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政委看向身邊的維族老人,老人沉默了一下,喉頭微哽:“對,他抓走了我兒子……”“具體情況說一下。”蔣危沉聲道。“那人幾年前來,給我們錢,說要蓋房子,給的比縣城包工頭給的多,村裏好多年輕人都去了。後來房子蓋起來,那些去幹活的人也沒回來,有人去問,他就說簽了合同,合同沒到期不能走,村裏人哪知道那紙上寫的什麽,字都不認得……”老人緩緩將臉埋進掌心裏。雪山岑寂,天光朦朧,偌大操場上隻有柴火嗶剝的聲音。白遇河十分沒有情商地說了一句:“你兒子很可能已經死亡了。”賀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安撫道:“老爺爺,您放心,我們是警察,警察就是給人民主持正義的,我們一定把您兒子找回來。”白遇河也回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微妙。“先帶老先生回營房休息吧。”陸則洲說,“徐政委,麻煩把北峰地圖準備一份。”等徐政委把老人帶走,訓練場上就剩下行動組的人,白遇河這才轉向賀延,頗富警告意味地說:“不要隨便予人承諾。我們不能保證把人還給他,接受基因植入會麵臨巨大的排異反應,如果這個人還有命活,說明他是一個完美的實驗品,這是國家財產,理應接受下一步訓練。”賀延臉色變了變,以他的身份,本來不該質問白遇河這個級別的領導,但衝動之下還是說了出來:“參加英才計劃的誌願者好歹都是自願的,這個人什麽都不知道,也要為國家犧牲嗎?”“為了進化與進步,犧牲幾個人沒什麽大不了,你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白遇河說完這句話,站起身兀自往營房去了。火光裏,莊抬了抬頭,視線飄落在他那身的白大褂上,若有似無地看了很久。蔣危約莫能猜到他在想什麽,一時有些鬱結,但這事不好拿出來說,兩個人難得保持一個月沒有吵架,就快創紀錄了,他不想再因為周師兄的事跟莊置氣。憋著一肚子火正沒處發,一轉頭,就看見幾個當兵的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人人手裏飄著兩頁撲克,竟然還玩起了牌。這次行動組抽調的特種兵,大部分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雪鷹大隊隸屬成都軍區,常年在川藏一帶的雪山高原作戰,隊伍裏也不乏優秀的變種人,隨便一個隊員軍功章都能掛滿一麵牆。他不指望手裏的兵給他長臉,這些人也別給他丟臉啊!蔣危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這幫熊玩意兒,把煙往火堆裏一拋,拍拍褲子站起身,走過去一人屁股上來了一腳,“起來,集合!”十幾個人嘩啦一下站起來,一邊列隊,一邊頻頻往篝火邊看。這時候天色剛亮,賀延鬧了個不愉快,跟同事商量著也去睡了,就剩莊還坐在那,曲起一條腿,胳膊搭在膝蓋上漫不經心地玩手機。好看的人不管到哪兒都養眼,他坐在一簇光裏,深黑色的背影映著身後雪山,極冷淡的色調,天然就是一道風景。那群特種兵純屬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就順便欣賞一下,反正不看白不看。“看什麽看?!”蔣危順著這些人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轉過去!麵朝營房,整隊!”第28章 因為多看那一眼,隊裏每個人收到了負重五公裏的獎勵。山穀朦朧的晨光裏,多了一群怨聲載道的倒黴蛋,繞著操場,悲憤地喊著口號前進,蔣危對自己公報私仇的行為毫無愧疚,背手站到操場邊,叼了顆煙吞雲吐霧。負重跑沒什麽好看的,借他一個膽也沒人敢偷懶,蔣危興致缺缺,就把目光飄到一邊,不露聲色地欣賞起莊的背影。這人真是看多少年都看不厭,蔣危有時候看電視劇,那些老頭老太太到了滿頭白發的時候,還能手挽手去看電影,難舍難分的樣子,他隻覺得荒謬。但要是把這事放在自己身上,他又覺得很合理,就算他到八十了,肯定還想跟莊黏黏糊糊地抱一塊,每天抱著不撒手,要是精力允許,他還能把人按在牆上玩幾個最喜歡的體位。不過眼下明顯不是想這種事的好時候。他看見莊低下頭,擺弄著手裏一個什麽東西,細長的脖子從後領口裏滑出來,低溫刺激下更顯蒼白,幾乎可以想象後頸側腺體那一部分的皮膚有多柔軟。這讓他有種立刻咬上去的衝動,就在這裏,讓雪山見證他們的結合。蔣危咬著煙蒂猛嘬了兩口,讓煙草味驅散掉那些不正經的想法,抬步走過去時,他才看見莊手裏的是一枚警徽。聽到腳步聲,莊就把東西收進衣服兜裏,抬頭看向遠處的山嶺。蔣危挨著他坐下來,想摸摸他的後頸,又怕一發不可收拾,隻好悻悻地把手揣進懷裏,問道:“累不累?上樓睡一會兒去。”莊搖了搖頭,清淡的眉眼間看不出悲喜,“在車上睡飽了。”盡管莊沒說什麽,蔣危還是從他的語氣中,敏銳地察覺到一絲負麵情緒。他得想個辦法把人哄高興點,目光逡巡一圈,總算找到個好東西:“別在這坐著了,走,帶你打靶去。”軍區大院長大的小孩,沒有幾個不愛這玩意兒的,九十年代的時候電腦剛開始普及,大院門口有個網吧,每天下午放學都有一群人擠在裏麵玩反恐精英。蔣危八歲偷摸他爺爺的槍,十三歲打靶已經能穩中十環,在一眾荷槍實彈的警衛員裏毫不遜色,讓人總算找到他“長得結實”之外第二個優點,這個天賦一直伴隨他高中畢業進入部隊。莊第一次碰槍不是在警校,是被他拉到靶場,蒙著眼睛把槍塞到手裏的。蔣危壞心眼地騙莊那是玩具槍,哄著他扣扳機,直到子彈擊打在鋼板上,響聲震天,蔣危就一把抱住他因為驚懼而顫抖的身體,輕輕摸這人的背脊,誌得意滿。那個時候的莊很好騙,雖然天天板著張臉,但對親近的人完全沒有防備心,總是一次次地上當,然後還要被始作俑者抱在懷裏再欺負一次。高原缺氧,操場上那群兵跑完下來,個個累得氣喘,結果聽說他們隊長要打靶,一下都不休息了,吵吵嚷嚷地趕過來湊個熱鬧。蔣危找徐政委要了槍,88式,現役最常見的狙擊步槍,精度高,易攜帶,對環境要求低,在雪山高原這種地方用得比較多,徐政委給了五盒子彈,剛好夠整個大隊一人打兩輪的。子彈分發下去,有個從其他大隊調來的新兵,看了蔣危一眼,“隊長,你不打嗎?”“蔣隊上了誰還好意思上,看看你那成績不嫌丟臉嗎?”隊裏一個叫喬進的把他往靶場推,扭過頭邊走邊說,“咱們先打,哥你等會再來。”蔣危往後仰了一下,靠在石墩上,眼裏浮現起微微的笑意。這群沒眼色的,把他原本的計劃打亂了,但莊已經站起來,兩手插進兜裏走到靶場旁邊,看上去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蔣危很喜歡從這個角度看他的背影,瘦長鋒利,高直挺拔,像停泊在四明湖上的水杉,天光冷水中才能照見芒刃的弧度,擁有一切冰期孑遺生物的不可求感。行動組幾個特種兵打完十發,互相對比著靶紙,說誰進步了誰有失水準,一回頭看到莊在那,就招呼他:“莊隊長,你也來試試吧。”警校有至少一個學期的武器學習,但以25米固定靶居多,一般隻用手槍,跟部隊的訓練強度完全不在一個層次。當兵的也壞著呢,知道自己打靶占優勢,故意讓莊來打兩槍,想把那五公裏丟的場子找回來。蔣危望著莊,笑而不語,沒有要阻止的意思。喬進已經把槍遞了過來,莊遲疑片刻,細長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那就獻醜了。”握住槍的時候,熟悉的冷鐵氣息勾動了血脈裏的亢奮因子,從掌心傳來的觸感,如某種大型動物舔吻般令人戰栗,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才重新睜開眼睛,脫掉大衣,走到依托物前趴下來。臥姿射擊的動作微妙得恰到好處,蔣危的目光滑到他後腰上,瞥見毛衣包裹下那一片柔韌的起伏,微微蹙眉。很快坑道裏報靶的聲音蓋過了他的思緒。“98.5環!”莊胳膊撐起身子,揉了揉被冷風吹僵的手,放下槍站起來。“看不出來啊,十發子彈上95環,就算借助瞄具也是好成績了。”一個兵拎著靶紙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憤憤不平地叫道,“隊長,給丫露一手,不能讓個警察把咱們比下去了。”蔣危笑笑不說話,看莊朝這邊走過來,蔣危拉住他坐下,用外套裹住莊冰涼的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捏了捏他的手指,問道:“冷不冷?”莊臉埋在圍巾裏搖了搖頭。喬進在旁邊擠眉弄眼地攛掇道:“哥,把你的槍亮出來看看。”這話說得太有歧義,話音一落所有人都哄笑起來。“滾你娘的,那是能隨便看的嗎?”蔣危說完自己也笑了聲,找補道,“不知道有保密條例。”莊偏過頭望了他一眼,“那是什麽?”“槍。”蔣危揉著他的小指骨節,用掌心捂熱了,又慢條斯理地換另一根手指,“nsg-85,85狙的改良版,精度能達到600米1.2moa,目前世界上有效射程最高的半自動狙,重慶造的,還沒麵世,整個38軍就配了這一把。”“不可以給我看嗎?”這句話的語調很平,平緩到幾乎聽不出是個問句,仍然是他一貫淡淡的口吻,說完莊就垂下了眼瞼,仿佛對答案根本沒報什麽希望。山風拂起他細軟的碎發,日光順著狹直的鼻骨落下去,呈現出一種薄瓷般的柔白。蔣危愣了幾秒,一時之間暈暈乎乎的,竟然從這句話裏咂摸出“敢誇口不敢給人看,不會是吹牛吧”或是“這都不給我看,還說對我好,可見都是騙我”之類的意思。“有什麽不能看的,這次出任務遲早要用到,等著。”蔣危把莊的手放開,笑著站起來,彎腰拍了拍他的臉,轉身到軍備庫裏拿裝備去了。nsg-85亮相的時候,著實讓在場所有人都小小驚豔了一把。這把傳說中的槍王通體深黑,槍管狹細修長,呈浮置式,加裝了白光瞄準鏡和紅外夜視鏡,木質護手改裝成拋光處理的聚合物護手,減少發射時槍身震動對精度的影響。“我在從連隊就跟著咱隊長,今兒可算開了眼了,聽軍備處的小劉說,這槍三年來就調出去了一次,今天是沾莊隊的光。”有個兵不無羨慕地看著他手裏的槍,“哥給他表演個百步穿楊,百發百中!”“打十環有什麽意思,”蔣危調試好兩腳架,俯下身摘掉了瞄準鏡,“把紙貼回去,我打他那個彈孔,隻打一槍。”新疆天亮得晚,這時候晨霧方消,天光朦朧,遠處山頂灑落了一層細碎的淡金,隨著日升的軌跡一點點轉斜。那光暈有一瞬間滲過了雲層,落在操場上,他整個人都被籠罩進去,緊繃起的下頜線流淌出細微光澤,有如冷鍛卷刃,帶著一種無言的寂。蔣危果然隻開了一槍。無依托臥姿射擊,沒有瞄具輔助的情況下正中靶心,報靶兵跑著將靶紙送過來,nsg-85用的是7.62毫米子彈,口徑比88式大一圈,擊穿靶紙時剛好覆蓋莊打上去的點位。“怎麽樣,厲害嗎?”蔣危把靶紙拿給莊看,語氣裏都是求誇獎的意思。這個成績實在讓人挑不出毛病,再說不好未免顯得矯情,莊瞥了一眼,點點頭,轉身朝宿舍樓走去。蔣危提著槍追上他,經過樓梯轉角的時候把人拉到牆根。陽光還不曾越過雪山照進這個角落裏,樓道裏灰蒙蒙的,頭頂一盞節能燈早在日出時分熄滅,蔣危把莊推到牆上,一手撐在他耳邊,粗糙的指腹摸了摸他耳後的軟肉。兩個人的情緒都有些不穩,莊方才還能保持冷靜,被蔣危一靠近,信息素混合著槍管裏的硝煙味席卷上來,那種無法壓製的野獸般的氣息立刻浸入他的顱腦。莊輕喘了兩口氣,蔣危立刻低頭含住他的唇,舌尖頂進去,含混不清地問:“喜歡嗎?想不想要……”他用拿槍的那隻手攬著莊,兩指勾起毛衣下擺,槍管和冰涼的手指在他的後腰上遊離。莊垂著眼睫說不出話,隻蹙著眉,那表情稱不上要拒絕,反而像對他在這個環境放肆的縱容。蔣危正要下一步動作,別在領口的對講機驟然傳出聲音:“蔣處,子彈回收了,放在哪?”這種還未麵世的狙擊槍,用的是改良版的覆銅鋼彈殼,不管實訓還是執行任務,使用後都會要求彈殼回收,避免泄露武器數據。蔣危抓起對講機,有些不耐煩地說:“放徐政委那,回頭我找他要。”莊在他懷裏微微睜了睜眼,無聲地瞥過來一眼,簡直看得蔣危心旌搖蕩,他飛快地關掉對講機,往地上一丟,雙手微微抖著粗暴地扯開莊的皮帶。樓下遠遠的響起軍號,東邊靠食堂那條樓梯人來人往,靜謐處的喘息逐漸被吞沒。第29章 蔣危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放縱的快感。他在床上一向不太能控製自己,軍人手上本來就勁兒大,性衝動被勾起來了,沒輕沒重的,動輒給人身上留印子。莊對於這點深惡痛絕,有時氣極了,過後十天半月不理他都是常事,今天卻出奇地乖巧,從頭到尾一直隱忍地咬住唇輕輕喘息。甚至在被蔣危捂著嘴,內射和窒息的痛苦蓋過了快感時,莊也隻是無助地嗚咽了兩聲,用那雙水光瀲灩的眼睛祈求一般望著他。那副樣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蔣危連忙將人抱住,手足無措地親他的唇角,內疚與滿足在心裏柔軟的地方泛濫成災:“不做了,不做了……我帶你去洗澡好不好?”莊搖了搖頭,手指放開被他揉亂的軍裝,扶著蔣危的肩慢慢站到地上。“我去食堂拿點吃的,你想吃什麽?”其實蔣危也覺得餓了,但實在懶得跑這一趟,受地方限製,剛才莊幾乎是被他托在手臂上做完後半段的,在興頭上時隻覺得爽,瘋完了才感覺到肌肉酸痛。要不是怕莊生氣,每次事後要幫他清理,蔣危連這趟辛苦都想省了。因而在聽到莊平緩到堪稱溫柔的詢問時,蔣危一時被幸福砸得神魂顛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隨便,隨便什麽都行……你走路還能行嗎?”莊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水光還未幹涸,那份冷淡也像打翻在春溪裏的碎冰,冷意褪去了七成。蔣危瞬間又有些亢奮,看莊穿好了褲子,手一伸把他拽到懷裏,熟練地隔著不了在尾椎上按了按,壞笑著問:“真的不用弄出來,就帶著這個去食堂?”刹那間莊的臉色明顯微微一白,腰身繃緊了,似乎在極力逃避某種觸感,他很快閉了一下眼睛,拂開蔣危的手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