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鬱沒有拒絕,他聽到周雁輕一邊按摩一邊在他耳邊低語:“宋老師,你知道人為什麽會手發抖嗎?”  溫熱柔軟的指腹劃過掌心,宋鬱指尖微動,他配合著問道:“為什麽?”  “據說每個人的食指上都綁著一根看不見的紅線,紅線那頭綁著一個人愛你的人,對方想你了就會扯一扯紅線讓你知道,他一扯,你的指尖就會跟著動。愛你的人太多了,所以你的每根手指上都綁著一根紅線。”  周雁輕低著頭很專注,他的輕聲慢語像施展法術的咒語,效果立竿見影。  宋鬱失控的雙手找回了知覺,窒悶的胸口也通暢了很多。  他盯著布滿水珠的車窗玻璃,默默咀嚼著小助理的話。  出軌離婚的父親,已經不認識他的母親,背叛他的朋友和戀人,這世上沒人是愛他的。  宋鬱轉過頭,認真地注視著周雁輕輪廓分明地側臉,最後把視線落在對方卷翹的眼睫上,他點頭說:“你的說法很浪漫。”  周雁輕的手停頓了一瞬,他聽懂了宋鬱的言外之意,他堅定地說:“是真的。”  宋鬱淺淺一笑,沒有再反駁。  -  因為暴風雨,原本一個小時的車程足足開了兩個小時,慶幸的是車隊安全抵達萬戶村。天已經全部黑透了,萬戶村燈火通明,好似整個村子的居民為了迎接節目組把能開的燈都打開了。  原本的計劃是從今天傍晚入村就開始拍攝,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拍攝計劃因為大雨必須調整。  到了村口所有人都下了車,專門負責宋鬱起居安排的女助理薇薇找了過來,她要帶宋鬱和周雁輕去這幾天的住處。  在路上,周雁輕低聲問薇薇:“薇薇姐,劇本裏不是說嘉賓要住一起嗎?”  薇薇解釋道:“這個村子條件實在不行,我們拿來錄製的那套房子總共才三個房間,而且老師們第一次合作,都還不熟悉,作息習慣也不同,導演說這次讓大家先分開住。”  周雁輕了然地點點頭,他覺得這樣也挺好,至少能保證宋鬱有一個安靜的睡眠環境。  很快,他們在一棟三層小樓房停下,和酒店沒法比,但看得出來應該是村裏條件最好的房子了。  這棟房子住著祖孫三代六口人,一家老少聚在客廳迎接客人,他們身上有農村人特有的樸實、熱情。  和主人家打過招呼,薇薇領著兩人上了三樓,她站在房間門口歉聲道:“宋老師,這家是村裏條件最好的一戶了,這個房間是新的,沒人住過,生活用品也是全新的。但是,這家人口多,隻有這一個空房間,所以要委屈周助理住在別的地方……”  宋鬱打開房門看了一眼,有床有桌有衛生間,而且有個小陽台。  “挺好的。”宋鬱又回頭看周雁輕,“你住在別的地方可以嗎?”  “當、當然沒問題。”周雁輕沒料到宋鬱會征求他的意見,講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薇薇暗暗鬆口氣,大大小小的明星她見過不少,脾氣臭的大有人在。原本她做好被抱怨、責備的心理準備的,沒想到宋鬱的脾氣會這麽好。  “那您先收拾一下,村民為咱們節目組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就在村中心那個空置的小學,二十分鍾後我來給你們帶路。”  “好的,謝謝。”宋鬱溫聲回應。  二十分鍾後,節目組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在村裏小學一間教室裏集合。村民們熱情樸實,大桌小桌長凳矮凳拚湊出了十幾張桌子,每張桌子都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家常飯菜。  宋鬱和嘉賓導演坐一桌,周雁輕則和其他藝人助理一桌,他們有各自的圈子需要盡快融入。  周雁輕剛坐下沒兩分鍾收到了高磊的信息。  下車後他就馬上給高磊發了信息讓他聯係酒店前台找找宋鬱的藥,這會兒高磊回複說找到藥了,問酒店借了輛車把藥送到萬戶村來。  就算按照正常的行車速度,高磊來回一趟也至少要兩個小時。況且雨還在下,天又這麽黑,盤山鄉道上連盞路燈都沒有。  周雁輕往宋鬱所在的位置張望了一下,導演陳珂正和他聊著什麽,他時不時喝一口杯裏的開水,並沒有動筷子。  食欲下降、體重減輕也是抑鬱症軀體症狀之一。  周雁輕沒有猶豫,急急忙忙扒了兩口飯揣起手機出了教室。他在外麵給薇薇打了個電話,請她幫忙借輛車。薇薇很有眼色,她沒有多問,直接把車鑰匙給了周雁輕。  上車係好安全帶,周雁輕又發信息告訴高磊自己也出發了,和他在路上匯合。第20章 拿藥(2)  二十分鍾後,高磊電話打了過來,周雁輕按下“接聽”。  “小周,是我,我們大概開了一半的路,但是發生山體滑坡,公路被泥石埋了,沒法繼續走了。”  周雁輕心裏咯噔了一下,是孟士屏的聲音。  他緊盯著前方路麵,鎮定道:“孟哥,步行的話可不可以通過?”  “可以,小範圍坍塌,人可以走車子沒法通過。”  “那你們退個幾百米離開危險區域,我很快就到。”  “好,你也注意安全。”孟士屏掛了電話。  周雁輕微眯起眼睛,全神貫注觀察著前方的路況,腦子裏分神想著別的事。  從踏進宋鬱公司那天起,他就像一個獵人一樣蟄伏在宋鬱的身邊,環伺四周,他要在毒蛇亮出毒牙咬上宋鬱前抓住它。宋鬱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那條蛇,或許還不止一條。他一直謹慎打量著出現在宋鬱圈子裏的每一個人,孟士屏是他最防備的一個。  孟士屏是宋鬱的合夥人,是半個老板。宋鬱死後,工作室官博發布的訃告一定是得到了他的授意才會發出,他明明早就知道宋鬱得了抑鬱症但他卻授意工作室否認。  抑鬱症並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病症,為什麽要否認?如果是為了推卸責任,那相處十年都不知道自己的藝人有重度抑鬱豈不是更失職嗎?  還有高磊發來的那則“農夫與蛇”寓言故事,孟士屏在和宋鬱合作之前是圈裏籍籍無名的小演員,跟了宋鬱以後他擁有了地位、權力、財富。誠然,這和他的能力密不可分,但機會是宋鬱拋給他的,可以說宋鬱給予他的幫助是巨大的,幾乎可以說是改變了孟士屏的人生。如果說孟士屏就是那條恩將仇報的蛇,也不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周雁輕深刻記得那天在咖啡館裏高磊謹慎、忌憚、害怕的眼神,以及高磊在郵件裏告誡他不要追查宋鬱之死,否則有危險。  高磊工作經驗豐富,在圈裏有名氣、有人脈。一個讓他感到害怕、危險的人,隻能是能力比他強,手段比他高的人,目前出現的人當中,除了孟士屏周雁輕想不出別人了。  所以,他才會聯係高磊去找宋鬱的藥,至少現在的高磊對宋鬱來說是無害的,隻是沒想到孟士屏一起來了。  駛過一個s彎道,周雁輕看到路上有很多落石,幾十米開外的公路掩埋在泥石堆下。這條鄉道依山而開,遇到極端天氣很容易發生山體滑坡,幸好是晚上,沒有造成交通事故。  周雁輕拍了張照片發給薇薇,讓她聯係村幹部,然後利落下了車。  雨還沒停,周雁輕走得太急忘了拿傘,他渾不在意走進了雨裏,爬過土堆就看到了不遠處耀眼的車燈燈光。  孟士屏撐著傘,倚著半開的車門在抽煙,一個人影從雨幕中“嗒嗒嗒”跑來,他馬上扔了煙頭迎了上去。  “你怎麽回事?這麽重要的東西你都能忘掉!”  周雁輕人剛走近就遭到了孟士屏的一記怒吼,他縮著脖子瑟縮了一下,結結巴巴道:“孟哥,對、對不起。”  孟士屏瞄了一眼周雁輕濕漉漉的頭發,忍了忍吞下了怒氣,冷聲道:“這藥對宋老師很重要,一頓都不能落下,以後這種錯誤別再犯了。一天三頓都要吃,你記得提醒宋老師。”  “好,好的。”  周雁輕接過用塑料袋裹了好幾層得收納包,快速掃了一眼孟士屏。可能在車外站了很久,他的嘴唇凍得有些發白,他臉上的著急和生氣不似作偽。  孟士屏把傘塞進了周雁輕手裏,沒再多說什麽,揮揮手道:“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回村的路上雨小了很多,周雁輕把車開得很快。他怕宋鬱不同意,出門的時候就沒打招呼,這會兒宋鬱應該已經回住處了。  快到村的時候周雁輕熄火停了車,在車上靜坐了大約一分鍾後,周雁輕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打開了宋鬱的收納包。  裏麵有一個七天便攜分裝藥盒,一天一層,隻裝了四天的量,有膠囊有藥片,動一顆都會被發現。  除了藥盒還有一盒常見止痛藥以及一個白色藥瓶,應該是藥物原裝瓶,但是瓶身上的標簽被撕掉了,隻殘留了一點沒撕幹淨的膠水。  周雁輕深吸一口氣擰開了藥瓶,裏麵裝著白色圓形小藥片,非常小,直徑約2毫米,大概有幾十顆。猶豫了一會兒,他緊張地從瓶子裏倒了一顆出來,然後他把隨身攜帶的簽字筆筆芯取了出來把藥片裝進了筆管裏。  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周雁輕把收納盒恢複原樣,也讓自己恢複了原樣。  吃飯的時候宋鬱就發現小助理跑出了教室,隨後薇薇也出去了,他以為是兩人對上了眼找個沒人的地方處處。  可是薇薇很快就回來,而小助理直到晚飯結束都沒回來。  他想打個電話找人才發現自己連小助理的電話都沒有留,他隻得回到房間給孟士屏打電話。  電話剛掛掉,敲門聲響起。  宋鬱打開門,門外,周雁輕全身濕透,發尾墜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淋了雨,晚上氣溫又低,他的眼眶有些紅,嘴唇凍得發白。  宋鬱沒有詫異,因為一分鍾前孟士屏剛在電話裏告訴他周雁輕去拿藥的事,也告訴了他山體滑坡的事。  他隻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以及一些微妙的震撼與感動。  “宋老師,孟哥他們把藥送來了。”周雁輕嘴角勾起,淺淺一笑遞上了手裏的東西。  宋鬱被周雁輕比十裏春風還動人的笑容晃了神,他愣愣地伸手接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思考了一下,最後說了一句“謝謝”。  周雁輕擺擺手,一臉如釋重負:“本來就是我失職,您快休息吧,明天還要錄節目,有事給我打電話。”  宋鬱點點頭,周雁輕轉身的那一刹那他下意識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宋老師,還有事嗎?”周雁輕不明所以。  宋鬱清了清喉嚨緩解咽喉的酸癢,他開口:“薇薇說你住的那裏沒有熱水器,你去拿衣服,到我這裏洗個熱水澡。”  周雁輕原本想說不用,熱水擦擦就行,在一眼跌進宋鬱夜空一樣深邃的眸光中後,話在舌尖滾了一圈,變成了“好的”。第21章 “請相信我”  衛生間的門是普通鋁合金門,隔音很差。  宋鬱聽著嘩啦啦的水聲,視線落在桌上的藥瓶上,心事流轉。  自殺前的兩個月,他的病情加重了很多,經常性偏頭痛,幾乎無法正常入睡,極度焦慮。最後一次複診,醫生多開了兩種藥,並且再三囑咐盡快停止工作。  他並不太當一回事,當時他正在拍攝一部戰爭文藝片,他飾演的角色命運悲慘,他認為是自己過度沉浸於角色才會導致病情加重,一旦電影殺青從角色中走出來就好了。  重生以來,在已知孟士屏和韓晉的關係後,在不斷回顧往事的過程中他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或許不是他太沉浸角色,也不是他求生意誌薄弱,而是有人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把他的藥換了,使他在人生結束前的兩個月裏一直在被絕望所蠶食,直至隻剩一個千瘡百孔的軀殼。  因為有了這個猜測,重生兩個月來的兩次複診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去的,他的藥也都由自己保管。他表麵上海波不驚,實際上草木皆兵,警惕著身邊所有人。哪怕小助理隻是動了一下他的包,他就已經下意識地亮出了獠牙,哪怕他寧可不吃藥,也不願聯係孟士屏送藥。  宋鬱捏了捏抽痛的眉心,這種時時刻刻防備、猜忌的緊繃狀態讓他有些精疲力盡,他感覺自己失去了信任一個人的能力。  如果不是方才周雁輕濕漉漉的出現在他房門口,讓他空落落的胸口久違的“咯噔”了一下,他甚至覺得自己對外界刺激已經失去了情感反應的能力。  他隱約感知到自己往另一個失控的方向發展,如果他不強行遏製的話很可能人生結局會和母親一樣。  水聲停了,宋鬱朝衛生間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雁輕換好了睡衣沒有急著開門,他用紙擦掉玻璃上的水霧看清了自己的臉,又紅又燙。  不是被熱水蒸的,從他拿著自己的洗漱用品再次走進宋鬱房間之後就一直這樣了。打開水龍頭,周雁輕接了一捧涼水撲在了臉上,這才感覺好受了一些。濕漉漉的手掌隔著寬鬆的黑色t恤衫按向心髒的位置,好一會兒周雁輕才吐出一口氣將幹毛巾蓋在頭上出了衛生間。  宋鬱剛打開保溫杯蓋子,他用周雁輕新泡的花茶送服了藥,藥片和水順利滑入咽喉才開口,他說:“坐。”  房間裏有一張簡易的小木桌和兩條塑料凳,周雁輕僵著脖子坐到了宋鬱的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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