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注意到周達非眼神在往窗外瞟,“喲,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啊?”  “老師,”周達非挪回目光,對著裴延手上輕輕用了點力,像在調情,“我現在覺得你更好一點。”  “話不能說太滿,”裴延壓根兒不信,用另一隻手輕挑起周達非的下巴,還拿指甲不輕不重地掐了進去,“萬一我真的什麽都不教你呢?”  “那也是你更好。”周達非沒什麽猶豫,坦率道。  “哦?”裴延揚了下眉,來了點興趣。  “因為基耶斯洛夫斯基。”周達非說。  “.........”  和昨晚一樣,裴延沒明確表態,眼神曖昧含義模糊。  手倒是一直牽著沒鬆開。  隻是到了片場,裴延開拍前把自己的那本分鏡隨手扔給了一旁的周達非,上麵有不少手寫的臨時細化和修改。  裴延說今天已是在橫店的最後一天,統共就剩三場戲,他自己不需要再看了。  今天片場還來了個多餘的人。  燕名揚。  裴延沒有特殊情況是不允許閑雜人等進片場的。哪怕是他自己旗下的藝人,粉絲組織探班都卡得極其嚴苛。  但大約是裴延昨日承了燕名揚一個人情,又拂了他一個麵子,今日委實不好再拒絕他來探班的樸素願望。  燕名揚在片場遊手好閑,也沒人敢管他。  耐人尋味的是,沈醉今天也在,可燕名揚卻並沒有怎麽跟他多說,反倒是趁裴延不注意時主動來找周達非。  周達非並不想多搭理他這位“師兄”,隻點了下頭,複又埋首進裴延親筆修改過的分鏡裏。  燕名揚也不惱,他叼著根煙無所謂地在周達非身旁坐下,像狗在咬狗尾巴草。  “昨天在飯桌上,我說我看你麵熟,你肯定覺得我是在騷擾你,對吧。”  周達非覺得此人屬實腦子有病。  “沒有。”他違心道,“是您多慮了。”  燕名揚卻笑了笑,顯然沒把周達非的話當真,“但其實呢,我是真覺得我見過你。包括你的名字,我也覺得聽過。可咱倆差這麽多屆,在學校裏應該也沒什麽見麵的機會。”  “後來我終於想起來有一年我回母校,聽院裏的老教授們說,我們的鎮院之寶周教授現在應該叫周院長了,我們周院長的兒子也在金融係,隻不過父子關係很差,讓我不要說出去。”  燕名揚看了周達非一眼,臉上刻著的笑意收了幾分,“就是你吧。”  周達非的心髒有一瞬間的不適感,他最糟糕的預感隱隱應驗了。  “其實咱倆見過。”燕名揚知道周達非是默認了。  他把煙夾到耳後,“周教授有時候會請一些學生去家裏,我上大學的時候就去過,那會兒你還在上中學。”  “你那時候可有想法了,”燕名揚想著不自覺地笑了出來,“把你們附中的校服袖子剪得一條一條的,還說是因為熱?!老師氣得領著你家訪,周教授當場就要揍你,我還攔了一把。你都不記得了?”  “.........”  “不記得了,”周達非頭也不抬,“我爸經常揍我。”  燕名揚看起來也不怎麽在意,他歎了口氣,“你們老師家訪的時候還說你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樣,普通的問題什麽不寫作業、講小話、逃課、談戀愛這些小事他都懶得家訪了,這次實在是情節惡劣忍無可忍。”  “………”  “所以我當時對你的印象就是個不學無術飛鷹走狗的京城紈絝公子哥。後來聽說你也在我們係,我非常驚訝,印象極為深刻。”燕名揚說。  “我成績一直很好,學習也很認真,”周達非翻了頁分鏡,若無其事道,“隻是懶得遵守校規而已。”  “我知道。”燕名揚往周達非身旁挪了挪,眼神有些深,“我聽老教授們說了,你從小調皮搗蛋上房揭瓦,但就是聰明得讓人沒辦法,什麽補習班都不上也能考年級第一。”  “還說中考前,你突發奇想說自己不想念了?跑回家呆了半個月,結果還考了全區第四。”  “......”  “我不是不想念了。”周達非的言語平靜中有一絲厭倦疲憊,像是為此事已解釋過很多回,“我當時是覺得老師講的東西對我都沒用,八百年前我就會了。學校還抓得特別嚴,壓抑得跟世界末日似的。我就想幹脆回家放鬆一下,幹點我自己的事。”  燕名揚聽完笑了一聲,“你這在老師家長眼裏,就叫不想念了。”  周達非此刻的心緒有些混亂,覺得自己簡直是前院火沒滅完後院就又燒起來了。  他連日來與裴延鬥智鬥勇已經夠累的,誰料還冒出了個他爸的學生燕名揚?  周達非的父親周立群,是a大經院的教授,專業水平和學術聲望極高,授課嚴格犀利而有個人風格,其威名在整個經院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金融係沒人能不上周立群的課。所以周達非昨天就想到,燕名揚必然是他爸的學生。  並且以這貨精明狡詐的商人嘴臉,十有八九當年就很得周立群的喜愛,搞不好來過家裏,跟自己有過幾麵之緣。  周達非跟周立群的關係比跟裴延的還差,連他升任院長都不知道,自然也不會多待見他的學生,對燕名揚是一丁點印象也無了。  結果就那麽一麵,燕名揚他居然想起來了。  “周教授對我方方麵麵的影響都很大,我能有今天離不開他的栽培。”燕名揚難得正經了幾分,“所以即使你們關係不好,我也肯定不能不管你。”  “什麽?”周達非抬頭皺了下眉,像是沒懂。  “我跟裴延認識得比較早,他可不是個善類。”燕名揚神色冷了幾分,始終盛著一汪妖孽笑意的桃花眼變得認真,“你跟我說實話,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周達非不動聲色,心跳卻快得令人有些不適。  燕名揚此刻像撕下了自己玩世不恭的畫皮,露出了一絲不苟的真實麵容。  周達非從不懷疑周立群和他那幫得意門生的能力,他知道燕名揚是有一定實力與裴延抗衡的。  隻要他說,燕名揚就會幫他想辦法,起碼裴延再也無法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控製他。  可裴延擁有他需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並且,周立群是一個比裴延更令周達非厭煩的存在。  周達非隨手翻了幾頁分鏡,心思卻不在上麵。半晌,他抬起頭與燕名揚對視,“物以類聚,我也不是個什麽善類。”  “.........”  周達非說完,把分鏡一合,起身往裴延的方向走去。他注意到裴延在給演員講戲的過程中,似乎朝這邊看了眼。  “如果你想拍電影,我可以給你投錢啊。”燕名揚道,“我就是投資人。”  周達非笑了一聲,“我好歹也是金融係科班畢業的,我還能不知道任何投資都要計算回報率嗎?”  燕名揚或許真的能給他投點兒錢,讓他拍部小電影。  但那又怎麽樣呢?他無論從哪個方麵,都離成為一個真正的、專業的、優秀導演還差十萬八千裏。  這些隻有裴延能夠給他。是裴延蠻不講理地將他拉上了這條路,而現在的他已決定恬不知恥地自願走上這布滿荊棘、不知去向的捷徑。  就像玩偶之家裏的娜拉,她離家出走後的故事易卜生沒寫,魯迅說她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周達非已經沒有退路。他不想回去,所以隻能自願墮落。  周達非想,可能自己早就注定走上裴延給他框出的這條路了,那是很多個夜晚之前他自己做的選擇。  燕名揚見周達非心意堅決,便也沒有勉強,隻道,“那行吧。不過我在裴延這兒多少是有幾分麵子的,你有事兒一定要告訴我。”  “不用,”周達非直截了當,“你唯一能幫我的就是假裝什麽也沒發生。不要跟裴延說,也不要跟周立群說。”  “對了,”周達非走了幾步,又回頭喊了燕名揚一聲。  “嗯?”燕名揚上前一步。  “要是你願意的話,可以對沈醉好一點。”周達非隨意道,“他是個真正的好演員,值得拍更好的戲。”  -  “你這位燕師兄找你什麽事兒啊?”裴延見周達非過來,不鹹不淡地問道。  “不知道,”周達非在裴延身邊坐下,“可能他跟你一樣腦子有病,覺得我跟沈醉不清不楚吧。”  “.........”  沈醉跟燕名揚的關係,裴延當然是清楚的。畢竟沈醉再好,也是出身夏儒森門下。要不是燕名揚開口,裴延也未必會選中他來演這部商業片裏唯一有點兒藝術氣息的角色。  “今天拍完,過兩天我們就回上海了。”裴延沒再提沈醉或是燕名揚,而是換了個問題。  “哦,”周達非舉舉手上的分鏡,“也就是說這個可以給我了。”  “嗯。”裴延語氣上揚,從工作台的抽屜裏抽出幾疊裝訂好的紙張,應該都是不同的劇本。  他隨意翻了翻,把其中一疊扔給了周達非。  周達非手上正拿著本分鏡,猝不及防又一本劇本蒙頭砸來,他手忙腳亂地抱住,“這是?”  劇本扉頁的名字:《檸檬涼》。  定位:青春愛情片。  “你抽空把這個劇本讀一下,”裴延把剩下的幾本塞回抽屜關上,“讀完畫一套分鏡給我。”第32章 《檸檬涼》  周達非抱著這本嶄新的《檸檬涼》,好一會兒才哦了一聲。他天生眉目有神,難得露出這般怔愣的模樣。  他驚訝地發現這一刻他的心髒竟然是平靜的。  裴延瞧周達非這樣覺得有趣,也不顧還在片場,伸手就刮了下他的鼻子,“怎麽,被我人性的光輝震撼到了?”  周達非卻少見地既沒插科打諢又沒故意頂嘴,而是認真道,“老師,昨天的事你不生氣了?”  裴延鼻子冷哼一聲,“生氣有什麽用。以後得找根鏈子把你拴著,省得一沒人注意你就自己跑了。”  “………”  裴延昨日的盛怒並不令周達非感到畏懼。相反地,周達非認為這說明裴延心中也有極在乎、極畏懼的事情,足以令他喪失理智。  比如現在的裴延很不能接受他周達非離開。  周達非在心裏微微一笑,麵上卻不顯,一時沒接話。  裴延以為他被嚇到了,一口惡氣到此時才算順。他終於滿意,伸手摸了下周達非的後腦勺,算作愛撫,“還疼不疼?”  “不疼了。”周達非輕聲說。  裴延看起來得意而享受,久久沒有放開。周達非手上緊緊抱著劇本,看起來很乖順,任裴延的指尖隨意在他發絲間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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