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是不可能脫離枷鎖的,自由有限製,天空有盡頭,人的一生都在被無形的因素束縛出生、家庭、生長環境,還有曾經決定過的無數選擇這些因素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人,然後將“個體”這個概念拘束於某一條邏輯線路裏。一代一代,循環往複。很少有人能掙脫樊籠,違背著本能和習慣,選擇另一條路。自從紀父紀母不知從哪裏聽到風言風語開始,他們就對紀堯愈加上心。紀堯搬出學校的事情不是秘密,他的導師跟他父親是好友,時常會約在一起打高爾夫,經常會互相聊聊他的近況。他的父母對紀堯這種“反常行為”非常在意,旁敲側擊了幾次,紀堯也隻是說宿舍同學早出晚歸影響他休息,所以出去跟同學一起租了個房子。這個答案顯然不足以取信父母,但那時候紀堯的學業正在關鍵時期,所以紀父紀母什麽都沒說,也沒有深究那個“同學”到底是誰。說來好笑,他們忌諱紀堯的性向,生怕流言蜚語成了真,所以總是忍不住想要探究他隱秘的生活。可一次一次無功而返後,他們又沒有膽子把這件事挑明了問,像是生怕戳破了某種窗戶紙,給紀堯提了醒一樣。他們之間保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都在小心翼翼地掩藏心事。唯一的區別是,時間越長,紀父紀母就開始越來越頻繁地聯係紀堯,並絞盡腦汁地想辦法讓他回家。有時候是說父母病了不舒服,有時候是需要出去應酬,有時候是親戚做客,需要孩子回來見麵這些細碎的、模棱兩可的理由成為了他們試探紀堯的觸角,在不知不覺間蔓延了紀堯的整個生活。“……又要走?”蔣衡把紀堯麵朝外按在落地窗上,咬著他耳垂輕輕地磨,聲音有些含糊:“這次又是什麽事?”“不知道,沒說。”紀堯不舒服地動了動肩膀,但很快被蔣衡抵得更緊,於是他放棄了掙紮,大半個身子都貼在了冰涼的玻璃上:“我媽說是急事。”蔣衡低低地笑了一聲,順著紀堯的耳垂一路往下,啄吻到他的頸窩。紀堯怕癢,下意識偏了偏頭,反而不小心把自己送到了蔣衡手裏。“……別留下印子。”紀堯說。“嗯?”蔣衡捏了捏他的腰側,說道:“這裏留的還少嗎?”“別留在脖子上,會被我爸媽看見。”紀堯說:“其他的隨便你。”蔣衡又笑了笑,懲罰似地輕輕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紀堯嘶了一聲,生怕蔣衡在他身上留下點牙印被人看見,有些不滿地掙開了他的懷抱,自顧自地走到裏間去穿衣服。蔣衡沒有跟進去,而是雙手抱臂,轉身靠在了玻璃窗上。“非要回去?”蔣衡似笑非笑地說:“其實也不見得有什麽事吧。”他雖然在笑,但紀堯看得出來,他其實已經有些不開心了。這也難怪,蔣衡剛結束了個案子,本來他們倆約好之後兩天去北京郊區泡溫泉,被這麽一打岔,他顯然又要放蔣衡鴿子了。這不是第一次了,自從紀父紀母有事沒事就叫他回去開始,紀堯已經被打亂了太多計劃。一次兩次尚且沒關係,但十幾二十次下來,蔣衡不滿也是正常的。說實話,蔣衡能忍到今天才開口,已經算是他脾氣好了。其實紀堯也知道,紀母嘴上說著“急事”,等他回去後一定又是些雞毛蒜皮、被隨意挑揀出來的理由但饒是如此,他也不能拒絕。“萬一這次真有事呢。”紀堯不著痕跡地避開蔣衡的目光,扭過頭去拉上外套的拉鏈:“我就回去看看。”蔣衡猜到了他會這麽說,聞言也不算意外。他看得出來,紀堯還是之前那隻幼貓,當著父母的麵什麽都不會說,隻會在背地裏示威一樣地把他按在車座上親。他的思想拚命地想要反抗什麽,但最終還是被無形的線束縛在原地,就像馬戲團裏被一根細鐵鏈拴住的大象。有賊心沒賊膽,蔣衡想。說話間,紀堯已經穿好了衣服走出臥室,他在徑直離開和說點什麽之間猶豫了一瞬,轉頭看向了蔣衡。蔣衡大度地給了他一個台階,示意自己沒有因為這點小事就真的生氣。他張開雙手,做了個擁抱的手勢。紀堯跨過地上已經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走過來抱了他一下。“下次補給我,嗯?”蔣衡笑了笑。紀堯點了點頭,這件事是他理虧,蔣衡隻是想要一個補償的假期而已,再合理不過。“好了,路上小心。”蔣衡曖昧地拍了一把他的側腰:“記得要回家。”紀堯被他這句莫名的叮囑弄得摸不著頭腦,疑惑道:“……我這就是要回家啊。”“我說這裏。”蔣衡彎著眼睛:“咱們家。”紀堯的心猛然顫動了一瞬,他看著蔣衡的眼睛,條件反射地產生了逃避的感覺。他硬生生遏製住自己想避開蔣衡目光的動作,竭力忽略心裏的不舒服。“嗯。”他含糊地應了一聲,然後鬆開蔣衡,從沙發旁邊撈起自己的背包,轉頭走了。出門前,紀堯似有所覺,又回頭看了蔣衡一眼,蔣衡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懶懶地靠在玻璃窗上,見他看過來,衝他揮了揮手。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還攤開放在地上,餘光裏,蔣衡的襯衫和紀堯的毛衣摞在一起,兩人的內衣各自分裝了一個小口袋,一藍一黑,整齊地排放在行李箱角落裏。套放在單獨的小格子裏,潤滑劑因為昨晚剛用過,所以還沒來得及收。這原本是為了去溫泉賓館準備的,現在也用不上了。紀堯打心眼裏產生了一點微妙的愧疚,他抿了抿唇,難得沒有急匆匆地離開。“這次又放你鴿子了,是我不對。”紀堯說:“想要什麽補償嗎?”蔣衡似乎有些驚訝他會說這樣的話,微微睜大了眼睛。但很快,他就從這種驚訝裏找回了自己,笑眯眯地順著台階下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早點回家?”蔣衡說。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是因為有點渴,於是順手往陽台上的小茶幾上摸了摸,摸到了一個小巧的深藍色星空杯。茶幾上並排放著兩個杯子,蔣衡的視線落在紀堯身上,沒注意自己拿了什麽,直到喝水的時候才發現錯拿了紀堯的杯子。不過蔣衡沒什麽潔癖,他頓了一瞬,沒怎麽猶豫就自然而然地喝了水。就在這一刻,紀堯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和蔣衡糾纏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太長了,長到了共享私人領域、分享交友圈,還有彼此的生活。臥室的衣櫃一分為二,一半裝著他的衣服,一半裝著蔣衡的。浴室裏、廚房裏、餐桌上,所有地方的用具都是兩人份,任誰來看,都會清楚地知道他們已經組建了一個小型的“家庭”。此時此刻,在這間不大的房子裏,他們的生活已經緊密相連了。他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無數複雜而隱秘的情緒在他心中聚攏成一團,最後化成了一顆種子。“……好。”紀堯說。第25章 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紀堯到家時,家裏的氣氛有些凝滯。紀父在客廳裏侍弄金魚,而紀母則坐在餐廳裏一言不發。臨近飯點,屋內卻一點飯菜香都沒有,紀堯往廚房看了一眼,發現冷鍋冷灶,調料盒都沒拿出來。紀堯心裏有了數,他沉默地脫下鞋,然後把大衣掛在了門邊的衣帽架上,伸手捋平了衣領,把衣服掛正,保證兩條袖子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室內的氣氛壓抑而沉悶,但紀堯並不意外,從他記事開始,家裏就經常是這種狀態。紀堯的外公是有名的數學家,家教很嚴,對家裏的孩子坐臥行走都有要求,久而久之,紀母也養成了嚴苛的脾氣。從紀堯記事開始,家裏就自有一套“規矩”。比如毛巾必須折成三折才能掛起來;牙刷必須要頭朝上放在靠右側;牙膏不能放在漱口的杯子裏;金魚的魚糧袋子必須要標簽朝裏放;垃圾桶的桶蓋上必須時刻鋪著防塵布等等。紀堯小時候經常因為這種事挨罵,有時候是因為他扔完垃圾沒有把防塵布蓋得平整無痕,有時候是因為他離開書桌前沒有將書本文具放回書架上哪怕他隻是去客廳喝杯水,馬上就會回去。對紀母來說,這個家的每一個細微之處都有值得遵守的規則,如果有人打破了這條規則,那就證明她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她就會大發雷霆。這些規則瑣碎而複雜,自成體係,正如極細的絲線纏繞在這個家的每一處,最後收攏到紀堯身上,柔軟服帖地繞上他每一寸肌膚,然後一點點收緊,不給他留下一絲喘息之機。紀父是高材生,又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奉行著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一般不插手家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但不插手意味著不在意,以至於他時常會忘記紀母的習慣和規矩,三番五次地在同一個地方犯錯。每當這時候,紀母就會發難,指責紀父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他們倆都是強勢的人,所以這把火經常會燒到紀堯身上,於是年幼的紀堯隻能代替父親去哄勸母親,努力地試圖證明自己永遠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這種生活循環往複二十多年,紀堯早就習慣了。他隻當沒有看見正在鬧別扭的父母,換了鞋進屋,分別跟紀父和紀母都打了一聲招呼。紀母揉揉發紅的眼睛,沒有提她和紀父鬧了不愉快,隻是說道:“今天晚點開飯,你要是餓了就先去沙發那邊吃點餅幹吧。”“媽。”紀堯沒動:“您電話裏說有急事,是怎麽了?”紀母抿了抿唇,說道:“你李叔叔從外地調回來了,他們家想找咱們一家三口吃個飯。”果然,紀堯想,所謂“急事”不過是又一次誆騙兒子的托辭,跟之前的沒什麽兩樣。紀堯腦子裏突然冒出那被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心裏有些不舒服。“媽。”紀堯忍不住低聲道:“這也算急事?”“你李叔約了七點吃飯。”紀母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指了指掛鍾:“咱們再過一個小時就該出發了。”“我不是說這個”“那你在說哪個?”紀父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來,紀堯回過頭,發現他放下了撈魚草的小網,麵帶不虞地看著他。“去跟你爸聊聊。”紀母小聲說:“不要惹他生氣。”紀堯想說的話被打斷,他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麽,轉頭朝客廳走去。紀父拍了拍手上的浮灰,斜眼掃了紀堯一眼,不悅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到沙發旁坐下。紀堯默不作聲地把他的小漁網擦幹水放回魚缸後的架子上,順便將魚糧袋子翻了個番,把標簽藏到後麵看不見的地方。“如果你媽不叫你,你是不準備回來了?”紀父沒好氣地說。“……沒有。”紀堯沒敢坐下,乖乖地站在茶幾對麵:“我最近有點忙。”紀父跟紀母不一樣,他幾乎從不對生活裏的事指手畫腳,他隻在紀堯身上下功夫。對他來說,隻有紀堯的人生才算是他值得關心的大事。如果說紀母的管教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那紀父就是簡單粗暴的大棒從小到大,紀堯的學習、擇校,生活之類的事,無不是以紀父的意願安排的。紀堯有時候會覺得,在這個屋簷下,他沒有絲毫自由。他就像深入泥沼而不自知的野獸,眼見著馬上要穿過森林,可不知不覺間已經遭受到了滅頂之災。“忙,我知道你忙。”紀父從煙盒裏磕了根煙出來,淡淡道:“正好,我也想跟你說件事。你明年就該畢業了,外麵的房子也該退了吧。正好住回家,以後省得你一天到晚三頭跑。”紀堯的臉色微微一白。“你之前出去住的時候我就不同意,但是你媽跟我說你當時學習正忙,再加上你也長大了,讓我不要管那麽寬。我想想也是,所以放任你到現在。”紀父說:“但是再過半年,等完成課題,你也該正式去醫院報道了,再跟同學住一起,是不是有點不方便。”紀父看似在商量,實際上語氣篤定,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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