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意識地緊攥著衣角,痛心疾首地與桑青時對視,開口問道:“你和那個叫季安的,真是同性戀嗎?”  桑青時眼中無波:“是。”  其實說出來反倒輕鬆了,他沒把握能一直瞞著唐遠,也並不想一直瞞著。  答案早已知曉了八九不離十,但聽桑青時親口承認,唐遠還是受到了不小衝擊,定定站住不說話了。  桑青時注視著唐遠,等他繼續問,期待他能問。  比如問他和季安是什麽關係。  若唐遠在意,桑青時不介意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  但唐遠沒有。  他一想起方才被季安堵在洗手間的場景,就不想再聽到關於那個垃圾的任何事。這樣的人,怎麽配從桑先生嘴裏提到他一個字?  怎麽配得上那麽好的桑先生呢?  唐遠自小待人寬厚,被欺負也很少訴苦,更不做打小報告學舌挑撥的事。此刻卻出離地生起了破壞心,急切地想要桑青時識破季安的虛偽嘴臉,厭惡他,遠離他。  他忍著難以啟恥,忿忿地跟桑青時告狀:“季安說他想操我,能操得我爽,還說有好多玩法讓我跟他試,才不是在逗我。”  果不其然,桑青時的眼神一瞬轉怒,額上青筋倏地繃了起來,神色好似變了一個人。  他就說唐遠怎麽嚇成那個樣子。怪他自己心虛,急著帶走唐遠,沒有當麵跟季安對質,給唐遠出頭。  他抓起茶幾上的車鑰匙就往外走,這個時間聚會不會散場,季安對唐遠說那麽髒的話就他媽是欠揍。  “桑先生你去哪?” 唐遠見狀慌了,兩步衝到近前拉住了桑青時一隻胳膊,阻止他出門。  桑青時不輕不重地甩開他,強壓著怒意道:“你在家等我。”  “你要去找季安嗎?你不要去找他。” 心急之下唐遠兩手環住了桑青時的腰,用盡全身力氣困住他。  桑青時怕傷到他,沒太用力地掰開他的手,卻聽唐遠驚慌而懇切地求他:“不要跟他打架,打架會受傷的,我不想去醫院看你,我害怕。”  最後一句甚至帶了顫抖的哭腔,桑青時一下便理解了唐遠的恐懼——醫院是他看著家人一個又一個離開他的地方。  桑青時驟然冷靜了下來。  上一次唐遠跟他講起父母的病,說抽煙對肺不好,勸他少抽,到現在他都沒有再碰過一根煙。  即使唐遠無法對男人產生愛意,但桑青時知道,自己是唐遠最重要的依靠。  他不該讓唐遠不安心。  確認桑青時停了腳步,唐遠由他身後圈緊的動作放鬆下來,才漸漸覺出這個姿勢不妥,僵硬地不動了。  沒等收回手,桑青時輕輕放下了他的胳膊,轉過身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  桑青時想要安撫他,卻不敢有多餘的動作,不確定是否能像原來那樣輕拍他的肩膀或者發頂。  向來身居高位,頭一次覺得自己很卑微。  良久,兩人間稀薄的空氣仿佛停止了交匯,室內靜得落針可聞。  唐遠鼓起勇氣,破釜沉舟地問:“桑先生,你也想操我嗎?”  否則非親非故的,桑青時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好?  唐遠自問他身上根本無利可圖。  桑青時沒有立刻否認,半秒的遲疑,不是答案等於答案,再想說沒有,已經錯過了時機。  唐遠的臉色一下變得刷白。  “我不想騙你說我沒有過一點那種念頭。” 桑青時苦笑。他是喜歡唐遠的,靈肉不可分離的那種喜歡,當然想同唐遠做親密的事。  他不覺得羞恥,他怕唐遠覺得惡心。  “有次在咖啡館我叫你幫我脫衣服,你…… 那個了…… 不是因為喝咖啡興奮吧?”  桑青時坦承:“不是。”  唐遠咬著嘴唇,低頭陷入沉思。幾息過去複又抬頭,卻不敢直視桑青時的眼睛,“對不起桑先生,我沒想過要和男人做這種事。”  桑青時不意外,也談不上失望,認真道:“你沒有錯,不必為這個跟我道歉。”  唐遠突然站起身,朝桑青時恭恭敬敬拘了一禮,“桑先生,我有件事正準備和您說呢。下禮拜我開學能住宿舍了,準備明天下班就搬過去,叨擾您這麽長時間,感謝您對我照顧。”  他極不自然地撒了個拙劣的謊,明知桑青時不會信,也隻能硬著頭皮說完。他給不了桑青時想要的,就不能厚著臉皮再要桑青時給他的。即便桑青時不計較,他也無法心安理得。  空氣凝滯,桑青時自嘲地發出一聲輕歎,沒說挽留的話。第34章   桑青時很早就知道唐遠取向正常,會對著女同學送的情書臉紅,會羨慕街上挽著手出雙入對的情侶。  他清楚這一天早晚會來,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唐遠可以說是逃走的,婉拒了自己或叫司機送他,拖著來時的箱子上了一輛出租車。  那大概就是他對同性戀的態度。  阿姨沒發覺唐遠有什麽不對,隻以為他開學想住校,小桑葉卻難過得厲害,任誰都看得出他想和他的湯圓舅舅青時哥哥永遠生活在一起,唐遠哄了很久才把他安撫好。  臨走前唐遠把借住的房間收拾了,被褥鋪得平整,空衣架整齊地碼在衣櫃裏,洗手間的鏡子也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桑青時已經想不起這間客房在唐遠住進來之前是什麽樣,但它現在的確恢複成了空蕩無主的狀態。  唐遠把他的東西都帶走了,毫無遺漏,卻沒有帶走自己送的海豹玩偶。  那個傻東西被留在了床邊的櫃子上,刺眼而可笑,跟真心一樣不值一提。  爾虞我詐的生意場磨硬了桑青時的心腸,卻在不經不覺間為唐遠開了一條縫兒,露出柔軟的內裏,有血有肉,會受傷,也會覺得疼。  他早就走過了不被理解和接受的年少時期。人生已過而立,所積累的資本與底氣足夠他忽視一切非議他的人,足夠他再不為取向困擾。  沒想到會出現一個唐遠。  堅強勤奮,熱血天真,討人喜歡。  卻非同類人。  從什麽時候開始有意無意注意到他的?不知。  從什麽時候開始被他左右思考和情緒的?也不知。  心動未必一蹴而就,卻定然有跡可循。陳瑞曾提醒過他規避風險,他卻心存僥幸拖一天算一天,說到底是清醒著身陷的。  唐遠沒有留在桑青時家過元宵節。  那是親近的人才能共同歡慶的節日,他不該利用桑青時的同情和好感。況且那個家太溫暖了,再不離開他就要舍不得了。  走之前煮好了湯圓放在餐廳的桌子上,紅豆餡兒的,不知桑青時有沒有吃。  開學之後唐遠過得渾渾噩噩,每天強打精神上課,打工,練琴,還要準備學期末的英語四級考試。他家還不能住人,隻好咬牙交了一筆住宿費,搬回宿舍住,打工還要卡著門禁趕車回去。  每天躺上床就會想念他的海豹玩偶,抱著睡了好久,沒了它有些不習慣,以至於始終睡不安穩。  唐遠的精神不隻萎靡,還異常敏感,手機瀏覽最多的詞條是 “同性戀”,留意周圍最多的是任意結伴的兩個同性,下意識窺視他們互動時的表情動作,以推斷他們的關係是否正常。  腦子裏跳出最多的名字是 “桑青時”,卻一個多月沒有見麵了。  隻在最開始收到過他發來的一條短信,從搬走後再沒聯係過他的唐遠當時心髒都不會跳了,抖著手點開的消息。  他告訴唐遠自己周六十點前不會回家,讓唐遠放心來看小葉子,上鋼琴課,一切都和原來一樣,且往後每周都如此。  唐遠確實 “放心” 了,也更難受了。他似乎怕見到桑青時,也怕見不到桑青時,這種複雜矛盾的心理沒法厘清。  也不是完全沒有見過的,見過一次,通過網絡直播上的商業財經專訪。  相隔多日,鏡頭下的桑青時依然英挺俊朗,穿著低調卻剪裁考究的西裝,堪比櫥窗裏的模特架子。他同各國記者用中英雙語對答如流,舉止從容貴氣,談吐內斂而有風度。  可卻那麽遙不可及。  采訪以切入廣告的形式結束,唐遠慢慢騰騰關了電腦,心中悵然若失。  他明明可以麵對麵看著這個男人的。  可以比記者和主持人離得還要近。  心裏有種不甘,怎麽說呢,像一件自己的東西在大眾麵前被廣為稱頌,讚揚,他想得瑟地告所有人那曾歸他所有,卻沒有任何證據可證明。  唐遠不懂自己為何會對桑青時產生這種不恰當的占有欲。但有就是有,無可忽視,無法解釋地就那麽存在了。  尤其是一想到季安。  那個斯文敗類竟然一邊要和自己上床,一邊對桑青時說是為了他才回國的。  怎麽那麽不臉呢。  唐遠不會罵人,髒話狠話憋不出半句,卻在心裏反反複複把季安唾棄了無數遍。  時間長了,就漸漸搞不清楚他到底為了什麽難受,為了什麽疏遠對他那麽好的桑先生。  讓他別扭著和桑青時劃清界限的理由,到底是因為桑青時對自己有那種想法,還是因為桑青時的舊情人找上門來了?  三月的平州乍暖過後又逢倒春寒,唐遠一出教學樓,被料峭冷風吹得一個哆嗦,思緒也吹斷了。他走出學校後門,沿街往公交站走,準備去餐館上班。  不經意間看到他那個叫齊磊的同學,正站在路邊低頭看手機,偶爾四處張望,像在等人。  正要過去打招呼,齊磊忽地抬頭看向另一邊,好像找到什麽,徑直朝那邊跑過去,沒注意到自己。  唐遠順著齊磊的方向看見路邊停了一輛黑色的敞篷跑車,從車裏走下來一個與桑青時年紀相仿的男人。  比桑青時少了幾分貴氣,多了幾分淩厲,同樣是出類拔萃的身形相貌。  過年聚餐吃火鍋的時候,唐外在包間外見過這個人,齊磊說是他 “家人” 來接他,以為是齊磊的哥哥叔叔或者哪個親戚。  這本來沒什麽,唐遠沒往其它地方想,直到看見齊磊撲過去摟住那個男人的動作。  唐遠目瞪口呆地定住,看著那男人攬著齊磊的腰一塊兒上了車,而後旁若無人地在車裏接了個吻。  直到黑色跑車呼嘯著駛出視線,唐遠都沒緩過神來。  這是一個全民搞基的世界嗎?  唐遠覺得他的世界觀怕是需要重塑。  按道理說,他在網上查過同性戀人群的比例,攤到生活中,他活這麽大是會遇上幾個的。  但沒想到會這麽密集地趕在一個時間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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