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我的塔。”第31章 耳麥裏的聲音一瞬間消弭,滿室闃寂。莊微微皺了下眉,維持進來時的姿勢不變,手滑進袖子裏,摸到無線ptt指環連按了兩下,仍然什麽也聽不到。他這才轉過頭去,下意識朝周圍的白牆看。“不用找了,沒有閉屏器。”黎宗平慢慢地走過來,光線一點點收束在他身影裏,“是信息素屏障,可以嚐試吸收它,那個味道你應該不討厭。”莊的目光落在他懷裏那束花上,終於想起了什麽,“是你。”黎宗平挑起半邊眉毛,似乎頗為意外:“蔣危沒有告訴你嗎?他認識我的筆跡。”莊沒有說話,他看過公安部的卷宗,黎宗平離開北京實驗基地的時間是十年前,那時候蔣危還在上中學,黎宗平逃走後就被定了叛國罪,十幾道紅頭文件嚴令搜捕,蔣危能認出他的字,是否說明這十年來黎宗平一直與軍方保持聯係?“這個時節的鮮花不好找,天山什麽都沒有,要紮這樣一捧花得從昆明空運,運到以後放冷箱保存,十枝花裏才能挑出一朵品相好的。”黎宗平擺弄著手裏的花,展平霧麵紙在懷裏壓出的皺痕,很隨意地遞給他“你喜歡就好。”“我不喜歡。”莊生硬地回答,沒有接。黎宗平難得噎了一下,拿花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片刻後收回去,若無其事地摸了一下鼻子,“帶你看看我的塔吧。”“我隻聽說過倫敦塔和北京塔,你的塔?哪個部門批準的?”莊仍在嚐試重連信號,一直得不到應答讓他有些急躁,黎宗平有備而來,困在外麵的隊員很可能已經遇到危險。黎宗平由衷地歎了一口氣,“其實你可以不說話,那樣顯得更可愛一點。”他走到牆邊,抬手按了兩個位置,牆麵上出現一個電子操控器,黎宗平把指紋錄進去,房間裏打開了另一扇門。“請。”穿過一條狹長的走廊,黎宗平帶他進入金屬實驗艙。這間金屬艙有兩個足球場大小,四麵全封閉,中間放著十幾個實驗體,用深藍色的玻璃罩封存住,底部出水口不斷湧出新鮮的雙氧水,氣泡升騰湧上水麵。莊跟著他穿過玻璃罩,撥了下手表上的針孔攝像頭,一邊觀察,一邊拍照留存證據。“這些是我的誌願者,已經接受了r基因植入,很快就能成為和我們一樣的人。”黎宗平忽然停下來,沉思片刻,少頃搖搖頭,“不,不會再有和你一樣優秀的向導,也不會再有更強的哨兵。進化是個概率遊戲,507所能造出我已經是上天的恩賜。”莊輕輕把表推回袖子,抬起頭來,眼裏劃過一絲鄙薄,“還真是自命不凡。”“但我已經有了解決的方案。”黎宗平笑了笑,“這批實驗品即使全部報廢也無所謂,對他們我本就沒報什麽希望,身體條件太差了。”他隨便挑了一個人,看了看玻璃倉外置屏上的數據。實驗品像是出了什麽問題,報警裝置一直在亮紅燈,黎宗平看完之後,旋即關閉了供氧裝置,拿出傳呼機吩咐手下清理實驗艙。那看上去是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剛脫離有氧環境,還沒有停止呼吸,胸部仍然有微弱的起伏,渾身上下布滿了各種針孔刀口。兩個穿工服的人過來,一句話也沒說,拔掉青年身上的管子,緊接著給人蒙上一層白布抬走了。“國家開啟一次實驗前要做多少次體能評估,濫用基因植入就是在草菅人命。”莊皺緊眉頭,竭力忍受看到一個人被活生生拖走帶來的反胃感,“黎宗平,你黨性喪失,人性也沒有了。”“說得很好,我們是天賦高等基因的進化者,人對你我而言,的確非我族類。”盯著手下換上新的實驗體,黎宗平把莊帶到他的辦公室。房間布置很簡約,靠牆擺著好幾個書櫃,黎宗平顯然是個很注重生活品質的人,哪怕在地下基地生活,該有的居家用品一樣也沒少。屋內布局是前些年機關單位常用的那種,辦公室帶一個休息間,窗台有幾盆綠植,旁邊放著黑膠唱機,可笑的是牆上竟然還掛著一麵國旗。黎宗平推開休息室的門,拉開窗簾,讓模擬的自然光灑滿整個屋子,轉頭對莊道:“條件還不錯吧?這幾天你先在這住下,無聊了可以看看書聽聽音樂,裏麵還有鋼琴。”一聽到要留在這裏,莊厭惡的情緒更嚴重了,西山別墅那半年讓他對密閉環境有種本能的恐懼,尤其是現在外麵的情況未卜,使得他更加煩躁。“陽光都照不進來,收拾得再好也隻能騙騙自己。”莊再次按下訊號接收鍵,得不到應答後,又冰冷地添了一句:“死人才住在地底下。”“你對討厭的人還真是無情,裝都不肯裝一下,我都要同情蔣危了,他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莊不置一詞,轉而將目光投向牆上那麵國旗。黎宗平大約能猜到他要說什麽,為了避免再被氣一趟,趕在他開口前說:“不必這樣看著我,這些技術都是從國家學來的。”“最先開始搞基因實驗的是英國佬,他們找到一批首先變異的人類,研究這些人的基因序列,合成出一種可以重新編輯基因組的病毒,稱之為r基因。建國之後,我們國家引進了這種病毒,軍委方麵提議將其投入生化武器研究,以確保在第四次科技革命到來時,不至於落後挨打。黎宗平拉了把椅子過來,在辦公桌前坐下,示意莊也坐下聽。薄白的光落在桌麵上,讓那一小塊金屬板材有了些許幹淨的柔和,莊遲疑了兩秒,皺著眉摘掉對講機,坐過去,雙手交疊把微衝抱在懷裏。“60年代初,由國防科工委主持、507生命科學所承辦的英才計劃項目正式啟動,我是第一批被招募的誌願者。當時我在越戰中受了傷,可能麵臨高位截癱,錢院長找到我,說有個新技術可以讓我擺脫坐輪椅的命運,前提是我要在實驗中活下來。”黎宗平兩指撐住額角,露出一絲笑意,“你知道嗎,我幾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壯烈赴死和苟且求生,任何一個軍人都會選擇前者。”莊目光輕輕閃爍了一下,沒有說什麽。“我在北京的研究所接受了移植,r病毒植入人體後,會在基因組中特定位置產生位點特異性雙鏈斷裂,誘導生物體同源重組,從而造成靶向突變,他們把這種突變叫做進化。做第一批實驗時,研究所並沒有精神體引導這個概念,隻能依靠藥物抑製,有哨兵在潮期失去控製,跑到大街上傷人,幾年內連續犯下數起惡性事件。”“案件上報後,這項研究很快被中央叫停,軍方不願放棄來之不易的實驗成果,於是507所轉向幕後,對社會宣布取締。在那之後,才規定新出生的變種人必須由北京塔強製配對,誌願者可以提前找好搭檔,但離開塔時,每個哨兵與向導要保持結合狀態。”莊忽然回頭看過來,敏銳地抓住了問題關鍵:“你沒有自己的向導?”“……很快就有了。”黎宗平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讓莊不寒而栗。他迅速在腦子裏整合了一下已知信息,終於想到一個可能性,臉色霎時間變得很難看。莊正要起身離開,房間裏忽然騰起一縷很淡的煙硝香,信息素結成的屏障仿佛在收縮,從毛孔鑽進血管裏,壓迫著他的神經,曾在延慶居民樓裏感受過的精神力壓製,這一瞬間又卷土重來。黎宗平微微笑道:“一般來說,塔不會為喪偶的向導選擇伴侶,除非這個向導具有很高價值。我在檔案庫檢索了所有變種人的資料,近五年,隻有一個s級向導享受過這種待遇。從你實驗成功開始,塔就在為你物色儲備糧,它選中了5792,所以在周山渡死後,蔣危才能順利繼承你。”他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眸光變得很亮,但完全不像一個哨兵求偶時的狀態,而是充滿了難言的狂熱,“先讓我抽點血去做個化驗,我可太喜歡你的味道了。”莊細長的手指搭上了衝鋒槍扳機,冷冷看著他。黎宗平拉開抽屜,拿出一支針筒,邊靠近莊邊安撫道:“我會輕一點的……相信我。”他拉起莊的右手,翻起袖子,針管沿著手背的青筋滑上去,經過那串小葉紫檀珠時稍稍停頓,黎宗平沉聲道:“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喜歡這個東西,當年在延慶幫我脫身的那一槍,想知道是誰開的嗎……我可以告訴你。”莊仍舊垂頭坐在那,像是沒聽清,幾綹烏黑的發絲從耳廓垂下來,露出耳後一片蒼白的皮膚,光線映照,宛如雪山明燭。黎宗平動作一停,聽見他說:“你們哨兵好像都有很嚴重的妄想症。”信息素屏障需要很強的精神力維係,就在黎宗平走神的刹那間,莊忽然掄起槍托朝他砸過來。黎宗平還是低估了他的速度,抬臂格擋時已來不及,這一下結結實實砸在了他臉上。黎宗平舔了了舔嘴角,把落下來的頭發甩到後麵去,竟還有心情對他笑:“我沒看錯你,不愧是s級,向導裏沒幾個這麽快的……”莊攥住黎宗平的領子,一下把他提起來,寒聲道:“誰開的槍我自己會查,不用你告訴我。”說完這句話,莊眼前突然白光一閃,似乎有什麽東西抽打了一下手臂,等到他細看時,又發現什麽都沒有,但裸露的手腕上確實傳來一絲冰涼的觸感。緊接著,那東西又打了他一下。這回莊看清楚了,那是一條純白色的……尾巴。第32章 “進化的奇妙之處不止在於變強,還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黎宗平的背後,漸漸出現一道白影,由模糊到清晰。眼前這幅景象太過魔幻,莊分不清那是實物還是他的幻覺,直到白影從黎宗平身上剝離,形成一頭具象化的動物,形如白馬,矯健修長,長長的鬃毛披垂下來,很像中世紀神話中的獨角獸。“這些年我一直在探索進化的終極,精神力強大到一定程度,就能控製信息素波動,形成屏障作用,甚至可以讓你的精神體具象化。”那條尾巴卷上莊的手臂,一股大力襲來,直接將他甩倒在床上。黎宗平慢慢站起來,撣了撣衣服,精神體從他身上一躍而下,在房間裏轉了個圈兒,很快消失不見了。他拿出一支藍色的注射劑:“我改變主意了,還是先讓我看看你的精神體吧。”“什麽東西?”莊蹙眉看著他。“注射用信息素混懸液,我的信息素,可以刺激潮期提前到來。你被塔匹配過,二次標記風險太高,靜脈注射更穩妥一點。”黎宗平觀察著針管,自言自語一般淡淡道,“精神力潛力巨大,擁有無限可能,能通過妊娠的方式創造更多s級變種人也說不定……”聽到最後一句話莊臉色驟變,立刻掙紮著坐起身,黎宗平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推,把他按回去,針管準確無誤地刺破了莊耳後的皮膚。白塔基地外,蔣危的手第三次離開扳機。“我對不上焦。”他摘掉防彈盔往遮蔽物上一扔,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狙擊槍裹著防潮材料,氣溫過低,裸露在外的槍身都覆了一層白霜,隻有瞄具上調焦圈那一部分,薄薄的霜被汗水融化,落上幾個手指印。行動組進入基地突破不了門禁,僵持四個小時後,白遇河不得不先把組員撤出,退到外麵的空地再想辦法。蔣危摸了根煙,皺著眉,兩手扶著火機靠近煙草紙,點燃後猛地吸了一口。他夾煙的手指都在微微打戰,陸則洲看見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寬慰道:“別太緊張。白院長說了,黎宗平要的是高級向導,三兒在裏麵起碼沒有生命危險。”蔣危把煙咬在嘴裏,又試了一次,最後頹然放下槍。他第一次像現在這樣茫然,槍在手裏,有最精密的配件,最精準的準鏡,卻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找不到方向的無力然,即便在剛進部隊那會、第一次跨境執行任務時,都沒有產生過。白遇河望著蔣危的背影,搖了搖頭:“情感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陸則洲立刻瞪向他:“放屁,感情是最珍貴的東西,你跟個ai一樣你懂什麽。”“我不是ai,”白遇河皺起眉,“我體溫36.5,高壓125,低壓74,呼吸值每分鍾16次,心率70,這些昨天出門前我剛測過,都符合正常人的標準。我不知道你怎麽得出這個結論,但我可以讓你摸一摸心率,證明……”“別念了,師父。”陸則洲痛苦地抱緊腦袋。白遇河真的閉上了嘴。蔣危抽完一根煙,把煙頭撚在旁邊的石墩上,麵色冷沉:“這次來天山,我記得組裏帶了兩個火箭筒?日落前人要是還不出來,老子一炮轟了他的基地。”“絕對不行。”白遇河急忙道,“軍委下了死命令,黎宗平和資料都要完好無損帶回北京。”蔣危火氣也上來了,把心一橫:“我連軍委司令部一起炸!”白遇河頓時覺得他要是不答應,基地還沒炸,自己就要先被蔣危一槍點了。他猶豫了一會兒,膽戰心驚地開口:“我……我還有個別的辦法。”看到蔣危陰惻惻地目光,白遇河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到背包裏找出電腦。“黎宗平需要一個最強的向導,他很有可能用藥物刺激莊隊的精神力,我可以用儀器輔助你,進入莊隊的精神圖景,與他建立聯係。”白遇河儀器遞給他儀器,劈裏啪啦地敲著鍵盤,“這樣就相當於,我們在基地有了一個內應,把信息傳遞出來,想辦法從內部攻破。”蔣危抱著那個像給司令夫人做頭發一樣的頭盔,這次倒是表現得很配合,“怎麽操作?”“戴上,坐好。”白遇河簡短地說,“向導的精神力很強,他的精神世界會非常敏感,進去以後不要刺激他。”對於進入莊的腦海這件事,蔣危還是滿懷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