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並非從兩年後來,周雁輕不認為自己是捐助對象這件事有什麽困擾。但他的刻意接近是別有用心的,所以他不希望這件事被宋鬱知道。況且,宋鬱壓根也沒認出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房子還看嗎?”  中介見周雁輕已經掛了電話,站在不遠處不耐煩地問他。  “不好意思,剛才公司打電話給我讓我盡快回去,您給我一張名片,我有空了再聯係您可以嗎?”  周雁輕完全沒了看房的心思,既然高磊打來這通電話,那麽說明他今天已經入職,孟士屏給他安排了工作,周雁輕此刻隻想快點回公司。  中介聽周雁輕這麽說,臉色頓時鐵青,他沒好氣地罵罵咧咧道:“真他媽的倒黴,浪費老子時間。”  周雁輕處之泰然,如果是重生前那個還沒畢業的周雁輕沒準真的會把這個中介按在牆上揍一頓。  這種事他也不是沒做過,前世剛畢業時他急著找房子搬出來,結果遇上了黑中介騙了他兩千塊錢,他和江程把人堵在巷子裏錘了一頓,輕鬆把錢要了回來。可是現在的周雁輕內裏裝著兩年後的自己,不再意氣用事,開始三思而後行,況且他從高二以後就不再是個莽撞的“刺頭”了。  從昏暗狹窄的樓道裏下樓,中介走在前麵嘴上還在不停抱怨著,周雁輕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等一下。”周雁輕頓住了腳步,沉聲叫住了中介。  中介回過頭,看見周雁輕陰沉的表情,心裏有些七上八下,方才不停翻動的嘴皮子立時停了下來,他挺起胸膛提高了音量,強裝鎮定道:“怎、怎麽了?”  周雁輕嘴角一勾,視線落在中介的腳上,慢悠悠說道:“你踩狗屎了。”話畢,他屈起食指抵著鼻尖側身和中介擦身而過。  幾秒之後,身後響起了咬牙切齒的一聲:“我艸你大爺!”  周雁輕嘴角一翹,勾起一個頑劣的笑容,心情頓時好了大半。其實他上樓的時候就看到那攤拉在樓梯上的狗屎,本來他想提醒一下中介,但是對方走的很急而且沒有踩到,他便沒有出聲。方才下樓他見中介堪堪避開了便喊了他一句,果然落腳就踩上了。  這個小插曲讓周雁輕驀然又想起了高中,想起了宋鬱。  初中時,因為父親坐牢,周雁輕被同學嘲笑、孤立、霸淩。他曾經試圖找老師解決,但老師顯然不會和整個班級大半的同學對立,通常隻是稍微批評幾句了事。  在這種壓抑的環境裏周雁輕漸漸學會了自我保護,別人罵他他就罵回去,別人打他他就打回去。直到高中,他完全長成了同學眼裏的混子,老師眼裏的刺頭。不管是像今天這樣暗戳戳使壞讓中介踩狗屎,還是明晃晃掄起拳頭與人幹架他都幹過不少。  周雁輕還記得,那天在空蕩蕩教室裏,宋鬱問他:“你該不會是因為等下要站上台接受全校師生同情的目光而感到丟臉,所以想提前逃跑吧。”  那天他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但事實並不是這樣。他並不因為窮而感到自卑,也不會因為別人同情的目光而感到丟臉。他害怕的恰恰是別人不同情他,而是憎惡他。  他沒有解釋是存了私心,他說不清緣由,那一刻他隻是單純的不希望宋鬱知道自己的鄙陋之處,他寧可宋鬱同情他的貧窮,嗤笑他的幼稚。  可是宋鬱沒有同情也沒有嗤笑,周雁輕清晰的記得那天宋鬱摸了摸他汗涔涔的頭發,意味深長道:“小朋友,在該讀書的時間好好讀書,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贏得他人和社會的尊重這才是高自尊,別錯把玻璃心錯當成自尊心哦。”  宋鬱安慰了他,鼓勵了他。  從小到大沒有人教過周雁輕怎麽做人,父母不管他,爺爺無暇管他。他像棵路邊的野草一樣,按照本能自由生長,枯了沒有人給他澆水,倒了沒有人給他扶正。  這個時候宋鬱出現了,用幾句東拚西湊出來的人生感悟,用幾塊巧克力把他哄得死死的。  周雁輕是自那以後開始改變的,宋鬱的話成了他的座右銘、格言、行為守則。他學會了他咬牙隱忍無能的憤怒,他開始好好讀書,他不再把玻璃心錯當成自尊心。  那個笑起來眼裏有光的青年是懸在天上北極星,無論何時都指引他走往正確的方向。周雁輕朝著這顆星星從b市走到了s市,從慶陽中學走到了s市電影學院,從前世走到了今生。  走下最後一級台階,周雁輕沉沉吐了一口氣。他伸手推開了老舊的單元門,被擋在門外的陽光鋪泄開來,昏暗的樓道頓時亮堂了起來。  他微抬手臂看了看手表,中午11點了。周雁輕不再逗留,邁步走進了十月的陽光裏,他急著去見一見兩年前的高磊。第14章 潘多拉魔盒的鑰匙  步行到雙子大廈附近已經到了午飯的點,周雁輕隨意進了一家街邊小吃店,點了一份十塊錢的蔥油拌麵囫圇吃完。他坐了一會兒才掐著同事吃完飯準備午休的時間回公司,經過公司樓下的咖啡店他打包了一杯榛果拿鐵才上樓。  這兩天吃過午飯monica就會發消息給周雁輕問他喝不喝咖啡,並且極力向他推薦樓下這家咖啡店的榛果拿鐵。周雁輕想monica應該是挺喜歡的,所以帶了一杯。  推開大門,偌大的公司空落落的,沒什麽人氣,從上懸窗灌進的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monica剛吃完午飯,正拿著補妝鏡在塗口紅。周雁輕走近,把咖啡輕輕放在前台桌子上。  monica順著咖啡杯抬眸看向周雁輕,原本懶洋洋的眸子瞬間清亮起來。  “小周,你回來了!”  周雁輕被monica的笑容感染到,淺笑點了點頭,回答:“嗯,就請了半天假,請你喝咖啡。”  “小周你太好了吧!你都不知道我每天吃減脂餐吃得頭暈眼花,我正需要一杯咖啡提提神。”  monica聽說咖啡是給她的眼睛都直了,也不管口紅是不是剛塗好的,忍不住先喝了一口補充糖分。咖啡的醇香和奶香味潤澤整個口腔,monica饜足地長舒一口氣才開口道:“小周,謝謝你的咖啡,不過我不能占你一個學生的便宜,好幾十塊錢一杯呢,你自己都舍不得買吧,等會我把錢轉給你。”  周雁輕說不用,推拒了好幾次,monica仍然堅持要付錢,他隻好問心有愧點了點頭。他特意帶杯咖啡上來就是想找個借口和monica聊幾句,從她這裏打聽一點高磊的事。monica硬要給錢,周雁輕反而不好意思問了,他尷尬地接收了monica發來的微信紅包就想走。  “別走啊,聊聊天,離上班還早呢,況且宋老師和孟哥都不在。”monica扯著周雁輕的衣袖攔住了他。  “不在?下午《歸園田居》節目組的人不是要來簽合同嗎?”周雁輕有些不解。  monica撇了撇嘴,有些不滿:“來了,一早就來了。那會兒孟哥和宋老師都還沒來,他們就一直在這裏等著,本來他們和咱們孟哥約好的就是下午,自己來早了還要怪我沒和孟哥確認好時間。後來孟哥他們來了,但總不好數落他們吧,隻好逮著我責備了幾句,你說我冤不冤。剛才孟哥宋老師帶著他們吃飯去了,你要是早點回來估計還能蹭上一頓大餐。”  周雁輕明白了,monica是背鍋了所以不滿。從昨天宋鬱和孟士屏在車上的爭執就可以聽出來,這次《歸園田居》給的片酬應該不高,這麽低的片酬簽了這麽貴的藝人,也難怪他們會著急忙慌地提前趕來,合同不簽上他們大約是有些寢食難安。  周雁輕從口袋裏摸出了幾塊巧克力遞給monica:“孟哥不是真的怪你,隻是給節目組的人一點麵子罷了,吃塊巧克力心情就好了,偶爾吃一塊不會胖的。”  monica接過巧克力,笑話周雁輕:“你來麵試那天也給我巧克力了,小周你很喜歡巧克力?”  周雁輕認真想了想,然後點點頭:“沒力氣的時候吃一塊,馬上就能好。”  比如自己寫的劇本被冠上別人名字的時候,比如在劇組被導演遷怒的時候。  人生蒼白無力的時刻挺多,別人抽煙,周雁輕則養成了吃巧克力的習慣。  monica理解錯了方向,她驚訝道:“你低血糖啊?那你平時要多注意點哦。”  周雁輕沒有解釋,順從地點了點頭。  monica有個弟弟,年紀和周雁輕差不多大,但是從小就愛和她對著幹,兩人見麵就幹架。看到周雁輕這麽乖順的模樣,她咬著牙想起了自己不爭氣的弟弟,免不了對周雁輕更加親近一點,總是忍不住想多關照他一些。  這麽想著,monica稍微湊近了周雁輕一些,壓低了聲音道:“今天高磊入職了,他暫時被安排在了孟哥身邊。”  聽到monica提起高磊,周雁輕不自覺挺直了腰,表情也認真了起來:“你見過了嗎?他現在人呢。”  “出去吃飯去了。”monica對著公司大門努了努嘴,回答道。  雖然公司裏壓根沒幾個人,而且其他人很少溜達到前台來,但是monica還是謹慎地壓低了音量,語重心長叮囑周雁輕:“雖然孟哥說把高磊招進來是做儲備助理的,但是老板的心思咱也猜不中。你倆前後腳入職,職位都是工作助理,沒準孟哥想考驗考驗你們,在你們中間二選一也說不定呢。”  monica往門口的方向覷了一眼,確認沒人進來繼續道:“高磊來頭還挺大的,工作經驗豐富,而且特別會來事兒。咱們公司才幾個人啊,他一個上午就和文案策劃張哥混熟了,方才一起出去吃飯的。別說姐姐沒有提醒你嗷,你要有競爭意識,知道嗎?”  周雁輕有些感動,如果不是monica提醒他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並不是不擅長做這些,隻是他入職這幾天來注意力一直都在宋鬱身上,除了monica他甚至連其他同事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謝謝你提醒我,這方麵我確實做得不夠好。”周雁輕真心實意道謝。  monica見周雁輕表情晦暗以為打擊到了他的自信心,她拍了拍周雁輕的肩膀鼓勵他:“不要沮喪,我隻是提醒一下你。”  周雁輕順勢問道:“高助理很厲害嗎?”  monica認真點點頭:“很厲害,工作經驗豐富。他一開始從事的並不是藝人助理,而是在一家電競俱樂部擔任分部經理,他管理的這支團隊當年一舉獲得了十幾個大賽冠軍。他離開這家俱樂部後才開始做藝人助理的,他總共跟過三個藝人,都是一線知名演員。”  周雁輕條件反射性點著頭,前世他查過高磊,但掌握的信息有限,不如monica知道的詳細。  monica見周雁輕擰著眉聽得很認真,抿了一口咖啡潤潤喉:“這些都是他電子簡曆上自己寫的,應該不會作假。不過啊,我懷疑他可能是孟哥挖角過來的。”  “挖角?”周雁輕耳朵豎了起來。  monica吐吐舌頭:“我猜的。來麵試的人不少,都是孟哥看了簡曆覺得滿意才讓我溝通麵試時間,隻有高磊是孟哥自己打電話聯係的。而且宋老師的咖位擺在那裏,性格又好,想在圈裏找個能力好的助理難道不是易如反掌嗎?況且高磊的工資……”  意識到自己談論了不該談論的話題,monica快速捂住了自己的嘴。雖然公司沒有明文規定不許互相談論工資,但是這在職場是默認的規則,而且她其實也並不知道高磊的工資是多少,隻是電子簡曆表當中一項是期望薪資,高磊填寫的數字是周雁輕的十倍不止。  周雁輕笑笑,裝作沒有聽到,他換了個話題隨意問道:“那宋老師的前助理呢?厲害嗎?”  monica點點頭:“雖然宋老師的前助理犯了錯,但他的工作能力也是很強的。不要以為工作助理這個崗位隻是幫藝人端茶倒水做苦力而已,其實對工作能力的要求特別高,非常考驗眼力、溝通力、忍耐力。”  周雁輕抿著唇認真聽monica前輩式的教導,狀若不經意問道:“前助理犯了什麽錯?這個可以問嗎?”  monica嬌笑一聲,回答他:“不是什麽需要隱瞞的事,在粉絲群裏都被嘴爛了。宋老師一向隻收粉絲信件不收禮物的,半年前有個站子學著選秀明星的站子集資給宋老師買了好幾樣貴重的禮物,宋老師知道後讓助理退還回去,結果他私自收下了。後來這件事被粉絲曝出來了,他就被辭退了。”  monica很有分寸,除了剛才一時嘴快提到了工資,在提點周雁輕的基礎上隻透露了可以說的一些信息。  兩人閑聊了這麽久上班時間也快到了,周雁輕回了自己辦公室。  打開辦公室的門,一股淺淡的香味撲麵而來,是宋鬱身上的香水味。清新冰冷的海洋調,沁人心脾。  宋鬱和孟士屏都不在公司,周雁輕無事可幹,坐在辦公桌前,托著腮兀自琢磨著高磊被“挖角”的可能性。  如monica所說,以宋鬱的知名度和口碑想在圈子裏找個助理並不是難事,沒有必要非要公開招聘。況且,既然高磊是被挖角過來的,那麽為什麽最後是自己成了宋鬱的助理呢?  僅憑猜測周雁輕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照例把暫時無解的地方寫在了筆記本上。  中午吃的那份蔥油拌麵齁鹹,周雁輕坐了一會兒覺著渴得不行,拿著水杯出了辦公室。  茶水間麵積不大,周雁輕心思放在別處,埋頭進去的時候差點和裏麵出來的人撞上。他抬眸,不期然對上一張熟悉麵孔——是現在的高磊。  “你好,是小周嗎?”高磊在一瞬間的錯愕之後堆起了一個客氣的笑容。  周雁輕捏了捏發顫的右手握住了高磊的手,回答他:“你好,周雁輕。”  高磊稍微用了點力氣回握了一下周雁輕:“你好,我是高磊。上午就聽孟哥提起你了,他說你上午請假下午才上班,我正準備等會找你聊聊呢。”  周雁輕嘴角上揚,扯出一個淺淡的笑容。高磊嘴裏的“小周”“聊聊”和monica口中的“小周”不一樣,monica是善意的親近,而高磊則是職場老手對新人暗戳戳的壓製。  自己年齡和資曆都不行,高磊難免會自鳴得意一些。周雁輕工作了兩年,壓根不怵這種小把戲,但他臉上裝出了一絲怯弱,從高磊黏乎乎的手裏抽出了手。  “那……我先去工作了,還有幾個電話沒打完。”高磊聳了聳肩,端著熱氣騰騰的咖啡杯挪了一步。  周雁輕會意,側身讓路,高磊抬手拍了拍周雁輕的肩膀,走出了茶水間。  周雁輕目不轉睛盯著高磊的背影,目光陰沉下來。  高磊今天穿著一套簡潔的黑色西裝,身量不高,人偏瘦。他的長相也很大眾,但是一雙眼睛透著一股子精明和自信,和周雁輕兩個月前所見過的兩年後的高磊大相徑庭。  兩個月前。  宋鬱去世已經十天,警情通報早在一周之前就已經發布,排除了他殺可能,確認自殺。  宋鬱自縊的新聞熱度一天比一天低,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  畢竟人還是為自己而活,粉絲悲痛、路人惋惜之餘總歸是要走向自己的人生正軌,忙碌的工作,操蛋的生活很快就會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周雁輕從公司辭職以後沒有心思再找工作,他在出租屋裏渾渾噩噩躺了幾天。直到一天清早他醒過來打開微博,發現九條微博熱搜一條和宋鬱相關的都沒有。  那一刻他猛然意識到,宋鬱是真的死了,大家都接受了這件事。他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楚什麽滋味,他和宋鬱的人生交集不過是在高二時短暫的十幾分鍾而已,可是他感覺自己好像會一直難過十幾年甚至更久。  他壓抑著喉間的酸澀,漫無目的的刷著微博,一條微博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條微博是宋鬱一個粉絲站子發的,大致意思是要想方設法和宋鬱工作室取得聯係,不搞追悼儀式至少也希望工作室告知宋鬱長眠的墓園,清明之時能讓粉絲去掃掃墓。  這條微博勾起了周雁輕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是的,至少可以去墓園看他一眼吧。  他一整天都關注著這條微博,希望站子能和工作室聯係上。然而,幾個小時之後不僅這條微博被刪了,站子賬號也突然被注銷了,超話廣場一片罵聲,都在指責這是工作室舉報的。  周雁輕無暇顧及混亂的超話廣場,他猛然想起了自己手機裏存了兩年的那個號碼。兩年前因為助學捐款的事,宋鬱的助理高磊曾經打過一通電話過來,他當初悄然存下高磊的號碼並無別的目的,也從未撥打過這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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