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個電話還是沒有打出去。警校有個師兄找過他,表達過同樣的憂慮,莊給那師兄簡單回了個短信,然後把對方的名字填了進去。他最終一個人走向了看不見的路。蔣危怔怔地望著,突然之間,那條路隱進霧裏看不見了。第34章 黎宗平來的時候,莊正側著身躺在床上,尾巴安安靜靜地盤在背後。他這個姿勢很像睡著了,以至於黎宗平在門口站著老半天,才發現他是躲進了精神力形成的屏障,這個進化階段,精神力還不能收放自如,每次他進入現在的狀態,精神體都會不受控地從冒出來。這段時間黎宗平每天都會來,給他注射一針信息素,讓他慢慢適應,防止在標記時產生太激烈的排異反應。房間裏隻亮著一盞台燈,黎宗平把吊頂燈打開,又覺得白光太亮,調來調去,最後換成暖橙色的背景燈。他沒有刻意放輕腳步,神態自若地走進去給自己倒了杯水,靠著桌沿,欣賞起牆上那幅莫奈的油畫,甚至還信手撥了兩個琴音。整個過程莊都沒有醒過來,他閉著眼靠在床頭,唇輕輕抿起來,仿佛沉浸在一個美好的夢境裏,麵容顯得寧靜而平和。他隻有這個時候,才像是褪去了那身拒人千裏的鋒芒,變成了一塊玉,散發出很淡很淡的柔光,潤而生溫。黎宗平俯下身,想要撫平他眉心的皺痕,剛一伸手,莊就睜開眼睛,條件反射地握緊了枕頭下麵的np-22手槍。黎宗平低頭瞥了一眼,收回手,輕輕把槍口從腰間推出去。“np-22已經是目前性能最好的警用槍了,還是有缺點,我這有把伯萊塔m92f,喜歡的話送給你。”他從風衣口袋裏摸出一把槍扔給莊。莊沒有接那把槍,他把自己的槍放回枕頭下,壓在海涅的詩集上,那書還是黎宗平借給他的,他拿來以後隻翻過兩頁,就用來墊枕頭了。“這幾天你越來越喜歡待在精神圖景裏。”黎宗平拉著椅子坐到他旁邊,“信仰崩塌的滋味不好受吧,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去想不去看,會讓你更有安全感嗎?”莊沒有搭理他,集中注意力讓精神體縮回去。黎宗平發現他進入精神世界後很放鬆,尾巴和耳朵上的毛發都垂下去,軟軟的,風一吹就會簌簌飄動,目光中不由多了幾分深思:“到底是什麽吸引了你,是不是有人在幫你撫平情緒?”“整天待在這個房間不能出去,還不允許我想一想了。”莊終於抬起頭,眼裏帶著不加掩飾的厭煩。“你這是在撒嬌嗎。”黎宗平聞言笑了起來,端在手裏的水都漾到了外麵,“想出去還學不會說句軟話,你這樣求人,讓我很難辦啊。”“隨你怎麽想。”莊拽著被子翻了個身,背對他躺下去。黎宗平看了他很久,目光晦澀又深沉,最後他妥協一樣放下水杯,抓起被子一角抖了抖,“……走吧,帶你出去轉轉。”地下基地實在沒什麽好轉的,除了儀器就是檔案,純白色的房間千篇一律。黎宗平領著莊轉了兩圈,把人帶到二樓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有一個小花園,隔著一麵通透的落地窗,能看到花園裏精心栽培著幾盆茉莉,那花顯然沒開過,莖葉都因為缺少光照變得微微枯黃。“我在北京塔時,宿舍外麵有個陽台,從來都空蕩蕩的,直到有一天,有人送給我一盆茉莉花。很奇怪,她送我花之前,我從來沒覺得陽台很單調,有了花之後,我就覺得那裏應該有一盆花。從那以後,不管去哪,我都會帶一盆花放在臥室的窗外,早起拉開窗簾時,看不到花我就會很不習慣。”黎宗平說這話的時候,一手撐在窗戶上,像要穿過那層隔膜走進他的花園裏,這個姿勢讓他的大衣微微敞開,露出裏麵的白色工服很陳舊,應該是洗過很多次,前襟上燙印的編號都有些褪色。莊盯著那串數字,嗓音像摻了細砂一樣微啞,“我能問一問,那位研究員的姓名嗎?”黎宗平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換了一個話題:“要不要去實驗室看看,我在維多利亞時代一份研究報告裏,看到了關於黑暗向導的設想向導的精神力進化到一定境界,或許可以入侵別人的意識,完全控製大腦。你有這方麵的潛質,我想讓你試試。”“沒有興趣。”莊皺起眉,對他這種狂熱完全不能理解。“你真的需要轉變一下思維方式。”黎宗平笑了笑,拉開床頭櫃,從裏麵取出一個小玻璃瓶。他把瓶子夾在食中兩指間,拇指推開封口塞,指腹嚴絲合縫地堵在瓶口,緩緩把瓶身傾倒過來,玻璃瓶裏的淡棕色粘稠液體一點點倒在手指上。那些液體一接觸到皮膚,立刻發出滋滋的聲音,飄起一股皮膚被燒灼的焦臭味,很快液體倒完,黎宗平的手指仍然平整如新,那些東西像被他吸收進身體裏,什麽痕跡也沒留下。“這是什麽東西?”“濃硫酸。”黎宗平平靜地說。莊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要不是怕輻射到你,我還可以表演一下核廢料。”黎宗平丟開玻璃瓶,甩了甩手,“進化,榮耀,上天賦予了你進化的能力,那是基因的選擇,為什麽要抗拒它呢。等你有了更強的能力,你想報仇,想逃離,想做什麽都可以。”莊低下頭去,似乎在沉思,這件事情顯然讓他很難抉擇,黎宗平就靜靜地等待著,也不催促。過了很久,莊才慢慢看向他:“我要怎麽做?”黎宗平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讓我標記你,信息素可以催化你的精神力。”“好。”莊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好像生怕慢一秒就會後悔。“躺下來,我去拿注射劑。”黎宗平指了指床,“先打兩針適應一下,二次標記很疼,我怕你適應不了我的信息素。”“在這之前,我還有件事,希望得到答案。”莊攥著衣領,慢慢坐下去,“你應該知道,我爸爸被雙規帶走,是因為三年前的延慶案。我查了三年,已經基本摸清了這案子的脈絡,現在我隻想知道……為什麽他們會認定,把押解路線泄露出去的是他?”他說話時頭微微垂下,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一大片肌膚,瓷白細膩,像一簇新落的冰雪,鎖骨的輪廓時隱時清。這讓黎宗平突然在運籌帷幄之餘,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路線圖是有人用你爸爸辦公室電腦發出的。”說完這句話,黎宗平撥開莊耳後的頭發,穩穩地紮下去,針管刺破腺體皮膚,將高濃度的信息素混懸液推進身體。注射後莊有很久沒動一下,就靜靜躺在那,看著窗外的小花園,直到黎宗平不放心摸了摸他的脈搏,他才微微張口:“我突然想起……你帶我看了那麽多地方,這個房間的一樓,我還沒去過,下麵那個辦公室是什麽地方?”信息素已經開始擴散,莊渾身濕得厲害,襯衫緊緊包裹著他蒼白勻稱的身子,肩頸到腰臀的線條都一覽無遺,胸膛因為氣喘而起伏,這樣的對比下顯得腰身格外纖細。黎宗平輕輕撫摸著他的後頸,聲線帶著一絲沙啞。“告訴你也無妨,那是塔的心髒,裏麵放著核心處理器。一旦那間辦公室受到衝擊,整個塔就會開啟自我保護係統,將在五分鍾後進入自毀程序,這個程序不可逆,不可停止,不可改寫。”莊睜著一雙水霧繚繞的眼睛,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瞳色像滴進洗硯池裏的墨,幾乎打散在水光裏,對某種氣息的渴望把他逼到了極致:“我能摸一下……你的槍嗎?”“好。”黎宗平拉著他的手,輕輕放到腰上,俯首靠近他耳後,“我要咬了。”莊的手指搭上槍管,略一停頓,突然把槍拔了出來。那一瞬間黎宗平感到一陣尖銳的劇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刺破了太陽穴,直直地向顱腦中鑽去,那痛苦來得迅疾且鮮明,讓他眼前都在發黑。黎宗平很快意識到他被入侵了識海,也許是每天一針讓莊熟悉了這種信息素,以至於屏障坍潰快如潮水,莊迅速與他的精神圖景構建起聯係,並且在不斷汲取他腦海中的信息,包括塔的結構、火力分布……以及所有的研究數據。這種狀態不能維係太久,莊很快就中止了聯係他還得保存體力離開這裏。“如果我有了想做什麽都可以的能力,我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殺了你。”莊一槍托砸在黎宗平的後頸上,猛地把槍一轉,槍口抵在他腦後,一把將他拽起來向門外走去。留給莊的時間不多,分布在塔各處的哨兵很快會趕來,莊選擇了最近的一條出口,邊跑邊從黎宗平的口袋裏翻出電子卡,走到門禁的位置時,黎宗平已經漸漸有恢複的跡象。莊直接把他按到門板上,眼睛對準虹膜識別口,抓起他的一隻手,朝著指紋鎖按下去。四道門鎖同時響起,莊推開門,頭也不回地朝外奔去。國安提供的一整套全骨傳導耳機隻剩下半邊耳麥,莊反複調試了好幾次,終於在拐過一個彎後聽到了電流聲。“看到了嗎?去西北角入口!”“看到了。”蔣危把他從莊的精神圖景獲取到的信息錄入電腦後,就一直守著耳機等回複,“裏邊兒的地圖我已經全部錄入了,你先出來,讓三隊進去逮人。”他猶豫了一下,還想說些什麽,但行動組所有人都在聽著麥,兒女情長好像太不合時宜,他隻好靜靜聽著莊跑動時的喘息聲。忽然間那喘息聲停了一瞬。蔣危立刻道:“怎麽了?”“……前麵有個人。”莊遲疑了兩秒才回答,“我感受不到信息素,是個普通人。”“你有槍嗎?”“伯萊塔。”莊看了看他從黎宗平那搶來的手槍。白遇河很快接過話下了命令:“擊斃他。”莊的手指停在扳機上遲遲未動,隔著百來米的距離,對方站在逆光處看不見他,但他把對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個高瘦青年,十分典型的維族人相貌,拿槍的姿勢很拘謹,顯然沒受過什麽正規訓練,連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沒有。“伯萊塔92最多隻能裝15發子彈,對方拿的是衝鋒槍,不要想有的沒的,這些子彈足夠你打死他出來。”白遇河又重複了一遍,“開槍。”“莊莊,開槍。”蔣危蹙著眉命令。話音剛落,耳麥裏驟然傳出一陣槍響。“他媽的,他打的承重牆!”陸則洲聽出聲音不對,飛快瞅了眼監控儀,“這牆要塌了,半邊基地都得陷下去。”蔣危緊盯著基地的方向,臉色驟青驟白,忽然他放開狙擊槍站起來,一把扛起了放在旁邊的火箭筒,“反正都得塌,我幫他再塌快點。寶貝兒,報個點位。”守在門口那人一聽到槍響,想都沒想就朝著安全通道跑了。地下基地西北區共有abcd四個門,其中有一個就在黎宗平的辦公室附近,地下本就已經鑿空了,08式火箭筒的威力足夠穿透混凝土,讓這一塊區域都埋進地底,莊迅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地圖,緩緩握緊了槍管。“b9號通道七點鍾方向200米。”一枚破甲彈應聲穿透高原的低氣壓,擊中半米寬的牆體,腳下的地麵晃動起來,警報聲瞬間回響在整個基地。第35章 “怎麽回事?!”耳機裏傳來白遇河風度盡失的喊叫。“自我保護程序……白院長應該清楚吧,北京實驗室也有這個係統。”坍塌的牆體中射進一線天光,隨著裂縫不斷擴大,白石灰紛紛揚揚從頭頂落下來,巨大的衝擊波震得人胸腔都在發麻。莊背靠著白牆,逆著光緩慢地抬起頭,片刻後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基地還有五分鍾關閉,外麵的人再進來來不及了,先組織解救人質吧。”他扶著牆坐下去,手指緩緩從耳麥上離開。“莊!”蔣危喊了一聲,但很快沒了下文,不知道要怎麽接下去。斷牆已經把西北區的門堵死了,塔裏的工作人員正在從別的通道逃離,莊撥開袖子看了眼表,還剩下不到四分鍾,自毀程序是從負一層開始的,封閉各個入口,中央係統會控製開啟各區通風口的放射性氣體,刪除數據,隻留下應急通道留給人撤離。他現在正在塔的外部,不會受到放射物波及,基地建在地麵上的部分已經塌下來了,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在下麵多等一會兒救援。好在這會天還亮著,氣溫不算很低,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突然間遮在他頭頂那塊石板被一腳踹開,出現一個豁口,大把的陽光漏進廢墟,緊接著一個人從豁口跳下來,一手提著槍,槍管披上了一層燦爛的金光。光線實在太刺眼,莊逆著光看了老半天,最後從軍靴才辨認出來是誰。“你來幹什麽。”“塌方了還關閉通訊,等著當烈士嗎?!”蔣危顯得很激動,三兩步跨到莊麵前,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搖了搖。地下空氣流通本來就不好,莊穿著濕衣服跑了一路有些感冒,暈暈乎乎的,差點給他這一下搖吐了,忍著惡心解釋道:“……我有點累了,想睡會。”蔣危看他臉色發白,趕緊鬆開手,一下子聲音都變輕了許多:“組裏打電話去叫起重機了,進山估計要一天,我來陪陪你。沒受傷吧?”莊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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