬涼》離不開裴延的班底和宣傳,《無限趨近於零的戀愛》靠的是盧羽她爸安排排片。 而這次的重擔全然壓在周達非自己身上,它的成敗對周達非來說意義非凡。 周達非因此對自己格外苛刻,他還沒有真正成功過,所以失敗的後果他很難承擔。他一次又一次剪出成片,又一次又一次地推翻,有時候焦慮得半夜都睡不著覺。 他衣帶漸寬,肉眼可見地瘦了下去,原定夏天能結束的後期也往後拖了很久。 十月的時候,羅木來上海看過周達非一次。他看了周達非最新剪出來的版本,又看了看周達非本人,而後麵無表情地說,“即使是裴延,應該也剪不出更好的版本了。” 周達非一愣,久久沒有說話。 羅木的話一向中肯,這讓周達非焦躁數月的心稍稍安定了幾分。最艱難的時候已然過去,後期的進度開始有條不紊地向下推進。 成片做完後,周達非投了好些個電影節。而好消息是在十一月份傳來的。 那是一個周達非踩著死線交上的外國小眾電影節,羅木從小道消息打聽到周達非獲得了這一屆的最佳導演,提前打電話來通知他抓緊時間辦簽證。 裴延給周達非打電話這天,周達非剛麵完簽。 “或許你還記得,很久以前答應過讓我看你的導演剪輯版嗎?”裴延在電話那頭說,“我知道你前段時間一直很忙,所以忍到現在才給你打電話。” “我記得。”周達非正從大使館裏出來,腳步輕快。 早上他已經收到了正式的獲獎通知,估計不用一天消息就能從公開渠道傳回國內。盡管這個獎並不算含金量特別高,在國內的知名度也有限,但它也是一種認可,對於周達非這個資曆的年輕導演來說算是不小的成就了。 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塊墊腳石,讓周達非有資本穩紮穩打,靠著自己邁出下一步。 周達非悠悠地哼了一聲,對裴延道,“你估計得等一陣兒了。” “什麽?”裴延頓了頓,“為什麽。” “我要出國去領個獎。”周達非說。 “.........” -------------------- 看過天降的朋友們應該知道大肥拿這個獎之後會發生什麽吧... 沒看過的也沒關係,保留驚喜敬請期待。第114章 招募啟事 周達非在做《禁書之周》的這一年,裴延表麵上沒幹什麽正事,日程排得不滿。 就像他回答周達非提問的那樣,他自己也沒有想好下部電影要拍什麽,甚至不確定接下來還要不要將拍電影作為主業。 世俗意義上的功成名就讓裴延能有更長的空檔期思考自己想幹什麽、該幹什麽、接下來的路要往何處走。 除了拍電影,裴延的公司還能拍電視劇、簽藝人,通過藝人在外接劇以及廣告代言等等活動賺錢。 在娛樂圈,有很多人通過台前表演獲得名氣和第一桶金後就會通過開公司、簽新人、投項目的方式繼續賺錢:這樣更持久、賺得更多,也相對輕鬆。 理論上,裴延可以走這條路。盡管目前他的公司裏最值錢的無形資產就是他本人,可這種現象是能逐步改變的裴延善於捧新人,何況還有個蒸蒸日上的文藝咖沈醉。 與周達非不同,裴延並沒有自少年時便立誌以電影為一生的事業。有關發展道路的思索幾乎在他每一次爆了部電影後都會有。 他想過多次,也掙紮過多次,卻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拍電影。 這次,裴延的掙紮要更複雜一些。 他已經沒有必要去拍《沉睡小火車》這類的電影,卻也暫未找到自己真正想拍的東西。 今年,在處理公司事務之餘,裴延在家看書、看電影,他在慢慢摸索自己的思路,等待一個讓他有當仁不讓的使命感去講的故事。 與此同時,關心周達非也變成了裴延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裴延不至於討人嫌地成天騷擾周達非,可他對於周達非的近況還算清楚。 《禁書之周》是周達非第一次拍真正想拍的東西,也是周達非第一次自己挑起上片的重任,這其中的壓力不言而喻。 看著周達非千辛萬苦地拍完戲、做後期,裴延沒有再自己湊上去說要幫忙。 而這不僅僅因為周達非向來追求努力,也是因為裴延發現,從某種角度上說,如今的周達非是值得羨慕的。 周達非有自己選定的、矢誌不渝的事業,還有無窮的愛、熱情和力量。這支撐著他不斷向前奔跑,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裴延過早地取得了成功,對電影的看法又並不純粹。如今他陷入了不知往何處去的瓶頸,不由得覺得周達非這樣也很好。 裴延就這樣一直站在遠處旁觀著周達非,直到《禁書之周》終於剪出了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