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筆裏傳出了清晰的對話聲“誰不知道你是太子妃的心腹?你當我是傻子嗎?你還能真心加入我們?”關初認得,這是那反叛黨刺客的聲音。“當然真心啊,你看我這個性格,就不適合當公務員。你們不信,我可以給你們投名狀。這樣吧,我回去把太子殺了,你覺得怎樣?”而這是智齒的聲音。關初怔住。這段對話,關初再熟悉不過。因為這正正就是在關初家裏發生的。“這怎麽會傳到東宮?”關初問。“這我就不清楚了。”易天凡聳聳肩,“太子不滿智齒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因為各種原因而容忍著。而這段錄音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說著,易天凡傾身往前,低聲問道:“難道,你不想替智齒報仇嗎?”報仇二字,世上最毒。關初眼神一冷,回望易天凡:“我又沒親眼看到太子殺人。”“你……”易天凡這下真的有點不耐煩了,“你還要親眼看見?你怎麽怎麽說都不信呢?”“因為我知道是誰殺了智齒。”關初回答。易天凡一怔:“誰?”關初答:“是我。”易天凡愣住,不覺更留神地注視著關初,但見關初很像一朵即將枯萎的玫瑰,從花瓣的邊緣泛出冷黃的色。療養院的特別病房。關初仍穿著那件漾著水樣波光的藍衣服,不帶任何表情地前來探太子妃的病。易博士接過他手裏送來的花,笑道:“難為你常來探望我。”關初坐了下來,也沒有寒暄客套地問他的病情,隻是語氣淡淡地說:“我想問問,易閑君的喪事什麽時候辦?”易博士臉上一怔,苦笑著說:“太子和易家的意思是,他死得不太體麵,不宜大辦。”“嗯。”關初頓了頓,說,“如果我答應當東宮典儀,能讓我負責操辦他的喪禮嗎?”易博士沉吟一會兒,道:“既然你當了典儀官,負責他的喪禮也是合情合理的。不過拖了這些時日,又算上登記手續,他的喪禮怕要拖到年底才能辦。”“沒關係。”關初說,“喪禮又不比婚禮,不用趕早。就算拖到明年也是一樣的,也不怕時間久了,他會從棺材裏跳出來。”第38章 夜行撞鬼太子妃仍然養病,但傳聞他恩遇不減,舉薦了毫無官方工作經驗的關初進東宮,太子也十分給麵子地答應了。關初成了東宮典儀,自然時常出入東宮。由於雜事繁多,他還經常要加班加點。知道他有時候加班太晚回家不方便,太子還特意命人在東宮單辟了一間客房供他休息。在東宮工作的,或多或少都聽說過關初和易閑君的緋聞,太子妃與太子對關初的尤其優待,眾人也是看在眼裏的。所以,大家對關初也都是抱以高級關係戶的態度。太子特別交待,盡可能滿足關初的需求,眾人也沒當屁話,是十分認真地執行的。關初的待遇之高,他在東宮客房休息的時候,還緊跟著一個小秘書。客房以老柚木屏風隔斷分開成兩個區域,一邊是辦公區,一邊是休息區。休息區那邊擺著一張精工細磨的貴妃榻。關初躺在上麵,正在歇息。陪侍的小秘書抱著一束玫瑰,推門而入,盡管他行動小心,輕手輕腳,但還是把淺眠的關初驚動了。關初半醒,迷蒙間仿佛呢喃著什麽。小秘書探頭問道:“關總剛剛在說什麽?”“我沒說什麽。”關初站起來。“我好像聽到關總在說‘閑’‘君’什麽的。”小秘書說,“您是在喊人的名字嗎?”關初道:“不是。”“不是嗎?”“念詩而已。”關初望著掛在牆上一副大字:唯夢閑人不夢君。小秘書抱著玫瑰,站在屏風外,不敢越過去,但又按捺不住好奇,便是探頭探腦的。但見關初從屏風的衣掛上取下一件孔雀藍的羊毛呢外套披上,摁下領口的子母扣,手指下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聲響。他也仿佛隨之徹底清醒,目光敏銳地掃過小秘書。小秘書陡然低頭,把胸前怒放的玫瑰往前送了送,說:“這是您要的玫瑰花束,要放瓶子裏插上嗎?”“這個不對。”關初說。“不對?”小秘書詫異中帶著慌張,“正好五枝紅玫瑰和五枝白玫瑰,分兩邊擺好呀。”“你這個紅玫瑰是卡羅拉玫瑰,較為俗豔,”關初拿出手機圖片,放在小秘書麵前劃了一下,“我要的是傳奇玫瑰。”小秘書有些迷糊了:“有什麽不一樣嗎?”關初道:“傳奇玫瑰的花瓣比較厚,有絲絨質感。”小秘書仔細對比,確實發現了區別,卡羅拉玫瑰是比較常見的那款紅玫瑰,鮮紅色大花朵,鮮明打眼,但也容易流於俗豔。而傳奇玫瑰的紅色較暗,花瓣上布滿了細細的絨毛,使之具備獨特的複古絲絨質感,豔而不俗,高貴典雅。關初拿回手機,回到辦公桌旁邊,拉開椅子,一邊說:“你買的白玫瑰是市麵上出貨量最大的雪山玫瑰,我要的是北極星。”小秘書十分慚愧,隻好說:“對不起,我沒看清楚,我以為都是玫瑰都是一樣的,除了顏色沒有區別……”關初看著下屬羞愧的臉,用和緩一點的口氣說:“沒關係。”停頓了一秒,關初又道:“我最初也以為都是一樣的。”關初最初也和小秘書一樣“直”地認為,所有玫瑰都是一樣的。看久了才知道並非如此。他離開了舊酒長街之後,想起當初喚醒自己對血紅的渴望的智齒。巨大的花瓶砸下,破碎中一半紅一半白的玫瑰。從槍口裏崩出來的,一朵紅、一朵白的玫瑰。他試圖從花店裏購買,才發現每一種玫瑰都有自己的姿態。他才開始花心思去尋找,智齒從前為自己挑選的花是哪一株、哪一朵。關初坐在椅子上,對小秘書說:“我買花有熟悉的商家,這是他家老板的聯係方式。”關初拿出一張泛黃的名片,遞給小秘書:“他會知道我需要什麽品種、什麽品質的花。我打算從他那兒批量購買,用於裝飾易閑君的喪禮。”小秘書皺起眉,好像有點兒為難,說:“可是……皇宮有指定的花卉皇商,您說的這個商家不是注冊皇商,我們不能在皇宮使用他的產品。”關初想了一會兒,說道:“易閑君的喪禮也不會在皇宮操辦,他本人也不是皇室成員,這個應該沒有關係的。太子那邊我來說,你先去辦吧。”小秘書點了點頭,記下了這件差事,然後又說:“計算吉時和設計風水的大師來了,您要見嗎?”說實話,關初對這種迷信行為向來是嗤之以鼻的。但是太子妃說算時辰和風水是易家傳統,皇室也多有信這個的,況且搞搞儀式,還能創造就業、拉動內需,何樂而不為呢。關初也沒那麽大意見,便依從了,讓那位與皇室有多年合作關係的風水師來給建議。這位老大師便進了室內,跟關初友好地表達了意見。小秘書則在旁邊用電腦打字,記錄下大師對於喪禮布置的種種意見。關初聽後,也沒發表己見。他自認為沒有必要多費唇舌與人辯論。橫豎大師的布局建議,他聽了就聽了,要不要執行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待布置流程說過一遍後,大師又拿著卦盤,看著關初欲言又止,那尷尬的模樣讓關初不得不貼心地主動對他說:“洗手間在那邊。”大師愕然,半晌說:“我……我不是想拉屎。”“是嗎?”關初頓了頓,“我看你一臉便秘,有點兒誤會了,勿怪。”大師咳了咳,說:“隻是有一句話,我想著不知當說不當說。”關初心裏雖然想著“不當說”,但還是維持禮貌地說:“大師請講。”說完,關初又想“這位老神棍該不會想說我印堂發黑”。“那我說了啊,您可別見怪。關總看著印堂發黑、雙目無神,兩眉鎖印、眼下發青,一看就是……”老大師清了清嗓子,拉滿懸念,方說道,“睡眠不足啊。”關初隻道:“大師果然是大師,看得真準。”小秘書也在旁附和:“可不是麽!我們關總不怎麽休假,都是996,確實是睡眠不足啊。不知道大師可有什麽解救的方法啊?”“唉,996跟睡眠不足有什麽關係?為朝廷996是積福積德的事情,能帶來福報。”老大師道。小秘書被震驚了:“大師真知灼見,怪不得皇家如此倚重您老人家啊。”老大師笑著撫須道:“好說好說。”小秘書又道:“那關總睡眠不足是為什麽啊?”老大師觀察關初幾眼,便說:“該是做噩夢吧?”關初挑眉,說:“夢是有夢,但不太記得內容了。或許是也不一定。”“我看,關總頭頂有一股黑氣飛流直下,下侵印堂,額頭一股黑氣,怕是怨鬼纏身之相,如果沒有高人化解,不但會噩夢連連,甚至還會夜行撞鬼。”老大師道。“夜行撞鬼?”關初道,“承你吉言。”老大師聞言一怔:草,此人生猛。易閑君的喪禮舉辦場地定在郊外。那兒既不屬於易家也不屬於皇家,隻是一塊無主之地。關初自掏腰包將那裏買下,搭棚,裝點,做成一個簡單而隆重的場地。場地選在廣闊的野外,旁邊有清泉石上流,天上也有明月鬆間照。設計了迎賓的拱門,還有人造的花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婚禮現場。關初與小秘書驅車來到現場,隻見現場一個工頭匆匆上來迎接。他流著滿臉的大汗在這清涼的夜裏分外奇怪。小秘書便問:“工頭大哥,你怎麽留這麽多汗?”工頭結結巴巴地說:“有……有鬼……”眼神裏流露出惶然,渾身都顫得在直打擺子,每個毛孔都呐喊著我的媽呀。小秘書聽了,吃了一驚:“鬼?什麽鬼?”關初卻想到老大師的批語,奇怪中有帶些期待:“什麽鬼?”工頭哆嗦了一下,說:“紅衣女鬼……”聽到是“女”的,關初立感興味索然:“哦。”小秘書睜大眼睛,搖搖頭說:“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鬼呢?”工頭舉起手掌擦自己額頭上淋漓的汗,一臉焦急地說:“是真的有鬼……不止是我,許多人都看到了。”關初不冷不熱地問道:“他們看到鬼是什麽樣子的嗎?”工頭便說:“是……樣子看不清,但遠遠看著,是紅色衣服……啊,那紅色應該是天玄丹色……能穿得那樣的顏色,肯定不是窮鬼,得是有錢鬼啊。”關初聽到天玄丹色的衣服,心神恍惚了一瞬。小秘書在旁邊卻問道:“既然看不清樣子,你怎麽知道是女鬼?”“穿著紅色的衣服呀,”工頭回憶著,“還是長長的頭發……”聽到這一節,恰好一陣清涼的晚風送來,小秘書也打了一個哆嗦,有些怕得望向不遠處的鬆林。倒是關初聽了這描述,眼裏多了幾分興趣,說:“鬼在什麽地方出沒?我去看看。”小秘書聽了,便拉著關初說:“關總啊,不久前大師才說您最近印堂發黑,容易撞鬼,您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