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上隻能步行,桑青時找了個能停車的地方,和唐遠下車沿著橋欄往江尾走。  近十一點的陵江橋從南向北幾乎望不到頭,行人也零星,多是約會散步的小情侶。昏黃路燈照得清眼前的路,卻照不亮江麵的黑,依稀月色細碎地灑在上頭,隨著夜風泛起波光,顯得多少蒼涼。  唐遠緊張地手心冒汗,心中百感交集。  那是個性格文靜溫吞的女孩子,並不是特別聰明,但很好學。她家裏對她要求高,連續兩次高考沒達到理想分數就一直複讀。平時和人交流看起來十分正常,怎麽也想不到會有自殺的傾向。  唐遠沒有固定信仰,屬於逮神就拜,見佛就磕的那種,此時別管是誰在護佑,心裏祈禱著她隻是複讀壓力大,跑出來散心,寫遺書隻是一時情緒宣泄。  手機音量開到最大,希望能收到有驚無險報平安的消息,再不濟,能在為時未晚之前找到她。碰上路人也會問他們是否見過舉止怪異的女孩,但都得到否定答案。  兩人步履匆匆,桑青時走在唐遠前麵,時不時停下來等唐遠喘息一下。  正當以為她並沒來這裏時,隱約聽見前方傳來撲通的落水聲。  不遠處有行人驚呼:“啊呀!有人跳下去了!”  “是個小姑娘嗎?方才坐欄杆上的。”  “好像是,我也沒看清!”  唐遠登時覺得耳膜嗡鳴,頭皮炸裂。  衝至近前低頭朝江麵看,破開的水花仍在,人卻已經不見了。  唐遠會遊泳,小時候在河裏撲騰出來的,人命關天,當即便撐著橋欄要跳下去救人。  卻被一隻大手驟然抓住肩膀。  “你呆這!” 桑青時提聲喝道:“我去,報警叫救護車,通知她家長!別給我添亂!快點!”  說罷脫了大衣和西裝外套以唐遠來不及反應的速度縱身躍入江水。  十幾米的高度,落水時發出不小的聲響,重重砸在了唐遠心上。  方才他還訓斥自己,說氣溫太低不該呆在外麵,此刻江水有多涼可想而知,他就這麽衣衫單薄地跳下去了。  會平安無事的吧?  千萬不要有危險。  唐遠一瞬間開始篤信因果,相信好人能長命,善舉有善報。  全身顫抖地站在橋上,謹記著桑青時的交代,打電話,不添亂,卻一直忍不住掉眼淚。  他扒著石欄尋找桑青時的身影,終於在四周圍滿路人的時候得見他浮出水麵,一顆收緊到快要停跳的心才恢複過來。  桑青時不僅上來了,還把他的學生也拉出水麵,隻是女孩似乎已經沒了意識,不求生也不掙紮,無知無覺任由桑青時攜著朝岸邊遊。  到達岸邊有一段距離,唐遠衝下江堤,同樣被牽動了心腸的路人也紛紛參與救援,兩位離江岸近些的大哥快過唐遠下了水,同將要遊至岸邊的桑青時合力把女孩舉起來,從岸邊石壁上接力送了上去。  唐遠朝桑青時伸出手,另一隻手緊抓著上麵的人,將已被冰水浸透且體力耗盡的桑青時拉了上來。  女孩已經沒了呼吸,萬幸的是有懂得急救知識的路人在場,迅速為她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壓,直至她靜若止水的胸膛重新有了起伏。  救護車呼嘯著駛向這場驚心動魄的生死爭奪,恢複微弱呼吸的女孩被兩名護士抬上擔架,眼看一場悲劇得以避免,在場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桑青時浸在江水裏太長時間,加上體力耗損,暫時需要休息,被唐遠攙到一邊坐下平複呼吸。  唐遠脫了外套和毛衣,連同桑青時自己的衣服全都披在了桑青時身上,還用身體緊緊摟著他,為他取暖。給女孩父母打了電話,簡單講述經過後叫他們與醫院聯係,便再也顧不上其他,一心撲到桑青時身上。  見他全身濕透,嘴唇凍得發白,擔憂地問:“桑先生,你要不要也去醫院檢查下?”  桑青時沒有水下救援知識,能把溺水女孩撈上來全憑泳技和體能,因毫無拖著個人遊泳的經驗,不容易適應,在水下的呼吸和姿勢都經過了幾次調整,著實沒少折騰。  跳下去之前他沒想太多,除了不能見死不救的天然使命感,更多是因為唐遠敢跳,他就敢。  但他可以跳,唐遠不能。  雖然沒有一把年紀還矯情著 “愛一個人願意為他去死” 這種理論,但他的確希望唐遠無論以什麽身份在他眼前,都能好好生活。  他穩著喘息,又因嗆水咳了幾聲,對唐遠說:“不用,你開車,我回家泡個熱水澡。”  唐遠大一暑假考下來就再也沒有摸過的駕照,終於派上了一次用場。第37章   一進門,唐遠快步衝到桑青時房間的浴室開了熱水,換下髒衣服又進廚房煮起驅寒的薑湯。怕吵醒阿姨和小葉子,輕手輕腳地不敢發出動靜。  他在這住了一個多星期,煮過幾次飯,輕車熟路地找到桂圓和枸杞,胡亂各抓了把連同幾塊去皮的薑一起丟進鍋裏,又往裏加了糖。  桑青時在閉目養神,浴室外聽不到動靜,唐遠端著用料十足的薑湯敲了敲門,“桑先生,我可以進去嗎?”  桑青時的嗓音帶著咳嗽過後的細微沙啞:“可以。”  唐遠推開門,隻看了桑青時一眼,視線便開始躲閃,僵硬地遞過杯子說:“你快把這個喝了,能驅寒的。”  見他神情不自然,眼睛都半眯起來,桑青時接過杯子提醒:“擋著了,沒有想露給你看。”  唐遠聞言,回過頭見他小腹下麵搭了條毛巾,將重要部位全都遮蓋住,才放心地直視桑青時。  唐遠早知他身材堪比男模,但第一次見他不穿衣服,還是有點驚到了。想不到平日板正的襯衫西裝下麵,竟是這樣一具勃發著強悍雄性力量的身體,肌肉線條鮮明而流暢,稍一動便有水珠翻滾著滑下來。  做為同性,唐遠不由羨慕起來,像自己這種天生骨架纖細的,估計是怎麽也練不出這種視覺感。  “手裏拿的什麽?” 桑青時出聲打斷唐遠的盯視。他倒無所謂被唐遠看,但他怕唐遠看了多想。  唐遠回過神,想起自己手裏的生薑片,上前分散著嘩啦啦地撒進浴缸裏。  桑青時沒看清是什麽,撈出一塊看了究竟,皺著眉哭笑不得,“你是要給我焯水去腥啊。”  他故意開玩笑,是想調解一下氣氛,否則唐遠這張憂心忡忡的小苦瓜臉還不知道要繃到什麽時候。  唐遠的確被逗笑了,然而隻笑了一下又覺得鼻子發酸,眼圈也泛了紅。  桑青時看在眼裏,無可奈何地輕聲問:“你擔心我?”  唐遠咬著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  在桑青時潛入刺骨寒江沒有上來的那短短幾十秒裏,他恐懼到全身發抖,不能呼吸。設想過若真有那萬分之一,他的人生不會遇上第二個桑青時,也不可能再把任何一個人當做桑青時。  “人命關天,誰去救都一樣。我不讓你下水是知道你怕冷,容易抽筋,而且以你的體力就算把人撈上來也未必撐得到上岸。” 桑青時不想讓唐遠有壓力,斟酌著寬慰他,“另外我以前遊過冬泳,溫度和距離是在我承受範圍之內,而且我夜視能力比較好。”  浴室內水霧氤氳,是暖的,空氣裏還有絲絲薑湯的甜味。眼前的男人平安無事,唐遠擔憂後怕之餘,竟認真思考起和他 “那個” 的可行性。  如果是桑青時,似乎沒什麽不能克服。  以後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來見他了。  桑青時靠坐在寬敞的按摩浴缸裏,借由熱水和唐遠給他加的 “料” 放鬆身體,目光停在唐遠許是被水汽蒸騰而泛著紅暈的臉上,喉結滾動了一下。  別開眼,灌了口薑茶做掩飾,“你要不要也泡一下?”  唐遠在岸上用身體貼著他,身上也沾了水,桑青時也怕他著涼。  “啊?” 唐遠聞言嚇住了,倉惶地擺擺手,想拒絕又不是很幹脆,“不要了吧我不用的。”  太突然了,他還沒準備好。  光是看表情桑青時就知道他想歪了,無奈地糾正道:“我是讓你回你房間泡,沒讓你和我一起泡,緊張什麽呢?”  “哦哦哦。” 唐遠來不及狡辯,等反應過來,羞窘得恨不能把瓷磚扒條縫躲進去。  這心結一解開,怎麽反倒自己像個流氓一樣?  換來桑青時憋不住地輕笑。  唐遠怕桑青時身體有不適,不能及時發現,又不好全程看人家的裸體,便出了浴室在臥室裏等著。桑青時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歪在單人沙發上睡著了。  到底是長年運動身強體健的好底子,冰水裏浸了幾分鍾,消耗了大量體能,泡個熱水就沒事了。桑青時定定地看了唐遠一會兒,準備叫醒他,讓他回自己房間睡。  那間客房自從唐遠住過,在桑青時心裏就成了他的專屬地盤。他搬走後桑青時把門鎖了起來,不打算再讓別人住。  從抽屜裏拿鑰匙的時候唐遠在沙發上哼唧了一聲,隨即醒了過來。  揉揉眼,見桑青時披了件藏藍色的睡袍,先前發白的臉色唇色恢複如初,狀態看著無礙,不經思考地跑過去抱住了他。  是個下意識尋求撫慰的動作,兩隻胳膊攬在桑青時的肋骨處,臉埋進了他胸前的衣料。  猝不及防地被唐遠撲了下,桑青時被衝退半步,站定後就任由他死死摟著。兩隻手抬在身側遲遲沒有放下來,過了一會兒,輕搭在唐遠的後腦勺上,一下一下地捋著他的頭發。  “好了好了,我沒事了。” 桑青時知道唐遠嚇壞了。  唐遠還埋在桑青時心口,不抬臉,不作聲,隻輕輕點頭。  脆弱又黏人。桑青時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還沒想好安撫的話,唐遠先開了口,“桑先生,你要睡了嗎?”  “都可以,” 桑青時回答得模棱兩可,“你要是困了就回房間睡。”  “我今晚能不能睡你房間?” 唐遠豁出去了,此時此刻,他不能忍受離開桑青時。  “我房間隻有一張床。”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桑青時故意這樣提醒唐遠——自己對他的意圖從來不單純。  不料唐遠沒提睡沙發,睡地板,反而問:“那我能不能和你睡一張床?”  桑青時頓住了。  “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他彎指輕敲了下唐遠的額頭,沒有怒意,隻是開玩笑的語氣:“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取向啊。”  “沒有不尊重。” 唐遠認真道,耳尖開始微微發燙,聲音很輕,破釜沉舟的意味卻十足,“但我不怕的。”  他就差直說 “你可以對我做你想做的事” 了,桑青時怎麽就聽不懂呢?  桑青時眸光驟然變色,神情冷下來幾分,把原本貼在他身上的唐遠扯下來,扳著他的肩膀轉向門口,“今天很晚了,去睡覺。”  說著又回身拿了抽屜裏的鑰匙給他,“自己開門。”  唐遠不甘心,“可是我……”  “我知道你今天腦子亂,可能不太清醒。” 桑青時打斷他,“睡一覺就好了,有事明天再說。”第38章   不情不願地被趕回客房,唐遠有點沮喪,苦苦思索著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的確腦子亂,但他很清醒,甚至於在接受了會與桑青時發生那種關係後,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坦蕩。  是桑先生身體不舒服嗎?可自己今晚隻想睡在他旁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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