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時開門見山:“你有什麽事找我嗎?”  他打這通電話就是為了一次問清楚,省得季安隔三差五給他發短信。  季安頓了頓,短促輕笑了一聲,回答得很誠懇:“還能有什麽事,十年沒見了,想找你敘敘舊。”  和桑青時預想得差不多,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沒把話說得太難聽:“我還是老樣子,看你過得也不錯。”  意思相當明顯——就電話裏敘兩句得了,見你真沒空。  季安假裝聽不出桑青時的敷衍,從容接過話,感歎道:“變化還是挺大的,這一晃眼青春年少都過去了,咱倆現在都見老了。”  歎今時,憶往昔,看來非要把陳年舊事翻騰出來嚼一遍。  “嗯,是老了。”  電話這邊的桑青時神色絲毫沒動容,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若此時季安當麵對著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接得下話。  那邊靜默了很長時間,隻能聽到細微的呼吸聲。良久後,季安的聲音從話筒傳來:“青時,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桑青時感到莫名其妙,麵上維持著風度說:“沒有,你多心了。”  他跟季安從頭到尾,還夠不上談 “怨” 的程度吧。  季安低喃了一聲:“那就好。”  “嗯。” 桑青時沒話可接,見季安也沒正事可說,便準備找理由掛線。  唐遠快要下班了,離這不遠,早上說好了今天接他一道回家。  “我跟我父母出櫃很多年了,他們已經接受了。” 季安冷不防講起自己的事來,清貴的嗓音帶著悠然的悵惘,娓娓訴說:“這些年我談過幾個,但始終覺得他們都不如你。”  “這我不敢當,說不定我們那時候談了,你會發現其實我也不怎麽樣。”  這話不是桑青時的自謙,他的確是覺得若自己扮演戀人的角色,或許真算不得很好。想想他惹哭過唐遠多少次?清醒時,醉酒時,在家裏,在外麵,崩潰嚎啕地,委屈抽泣地,已經無法細數。  “也許吧。” 季安輕聲苦笑。  桑青時不大回應,一通電話成了季安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多說無益。  “算了,不提這些了。” 季安仿若釋然,深深歎了一口氣,轉了個輕鬆的語調:“對了,今年同學聚會你去嗎?嚴欣和我說你們每次都是元宵節前一天聚。”  桑青時近來心緒不定,工作又多,差點把同學聚會的事給忘了。  “你是班長,肯定去的吧,我要想去你歡迎我嗎?”  “我無所謂,到時定好地方發你。” 季安上學的時候人緣不錯,出國十年大家也常相互問起,桑青時沒理由不讓他參加。  “太好了,我真的挺想你、你們的。”  桑青時自動忽略了季安的停頓,看了眼時間,“那就這樣,我有事先掛了。”  臨近開學,唐遠陸續回到各個打工的崗位,日子逐漸忙了起來,他還住在桑青時家的客房,是桑青時提出的,叫他老實呆著,等他自己家能住人了再回去。  他拿年後第一份工資還了桑青時第一筆五百塊,一下覺得生活動力滿滿,每天早出晚歸四處賺錢,抽空看書,抽空練琴,抽空陪小葉子玩,偶爾也能抽空給桑青時做一頓飯。  生活充實緊湊,當然身體會累,但唐遠樂在其中。  若是一天當中能接到桑青時一通電話,一條微信,一句關心,都會當作是那一天額外的小確幸。  早上桑青時說要接他下班。  怕高峰期不好停車,唐遠早早等在咖啡館外麵,這樣就不用找車位,他上了車就可以開走。  今天桑青時換了一輛車,唐遠沒見過,接到電話找了半天車牌號才認出來。  “大黑呢?” 唐遠拉開副駕車門鑽進來。他不大認車,況且桑青時的車都不是隨處可見的款,記它們全靠顏色跟外形。  “大黑” 是桑青時開得比較多的那輛奔馳越野,要是這樣論的話,今天這輛路虎攬勝就得叫 “大白”。  “司機開去換胎了。” 桑青時等唐遠係好安全帶,發動了車子,“有想去的地方嗎?還是直接回家?”  唐遠方才便想說:“可不可以去一下超市?”  “可以,去哪一家?”  “隨便哪個都行,後天不是元宵節了嘛,我想買湯圓。好久沒吃了,我好饞。” 唐遠看著興致勃勃,但因為這食物跟他名字諧音,說出來還有點不好意思。  桑青時計劃的是帶他和桑葉去私人料理吃現包現煮的,轉念一想,湯圓是個好東西,家裏也可以有。  “桑先生,元宵節您和小葉子會在家過嗎?” 唐遠想起他們春節去了桑青時父母那,“要是小葉子在家,就不買花生和芝麻餡兒的,可以買紅豆的。”  “你們不在家也沒關係。” 唐遠又故作輕鬆地接了句,寬慰自己說桑先生有家人要團聚,他一個人過沒什麽。  “我父母人不在國內,初四那天就走了”,剛好路口紅燈,桑青時側頭對唐遠說:“元宵節我和小葉子陪你過。”  唐遠眼笑眉舒,“那就多買幾包。”  “哦對了,明晚我不回家吃飯,有聚會。” 桑青時想了想又補充:“大學同學的聚會。”  唐遠很意外,“哇,畢業這麽久還有聚會,那上學的時候關係一定很好吧?”  桑青時笑笑,也不說好不好,“大學的同學盡量保持聯係,大家層次差不多,往後會是你走上社會的第一批人脈資源。”  這還是桑青時第一次以年長者的姿態向唐遠傳遞人生經驗。  與一般長輩苦口婆心的說教不同,讓人一聽便頗覺受益。  唐遠心想,若自己身邊能一直有這樣一個人就好了。第31章   年後天氣回暖,城市積雪融盡,卻遲遲不見晴天。  氣象預報第一次準到令人發指,說幾點下雨便準時下,唐遠從餐館下班出來,雨勢已經見大。  他沒帶傘出門,衣服也沒有帽子,兩隻手聊勝於無地遮在頭頂往公交站跑,無可避免地淋了一身濕。  九點鍾有個高三複讀生的家教要去,現在還早,唐遠想把今晚要講的內容再過一遍,畢竟高中物理他也有兩年沒碰了。  翻遍背包,裏麵別的東西都在,唯獨他那本手寫的題庫筆記不見了。  一下想起昨天去超市的路上,他把筆記拿出來看了一會兒,到了超市順手連背包一起留在了後座上,到家卻好像隻拎了背包上樓。  唐遠答應了學生今天帶筆記給她,不能食言,幸好時間還夠,來得及去找桑青時取。  他從最近一個站點下了車,在候車亭下躲著雨給桑青時打電話。  季安說得沒錯,桑青時是班長,每年同學聚會都由他來組局,怎麽可能不來。  季安自己十年沒有出現在同學會上,雖說提前打過招呼,依舊成了眾人頭號關心好奇的對象,一直分不開身同桑青時有單獨說話的機會。桑青時則與其他人交談甚歡,看都沒多看自己一眼。  桑青時放在桌上的電話屏幕亮起,見是唐遠打來,起身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接。  唐遠一手舉著電話,一手堵著另一邊耳朵,試圖隔絕雜亂的雨聲,“桑先生,您出門開得是昨天那輛車嗎?”  桑青時聽出他話中急切,“是,怎麽了?”  “我把筆記本落在你車上了,晚上做家教要用,我可不可以過去找您拿一下?”  “你現在哪?”  “我打工的餐館附近。”  還好,離這不遠。桑青時抬腕看了下時間,“晚飯吃了嗎?”  “沒時間吃了,我拿上筆記就得走。”  桑青時歎了口氣,想著等下給他開個包間點份吃的,再給他叫輛車,小守財奴是不可能舍得花錢打車的。  “地址我微信發你,是家休閑會所。”  為了一並滿足大家的喜好,嚴欣特地跟桑青時提議來這裏聚,吃喝玩樂一條龍,省得轉場。  唐遠手機傳來低電量提示音,拿開一看隻剩百分之十的電。舊手機電池不耐用,唐遠怕撐不到地方,趕忙又說:“包房號可以也發我嗎?我手機快沒電了,到了可能得叫前台撥內線找您。”  唐遠對 “休閑會所” 這種地方可不陌生,他在 “白月光” 打過工,對裏邊套路一知半解,規章倒是記得門兒清。  “c29,在三樓,出電梯往右邊走。” 桑青時仍不放心,“我跟前台打聲招呼,你報我名字叫服務員帶你上來。”  “好的,那等下見。”  為了節省電量,唐遠匆匆掛斷電話,重新坐上公交車。臨到時手機還有百分之三的電,抓緊給桑青時發了條消息:我下一站就到啦。  跟了個 “湯圓激動” 的表情包。  桑青時在推杯換盞的間隙一直留意著手機,屏幕一亮便知是唐遠,想到來的路上在下雨,回消息問他:雨還下嗎?帶傘了沒?  唐遠發了個 “湯圓哭泣” 的表情,回道:沒帶,我等下跑過去。  不知是誰牽了個什麽頭,嚴欣站起身敬了眾人一杯。她性格爽朗豪氣,不僅事業成就不遜男人,喝酒更是難逢敵手,掀底兒一杯幹下去,在場同學能喝不能喝的,多少都要意思一下。  桑青時隨著眾人將杯裏餘下的酒一飲而盡,借故去洗手間,匆匆離席,進電梯前給唐遠發消息:你在車站等我,馬上到。  然而幾秒鍾前,唐遠苟延殘喘的電量徹底耗盡,屏幕一黑,便與世隔絕,並不知桑青時跟前台借了把傘,正出來接他。  路麵有些不平的坑窪,積了雨水,公交到了站,停車時衝起了一片水花。  唐遠下車便衝到商業街的房簷下避雨,憑著方才對地圖的記憶一路數著門牌往前走,好在娛樂場所的招牌都顯眼,五光十色地亮在大門正上方。  唐遠跟前台說明來意,婉謝服務生的領路,自己乘電梯上三樓,找到了 c29 號包間。  他在門口甩了甩頭發,整理了下身上不算太濕的衣服,輕敲了幾下門。  包間內大概有男士把他當作服務員,應了聲 “進”。  唐遠閃身站到門口,想等桑青時給自己開門,可半天不見他人出來,無奈又敲了敲,還是隻聽到一聲 “進”,這次換了個女音。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禮貌又小心地朝內張望。沒等開口說找人,便聽到一個女人的驚訝聲。  “哎,小帥哥,怎麽是你啊?換這裏來上班了?”  嚴欣眼銳,見過的人一般不忘,尤其還是唐遠這種長相討喜的小奶狗。  唐遠詫異地朝屋內掃了一圈,沒見桑青時,才將視線轉回到眼前短發的女士臉上,“你認識我?”  嚴欣朝唐遠招手,示意他過來看清點,“不記得我了?姐姐還點過你的酒呢。”  唐遠愣住了,盯著嚴欣利落的短發和妝容精致的臉使勁回憶,一下想了起來,“啊?你是那天的顧客?”  “算你有良心。” 嚴欣輕嗔,她聲音和性格極其不相符,溫柔又嫵媚。見唐遠沒穿工作製服,想來是徹底下海當少爺了,肆無忌憚道:“姐姐今天是同學聚會,場麵不合適,要不你留個名字,我下回來找你喝酒?”  嚴欣這人就這麽隨心所欲,無所顧忌,況且她單身未婚還有錢,礙不著人的事誰也管不著。  唐遠聽到 “同學聚會”,當下便反應過來。如果房間號碼沒有錯,這人應該是桑青時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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