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士屏有些意外:“你見過高磊了?” 宋鬱心口一凜,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們臨近中午才到的公司,和《歸園田居》節目組的人在辦公室裏閑聊了一會兒就出去吃飯了,也就剛才吃完飯回來和高磊打了個照麵而已。 宋鬱聳聳肩,不動聲色回答:“剛才不是打過招呼嗎?” 孟士屏稀奇的很:“你什麽時候看麵相給人打分了,你不一直說工作能力好就行嗎?” 宋鬱一語雙關道:“人都是會變的。” 孟士屏沒有多想,點點頭表示讚同,又道:“之前我跟你說直接讓朋友介紹個人過來,說的就是高磊。當時你非要公開招聘,結果拖了這麽久挑挑選選還是高磊比較合適,不過留下了一個小周倒也不錯,高磊精明、有經驗適合跟著我,小周細心內斂適合跟著你,挺好。” 經孟士屏這麽一提,宋鬱記起了確實有這麽件事,這會他可以完全確定,高磊不是孟士屏有意安排的。胸口某個堵著的地方似乎通了一個氣孔,宋鬱吐出鬱結在胸腔的一口氣,眼皮耷拉著目不轉睛盯著孟士屏。 孟士屏感覺到宋鬱的視線,歪過頭看了一眼,兩人同時回憶起昨天的小爭執,一瞬的尷尬後相視一笑。 兩人合作以來時常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像昨天那樣的爭執發生過不少次,爭執過後通常誰先開口說話就代表誰先道歉,沒人道歉那過一夜以後就當無事發生,就像現在這樣。宋鬱以前認為這是他和孟士屏兩人之間的一種默契,現在他明白了,或許不是默契,而是對方一直在隱忍。 周雁輕泡了花茶敲門進了辦公室,三人不再閑聊,開始認真討論起節目拍攝流程。 半個小時後孟士屏收起了劇本遞給周雁輕:“不用那麽緊繃著,又不是隻讓你一個人去,基本上宋老師的通告我都會隨行。這次我把和高磊也帶去,你跟他取取經。” 周雁輕認真點頭,孟士屏想起他上午不在,於是又問:“和高磊見過了嗎?” “見過了。”周雁輕收好劇本,遲疑了一下問道,“那我今天要去宋老師那幫他收拾行李……嗎?” 藝人的工作有經紀人溝通、安排,所以實際上工作助理負責藝人的生活層麵更多,周雁輕不確定自己具體要做到哪種程度。 孟士屏掩唇笑出了聲,他帶點揶揄的意味看了看宋鬱,回答:“不用,宋老師不喜歡外人去他家,明天你準點到公司和我們匯合就行。” 周雁輕意識到自己問了多餘的話耳朵有些發燙,他拿著劇本打算走,孟士屏又叫住了他。 “五分鍾後你叫上高磊去會議室等我,我跟你們說說具體的工作分配。” “好的,孟哥。” 下午,孟士屏在會議室裏給周雁輕和高磊開了個輕鬆簡短的小會,主要是講一些工作的分配以及注意事項。 出會議室的時候周雁輕走在最後,高磊慢吞吞跟在孟士屏後麵,等孟士屏走遠了他後退幾步和周雁輕並排。 “有事要說?”周雁輕問。 高磊回答道:“孟哥給我打電話通知我來麵試的時候我還以為麵試隻是走個過場,沒想到還真的是要通過麵試競爭崗位,不過我有些意外宋老師會選了你。” 周雁輕沒有在意高磊話裏的重點,他反問:“你認識孟哥?” “談不上認識,我在圈裏也算有點名氣,孟哥大概是從別人那裏知道我離職的事弄到了我的號碼,問我有沒有興趣跟著宋老師。” “那你怎麽知道是宋老師選了我?” 高磊眉毛挑高,看了一眼青澀懵懂的周雁輕,一臉高深莫測道:“我看得出來孟哥還挺欣賞你的,但是如果是孟哥決定的話,咱倆位置應該換換。” 看到周雁輕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高磊滿意地走了。 周雁輕駐足目視著高磊的背影,臉上純真不再。 第二天周雁輕帶著行李很早就到了公司,他們要在八點之前到達s市電視台錄一個開場,然後跟著節目組的車隊出發去b市。 b市離s市四個小時車程,並不算遠。 《歸園田居》通稿宣傳了幾個月,公布了四個固定嘉賓的背景剪影,觀眾根據剪影很快猜出了四位嘉賓分別是s台的著名男主持人大風、著名中年男演員程鵬、青年男歌手劉冉意以及青年女演員童霜,與節目組劇本中提供的嘉賓信息一致。 宋鬱的加入有些突然,但也足夠有爆點。節目組調整了劇本,讓宋鬱以神秘嘉賓的身份加入,在第一期節目播放前宣傳。為了錄製到其他四位嘉賓對神秘嘉賓出現時的真實反應,節目組並未和他們通氣,宋鬱在s電視台的化妝間也和其他嘉賓錯開了樓層。 到達s電視台後宋鬱開始化妝,周雁輕在旁邊待命。高磊出去了一趟,十分鍾後回了來,他掩上化妝間的門對孟士屏道:“孟哥,我剛才下樓了一趟,其他四位嘉賓已經化好妝了,他們正要往一樓大廳錄製開場。” 周雁輕忍不住側目,他自認為算是一個細心周到的人,但比起高磊久經職場的八麵玲瓏似乎還差很多。 宋鬱從鏡子裏看到了小助理眉眼間的糾結,化妝師換化妝刷的功夫他側首對周雁輕道:“熟能生巧。” 周雁輕怔住,烏溜溜的眼睛眨巴了幾下才意識到宋鬱剛才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他藏在袖子裏的手掌有些發麻,愣愣地點了點頭也不管宋鬱有沒有看到。 剛化完妝馬上有人來敲門通知開始錄製了,為了更具節目戲劇性,宋鬱要一個人坐車出現在電視台主樓然後走到大廳和其他嘉賓匯合。 從後門把宋鬱送上車,周雁輕和高磊跟著孟士屏走進了大廳。 大廳已經清場,用三腳架固定好的一排攝像機和幾十個工作人員將嘉賓圍了半個圈。周雁輕跟著孟士屏混入了工作人員的“包圍圈”,他們的位置正對大門的方向。 導演坐在攝像機之後在和嘉賓互動,說有位神秘嘉賓會加入到“體驗團”中。主持人大風經驗老到,馬上就表現出一副震驚的樣子引導其他幾位嘉賓開始猜測神秘嘉賓是誰。 神秘的氛圍已經被幾人烘托起來,在大風的大聲邀請下宋鬱邁著從容不迫的步伐出現在旋轉門。大門到攝製範圍還有點遠,大家隻能看到一個挺拔的男性身影。直到宋鬱推開旋轉門走來,大家看到了他的臉,從嘉賓到幾十個工作人員,大家先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短暫的反應之後歡呼聲、掌聲、驚歎聲響徹幾百平米的電視台主樓大廳。 四位嘉賓的反應非常真實,從驚嚇到驚喜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豐富,導演陳珂拿著小喇叭席地而坐樂得合不攏嘴,從嘉賓的反應他已經能預見節目播出後觀眾的反應。 有主持人大風控場,開場錄製很順利。宋鬱作為絕對的主咖,話題大部分都圍繞著他,他應付得得心應手。 孟士屏站在周雁輕身後沉沉地吐了一口氣,他似是自言自語道:“宋老師沒參加過綜藝,這次準備又不充分,我本來有些擔心他第一次錄製真人秀會露怯,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周雁輕無意義“嗯”了一聲,但這並不表示他認同孟士屏的話。 前天下班前給宋鬱送花茶,他看到茶幾上的ipad屏幕上暫停的畫麵是一個熱門綜藝,宋鬱眼眶裏都是血絲,這一切都表明宋鬱看起來雲淡風輕事實上卻一直在做功課。 周雁輕不由得想起了高二那天,資助貧困生環節結束,宋鬱在老校長的盛情邀請下進行了一段長達半個小時的脫稿演講。內容大概是鼓勵大家好好學習,珍惜光陰之類的,一聽就是學校提前準備好試圖用明星的影響力給全校學生鼓鼓勁。 周雁輕聽得無趣但卻很稀奇,畢竟連學生代表上台講話也很少脫稿。那天活動結束後他回到教室,在自己抽屜了發現了一份演講稿,那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宋鬱是在他的位置上背演講稿背得睡著了。 一個連一份形式化的演講稿都會認真背好的人,又怎麽會懈怠自己的工作。第17章 噩夢 開場錄製結束,所有嘉賓被安排在同一個休息室休息,目的是為了大家盡快熟悉起來。 周雁輕站在門外,專注地盯著宋鬱談笑風生的側臉,他看起來很活躍,和所有人都交談甚歡,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重度抑鬱症患者。 “在想啥呢?”高磊碰了碰周雁輕的胳膊。 “沒有,磊哥有事吩咐嗎?”周雁輕收回視線。 一句“磊哥”叫得高磊渾身舒爽,臉上的表情從趾高氣揚瞬間切換成了對後輩的慈眉善目。他從手裏的記事本上撕了一頁遞給周雁輕:“節目組安排了兩位攝像跟拍宋老師,還有一位生活助理專門負責宋老師的起居安排,這是他們的電話,你留著,會用得到。” 周雁輕雙手接過,真心實意道謝,他準備等快出發大家聚在一起時再去問號碼,沒想到高磊已經弄回來了。 短暫的休息之後所有人馬上出發去b市,即便是枯燥的行車途中也要持續拍攝。真人秀要給觀眾營造出一切都是最真實的氛圍,那麽就要用非常紀實的拍攝手法,除去洗澡、睡覺,明星幾乎要一直活動在鏡頭之下。 為了保證宋鬱的節目分量,大風和宋鬱被安排在了一輛車上,剩餘三位嘉賓一輛車。嘉賓乘坐的是七座商務車,周雁輕原以為孟士屏會跟宋鬱的車,他自覺走向節目組安排給其他人員的大巴。 孟士屏朝著宋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對周雁輕道:“你跟著宋老師吧。” 周雁輕舌尖抵著牙關,說了聲“好”轉了個方向。 大風和宋鬱坐在最後一排,周雁輕最後上車,坐在駕駛員後麵的位置和大風的助理程清相鄰。 他禮貌地和大風問好,遞上了兩個全新的車用頸枕:“大風老師或許用得到。” 大風接過頸枕連連稱謝,打趣道:“宋老師,你們工作室選助理也是挑臉的嗎?小周這長相您捧一捧的話離出道不遠了吧。” 宋鬱抬眸盯著周雁輕的側臉,不僅長得眉清目秀,而且一股子書卷氣,好看但沒有攻擊性。他無端想起了韓晉,韓晉長得也很帥,但他眉眼淩厲,眸光深邃,是那種讓人看了便會產生距離感攻擊性極強的長相。《路漫漫》上映的那一年,韓晉還被某網站評選為“亞太地區最帥100張麵孔”第36名。 周雁輕感覺到宋鬱一直在注視自己,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兩人視線相觸那一刻,宋鬱輕淺一笑轉過了頭,回答大風:“小周要是來拍戲,我的飯碗就不保了。” 雖然是玩笑話,周雁輕還是臉頰發燙,他偽裝出來的彷徨無措成了真。涼爽的秋風吹進車內,吹蕩起宋鬱低沉的淺笑聲,在周雁輕耳邊久久不散。 幾句玩笑話使氣氛輕鬆下來,隨著大風一句鬥誌昂揚的“出發嘍”司機發動車子跟上了領頭的大巴。 車上安裝了小型攝像機,周雁輕數了一下,一輛車足有六個。 程清以為他不習慣,友好解釋道:“放心,我們倆就算被拍到也不會被剪進正片裏的。” 周雁輕笑笑表示感謝,但並未解釋,他在學校拍過短片,工作的兩年在劇組也經常在待著,並不是不習慣攝像頭。 大風是個風趣幽默的人,也非常善於引導話題,一路上宋鬱和他聊得酣暢,真人秀快變成了室內談話節目。 到達b市下邊小縣城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和拍攝計劃表上的時間差不多,從縣城再開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萬戶村。四個小時的車程不算長,但一直以高度集中狀態活動在鏡頭下的嘉賓都精神萎靡。 節目組考慮到了這點,拍攝計劃表上安排的是在酒店休息兩個小時,然後四點出發,到達萬戶村剛好五點左右,從入村開始為期三夜兩天的正式拍攝。 車隊在縣城一家三星級酒店停了下來,在前台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有個小助理在小聲抱怨這家酒店環境太差。b市是個三線城市,且又是在下轄縣城,這家酒店已經是縣裏最好的一家酒店。 周雁輕在這個圈子裏見慣了脾氣比名氣大的大小明星,倒也不覺得稀奇,他捏著房卡上了樓。 開了房門,周雁輕替宋鬱把行李箱推進了房間。 孟士屏靠著門框道:“你睡會兒把,我們三個在隔壁房間,有事叫我。” 從早上開始宋鬱就有些頭疼,一路上他都在咬牙隱忍著,下了車沒有好轉反而更嚴重了,痛得他開始有些反胃。他也不再強撐著,點了點頭。 周雁輕擔憂地看了一眼宋鬱額上繃起的青筋,把包裏的保溫杯拿出來放在了桌子上,輕語道:“宋老師,您喝這個杯裏的水,溫的,杯子是新的。” 宋鬱嘴角撐起,勉力笑著回答:“好的,謝謝。” 房門“哢噠”一聲合上,宋鬱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了沙發裏。雙手撐著額角無聲坐了幾分鍾,頭上密密麻麻針紮似的疼痛才稍微緩解了一些。 他起身打開行李箱取出了一個黑色的收納包,裏麵是他的抗抑鬱藥物。事實上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很抗拒這些藥,因為它們讓他像吸/毒一樣產生極強的藥物依賴。 而且,他始終認為這些藥隻有副作用是在認真起作用,讓他嗜睡、遲鈍、萎靡,嚴重影響他的工作狀態。早上他怕吃了藥會精神不濟便擅自斷了藥,結果戒斷反應來的很快,從早上持續至今的頭疼讓他痛不欲生。 忍著頭疼取出藥,宋鬱看了一眼桌上並排放著的兩瓶礦泉水,最後還是拿起了保溫杯。 杯子裏的花茶悶了一個上午,茶香味更濃鬱了一些。宋鬱悶笑一聲,他想小助理應該是覺得安神花茶有那麽一點作用所以特意準備的吧。如果花茶管用的話就沒有藥片什麽事了,但是宋鬱不想辜負小助理的一番好意,用茶水服了藥。 味道有點酸,有淺淡的玫瑰香氣,滋味比純淨水好很多。 十幾分鍾後,不知藥物起了作用還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總之頭不疼了,但開始變得昏昏沉沉,宋鬱倚靠著單人沙發隻打算靠一會兒休息一下。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宋鬱睜開惺忪睡眼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 已經要出發了嗎? 他捏了捏鼻梁迫使自己清醒一些,然後打開了房門。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酒店鋪滿地毯的走廊,也沒有他的助理、經紀人,他打開的是自己的家門,他正站在玄關的位置。 還未從震驚中回神,一股強大的推力迫使他踉蹌走進客廳,然後他抬眸看到客廳璀璨奪目的吊燈上的登山繩上掛著一個人。不,準確來說是罩在西服套裝下的一副枯骨,隨著落地窗吹進來的蕭瑟秋風輕輕晃蕩。 宋鬱眼眶發熱,他認出來了,那副骸骨是他自己。 忽然之間,外麵烏雲密布,陰沉沉的壓了下來,狂風裹著落葉飛沙打著呼哨從大開的落地窗灌進。吊燈隨著猛烈的狂風開始搖晃,搖搖欲墜的骸骨也跟著劇烈晃動起來。那根被風化了的登山繩脆弱不堪,從繩結的地方斷裂開來,那副淒涼的骸骨墜了下來,眼看就要散落一地。 宋鬱下意識地撲了上去,至少,他想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 撲倒的一瞬間手臂不知撞上了什麽尖銳的東西,手肘一股鑽心的疼痛蔓向四肢。宋鬱猝然睜眼,發現自己正躺在酒店房間的地上,小茶幾翻倒在地上,敲門聲和焦急的詢問聲同時響起。 “宋老師,您怎麽了?宋老師,發生了什麽事?”是周雁輕的聲音。 宋鬱扶著沙發坐了起來,喘著粗氣揉搓著麻痹的手指。 原來隻是做了一個噩夢,一個全新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