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述也笑了聲。 謝洛生一雙眼睛看著容述,很認真地說:“容先生,我有沒有同你說,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容述目光落在謝洛生身上,麵上的笑意不見了,沉沉地看著青年,青年歎笑道:“我都沒有想過,我會這樣喜歡容先生,喜歡得我都變得不像我自己了,喜歡得我自己都……” 他想了想,說:“我自己都害怕了。” 容述心髒都教他那番話撞了撞,他知道謝洛生喜歡他,可那時想,喜歡他的人多了去,沒什麽可稀罕的,他不缺這份喜歡。如今再想,竟不可遏製地生出幾分心疼。 自己何其幸運,能讓謝洛生如此堅定不移地喜歡他。 容述低頭親謝洛生的額頭,道:“我愛你。” “洛生,我愛你。” 謝洛生望著容述,眼睛都不自覺地紅了,容述又吻他的眼睛,鼻尖,道:“心肝兒,不哭了。” 謝洛生聲音微啞,不好意思地咕噥道:“沒有哭。” “我就是高興。” 容述道:“我也很高興。” 謝洛生眼裏浮現笑意,青年眼神亮晶晶的,虔誠道:“以後年年歲歲,我都想和容先生在一起。” 容述笑了笑,心想,他這一輩子,從未求過什麽,如今聽著謝洛生的話,當真想,就是這個人了,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都要和他在一起。 除死不能分,不,死亡也不能。 謝洛生就是死,都是他的。 滬城不平靜,被視為恥辱的租界卻成了一方淨土。 這一日,元宵將過,容述就將謝洛生帶去了一個地方。位置離得遠,容述開的車,二人就這麽出了容公館。 謝洛生將圍巾摘了,又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說:“容先生,我們這是去哪兒?” 容述笑了笑,沒有說話。 謝洛生眨了眨眼睛,看著容述,自滬城淪陷之後,容述衣櫃裏就多了男裝,頭發也剪短了,看著少了冶豔,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精致英氣。謝洛生乍一見的時候愣了愣,看著容述,說:“容先生怎麽將頭發剪了?” 容述也有些不習慣,撥了撥發梢,道:“不好看嗎?” 謝洛生不假思索地說:“好看。” 他盯著容述,輕聲道:“容先生怎麽突然把頭發剪了?” 容述看了謝洛生一眼,玩笑道:“怎麽?我換上男裝,小謝醫生就不喜歡我了?” 謝洛生笑了起來,道:“怎麽會不喜歡容叔叔……”他摸了摸鼻尖,“就是有些不習慣。” 容述說:“這是不習慣女朋友變成了男朋友?” 謝洛生啞然,對上容述似笑非笑的眼神,無奈一笑,索性也玩笑道:“是啊,我好端端的女朋友,好端端的……他頓了頓,低笑道,“謝太太,變成了” 容述心頭一熱,看著謝洛生,說:“變成了什麽?” 謝洛生目光遊移,容述步步緊逼,道:“變成了什麽?” 謝洛生含糊地叫了聲“容先生”,容述看著謝洛生,半晌才聽青年憋出一句“先生。” 容述愉悅地笑出了聲。 直到二人都要駛出法租界,容述才將車停了下來。謝洛生和容述下了車,走過雕花的大門,就見幾個半大的少年正在搬東西。 謝洛生愣了下,容述牽著他的手往裏走,沒多久,謝洛生竟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看了幾眼,才叫了聲,“張叔?” 男人轉過身,看見謝洛生,麵上就露出笑,抬腿迎了上來,叫道:“少爺,”他又看向容述,叫了聲,“容先生。” 謝洛生詫異道:“張叔,你怎麽會在這裏?” 張經理遲疑了一下,看向容述,容述說:“你先去忙。”張經理點了點頭,又對謝洛生笑笑,帶著那幾個半大少年走了。 謝洛生望向容述,容述握著他的手帶他往裏走,道:“是我將張經理請過來的。他跟著你父親很多年了,是你父親一手教出來的,就這麽賦閑在家,埋沒了。” “我請他來這裏,等過些時日,”容述不疾不徐道,“這裏的事情辦好了,看他的意願,他要是願意離開滬城,可以去漢城,渝城,滬城淪陷之前,我和鳳卿將容家的不少廠子轉移去了內地。以他的才幹,完全可以勝任主事。” 謝洛生安靜地聽著,容述將這些事娓娓道來,顯然已是打算好了。他看著容述,容述這人冷情冷性,他不在意的事情,半分心思也吝於施舍,如今卻為他打算,連他身邊的人都安排好了。 謝洛生忍不住抓緊了容述的手,喃喃道:“容叔叔……” “謝謝。” 容述一頓,看著謝洛生,笑了笑,沒有說話。二人又走了幾步,隻見一排屋舍出現在眼前,幾個孩子正在打鬧,當中一個後退了幾步,眼看著就要撞上來,容述伸手抵住了小孩兒的腦袋。 那孩子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看見容述,巴巴地叫了聲,“容先生。” 孩子年紀小,五六歲,說話還帶著股子稚氣。 謝洛生看著那小孩兒,驚咦了一聲,竟有幾分麵善,過了片刻,才想起這孩子正是當日滬城火車站遭轟炸時他救下的孩子。謝洛生看著那幾個孩子,恍然間明白了什麽,直勾勾地盯著容述,容述並不喜歡孩子,臉上沒什麽表情,將那幾個孩子打發走了,才對謝洛生說:“是滬城裏的孤兒。” “有的是滬城火車站轟炸時失去父母的,有的是滬城淪陷留下的,還有的是被丟棄的,”容述道,“這裏是容家的一處老宅,這些年荒了,我讓容林將它改成了學校,收容這些孤兒。” 謝洛生沉默地看著容述,容述也看著他,抬手碰了碰他的臉頰,道:“不喜歡?” 謝洛生搖了搖頭,他垂下眼睛,半晌才開了口,道:“容先生不用做這麽多的……” 容述道:“算不得什麽。” 謝洛生甕聲甕氣道:“當然算。” 容述頓了頓,笑道:“洛生,你是因我留在滬城的,我將你拘在這兒,是私心,如今做這些,也是私心。” “我的寶貝兒是有大誌向的,”容述看著謝洛生,蹭了蹭他的額頭,喁喁私語一般,低聲道,“我折了你的羽翼,總要予你一方天地。你如今在滬城,可以去醫院,平日裏也可以來學校看看這些孤兒。” 容述道:“這是其一,其二” “我生於滬城,長於滬城,母親去世前曾對我說,我因容家而顯耀,我是容家人,容家就是我一輩子的責任,是我必須擔著的。滬城是容家的根,所以我不會離開滬城,除非我死,可真要說對容家,對滬城有什麽感情,那也是假的。” “後來我在滬城火車站親眼見了戰火殘酷,方覺出切膚之痛,我做這些,”容述說,“就當是略盡綿薄之力,行善積德了。” “洛生,我以前不信神佛,不求神佛,”容述看著謝洛生通紅的眼睛,道,“如今我求他們,佑著我的寶貝兒遠離災厄,佑著你我白頭到老,平安順遂。”第80章 日子過起來快得很,轉眼冬去春來,又是一秋。滬城之外戰火不休,滬城租界內有洋人庇佑,日本人顧忌洋人不敢闖入租界,租界儼然成了一座孤島。 自滬城淪陷之後,容述就稱病在家休養了,容家明麵上的幾個產業都在南市,毀於戰火,又幾家後來也因著容述在容公館內養病,無心管理,漸漸退出了所有人的視野。容家仿佛退出了滬城的商界,容述和謝洛生也自滬城的上流圈銷聲匿跡。 容述稱病時,李耀澤,薛明誌都來看過,他讓謝洛生替他尋了藥劑,注射入體內,整個人都折騰得麵色蒼白,羸弱不堪。又是隆冬,裹著厚厚的披風,手上也多了串佛珠,倒真像是傷了元氣,半點不複昔日豔冠滬城的半點風姿。 誰都知道容老板信佛了,好像是真的見了滬城的殺戮,礙於年輕時手段狠絕,如今生出幾分畏懼,不想死,便隻好仰賴於神明庇佑。他還將容家的一處莊園改成了學堂,收容了一些孤兒。 容述沒想將學堂掛在別人的名下,掛不了,法租界如今寸土寸金,這偌大的莊園誰都知道是容家的地,索性擺到明麵上去。容述還請了幾個洋人做老師教授學生,洋人是謝洛生去聯係的,他會英語,又擅法語,和洋人交流起來可謂信手拈來,竟也被他說通了。 有洋人這層關係,倒也鮮有人敢打學堂的主意。 時局迫人,謝洛生愈見成熟了,他已成為醫院裏獨當一麵的謝醫生,在滬城頗有些名氣。 外頭都傳容述病重,活不了幾年了,蘇寒聲掛念容述,竟親自去了容公館一趟。容述聽聞他來,掙紮著下了床,謝洛生剛替他打了針,眉頭緊鎖,說:“這藥用得太頻繁了,再這麽用下去,當真會傷身的。” 容述咳嗽了兩聲,道:“不礙事。” “薛明誌和李耀澤是替日本人來探虛實的,他們信了,日本人才會信,可難保他們不會上門,”容述一口氣說了長串的話,有些喘不過氣,緩了緩才道:“戲要做就做全套。” 謝洛生不吭聲,將他領口的衣襟係緊了,又裹上羊絨圍巾,才扶著他下樓。 容述笑了笑,道:“不要擔心,走,帶你見見我師父。” 謝洛生一聽就知道在容述心裏,容述很看重這位師父。容述親緣淡薄,一旦將什麽人放在心上,那便是真的上了心。一時間也有點緊張,他抓住容述的手,道:“容叔叔,我要不要去換身衣服……” 謝洛生有點兒不自在,這可是容述的師父,是他的長輩,還是頭一個,不知怎的,謝洛生生出幾分見家長的窘迫和無措。容述莞爾,捏了捏他的掌心,道:“別緊張。” 謝洛生下意識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對容述道:“容先生,我頭發亂了嗎?” 容述笑出聲,道:“很好。” “今兒隻是見師父就這般緊張,要真帶你去見我母親……”他頓了頓,謝洛生眨了眨眼睛,勾了勾容述的掌心,玩笑道:“那容叔叔可得早點和我說,我一定要收拾收拾,讓容姨見我最好的一麵。” 容述定定地看著謝洛生,嘴角浮現笑意,道:“好。” 蘇寒聲端著茶,看著麵前的春迎,這丫頭是他給容述買的,見了他,依舊叫他一聲蘇老板。蘇寒聲問起容述,春迎眼睛一紅,笑都變得有些勉強,看得蘇寒聲心裏也有些沒底。 要說他這個徒弟改了秉性,畏死信佛,倒不如讓他相信容述換了一個人。容述是什麽人,蘇寒聲再清楚不過。 當年他不想收容述,除了容述的身份,還有就是因為他的性子,太獨,太冷,半點都不像個少年人,骨子裏就有股子狠勁。後來他母親去世,容述以鐵血手腕將整個容家快速地拿在了自己手裏,其霹靂手段,就是蘇寒聲也難免皺眉。 所幸容述行事有分寸。 蘇寒聲乍聽容述重病,隻當是他明哲保身的幌子,可流言聽得多了,到底掛念。 他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容述下樓,看見他孱弱的模樣,臉色就變得不好看了,道:“怎麽突然病得這麽厲害,看過醫生了嗎?有沒有說是什麽情況?” 容述咳了一聲,對春迎說:“你先去同青姨說做些師父愛吃的菜。” 春迎應了聲,當即就下去了。 偌大客廳裏隻剩了三人,容述說:“師父,我沒事。” 蘇寒聲將信將疑地看著容述,容述捋起手腕給蘇寒聲看,他皮膚白,隱約可見幾個針眼,“我自己弄的。” 蘇寒聲啞然。 容述笑了笑,說:“師父,這是謝洛生。” 話題一下轉到謝洛生身上,謝洛生有些無措,幹巴巴地叫了聲,“晚輩見過蘇老板。” 蘇寒聲看看容述,又看看謝洛生,青年幹幹淨淨的,一副鍾靈毓秀的好相貌。他看得久,謝洛生耳朵都紅了,蘇寒聲心下了然,看著容述,容述坦坦蕩蕩道:“內子。” 蘇寒聲:“……” 謝洛生臉頰刷的一下就紅了。 他端詳著容述,容述臉色蒼白,有幾分病態,可眉宇間的神態不似病重將死之人,一顆心也放了回去。蘇寒聲目光轉到謝洛生身上,嘴角也帶了幾分笑,點頭道:“是個好孩子。” 他身上穿著長袍,腰上懸了塊玉,索性摘了下來拿給謝洛生,道:“今日來得及,這個玉佩就當是師父給你的見麵禮了。” 玉是羊脂白玉,成色極好,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 謝洛生愣了愣,容述道:“收著吧。” 謝洛生這才雙手接了過去,道:“謝謝蘇老板。” 蘇寒聲笑道:“叫什麽蘇老板,和毓青一樣,叫我師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