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竽並沒有呆多久,就帶著那一頭綠色海藻短發離開了。陸忱渾然不知,自己就在對話的時間裏,已經成為了自家小叔叔心目中的冤大頭。他還在回憶他帶寧晃進門時,寧晃極力掩飾自己興奮目光的樣子,總覺得小叔叔這一天應當過得極其快活。隻不過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寧晃隻要能躲在房間裏擺弄那些跟聲音有關的東西,就會像是被埋進花生瓜子裏的小倉鼠,連眼神都透著幸福的味道。咳……也許會親他也說不定。陸老板這樣一想,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誰曉得一推開門。十八歲的小叔叔竟然蔫巴巴地蹲在角落,漂亮的雙目無神,身上鬱氣不散、頭頂陰雨連綿,恍惚間就要生出一叢又一叢的野菇來。好一副失魂落魄大受打擊的美人種菇圖。陸忱:……這怎麽跟他想的不太一樣。他清了清嗓子,小心接近那一團無法散去的陰雲,開口詢問:“小叔叔?”寧晃瞧了他一眼,聲音沮喪地嘀咕了一聲:“你來了?”“走吧。”簡直就是心情值掉到負值才會有的表現。小叔叔到底想些什麽呢?叛逆期?陸忱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思來想去,決定先把消息告訴小叔叔:“剛剛夏子竽來過了。”寧晃抬了抬眼皮,嘴唇也跟著動了動,到底是沒說話。陸忱說:“她是來邀請你的,有個節目缺人音樂創作類節目,原定的嘉賓跑路了,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夏子竽頭一回跟人合作籌備節目,即使台前也是幕後,缺了人便想到關係不錯的寧晃。寧晃是有自己的獨立團隊的,但自從他本人縮水了之後,就在陸老板的授意下暫停工作聯係了,便隻好上門來請。寧晃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凝固:“什麽?”他渾身上下的血液都湧向了大腦,心髒也跟著跳的飛快。節目,機會,歌曲創作。考驗還沒結束嗎?陸忱還在那一本正經說:“小叔叔,我是不想你辛苦的,但是還是應該征求你的意見。”“如果你真的要去……”誰知寧晃不知想到了什麽,猛地倒退了三步,表情逐漸變得凶惡起來。陸忱沒想到他的反應這樣大:“怎麽了?”寧晃似乎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冷著一張臉,說話的神色別扭僵硬:“……參加這個節目,我需要做什麽?”陸忱想說,應該隻需要寫歌,參與錄製,合作就行了。具體還需要團隊去確定。卻聽見寧晃低而心虛的聲音:“如果是那種潛規則……我不行。”陸忱:“……什麽規則?”誰敢潛規則他家小叔叔!“就是睡覺。”寧晃豁出臉皮去,麵無表情打直球,“我不行。”“其他也不行。”寧晃竭力冷靜了下來,他其實並不討厭陸忱,相反,對他有著莫名的好感。但這跟陸忱本人無關。他竭力想把自己的想法表達清楚。“三十幾歲的我在想什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工作室很好,你很好,家也很好。”長大後的他過著怎樣的生活,他一直想象不出來,也無法寄予多麽美好的希望。“但我不想靠著跟你睡覺……來獲得這些東西。”不過。……他猜測的這些。應該沒錯吧?為什麽陸忱的表情那麽像在憋笑。那笑意隻是在眼底,繼而嘴角微微翹起。實在忍不住,連聲音都顫抖了。陸忱抓住了他的手腕,進行了好半天的表情管理,許久,才把話從嘴唇之間平穩地擠出來。“小叔叔。”“?”“我們的誤會,可能有點大。”陸忱忍著笑,聲音打著顫。“你不會是覺得,我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吧?”“比如你陪我睡覺,跟我同居,然後我給你節目機會和別的什麽……”寧晃似乎也意識到不對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腳趾已經在偷偷地蜷縮,但還是強撐著臉皮問了下去。“不是嗎?”但如果不是陸忱,怎麽會有節目要找一個沒有工作、寂寂無名的人?難不成他是在天橋賣藝,然後被選中了麽?陸忱終於笑出了聲音。“小叔叔,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有個藝名?”他本以為,小叔叔哪怕隨便搜一搜自己,也能知道自己現在的工作和情況,沒必要傻乎乎地一樣一樣數給對方。就是沒想到。小叔叔的藝名,是在出道之後起的。寧晃瞪大了眼睛。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他現在根本無法狂喜。隻來得及思考,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麽鬼話。潛規則、睡覺。熱氣在緩緩地蒸騰,從他蜷縮的腳趾,上升到胸腔,臉,最後兩個耳朵都要冒出煙霧來。他在陸忱的眼睛裏,看到了一隻熱氣騰騰的大螃蟹。請問,他既然可以變小。那麽時間可以倒流嗎?第8章 25陸忱的手機屏幕上,遊覽器白底黑字顯示著搜索結果,頭一個就是他的照片。微長碎發綁在後腦,長毛兔子尾巴似的,金屬灰的西裝,身後是裝模作樣的玻璃迷宮,倒影無數個他的身影,一看就是凹造型拍了的雜誌封麵或專輯硬照。百科詞條:寧荒(內陸音樂人,歌手)下麵依次是演藝經曆、個人生活的小目錄,曆數他這些年出道經曆,為別人製作的專輯,為自己製作的專輯,給電影電視劇做的歌曲。再往下,是各個平台關於他的話題,震撼體新聞,成名曲總集,亂七八糟不知真假的新聞。這要幾天前給寧晃看,他一定分分鍾高興得跳起來,甚至能當場載歌載舞。但現在的情況,隻是讓他這隻大螃蟹熟的更加徹底。兩隻鉗子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嘴巴也發幹,結結巴巴:“我……我……”陸忱忍著笑,把手機塞到他手裏:“今天剛買的……應該早點給你 。”寧晃感覺這手機都分外燙手。陸忱還在壞心眼地給他細細解釋:“樓上我們住的房子,也是你的,跟我沒什麽關係。”“工作室是我買下來的不假,但樂器大部分都是你自己收藏的,你把樂器搬下來之後,書房就歸我用了。”“對了,夏子竽也是專程來找你的,你們倆合作很多年了,我跟她其實沒什麽交集。”“還有,我大學起到現在,一直借住在你這裏,還一分房租都沒給過,全靠我出賣廚藝和美色蹭吃蹭喝。”他說著說著,已經不知不覺蹭到他眼前來。兩隻手“啪嘰”一合攏,拍在寧晃的臉上。“小叔叔。”“嚴格意義上,我被你包養很久了。”寧晃的臉徹底紅透了。不但是臉,往下看,耳朵,脖子,連手指尖都著火了似的,腳趾都在掘土摳地。他這輩子都沒這麽丟人過,恨不得當場消失在陸忱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