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人像是不善言辭,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老板你好,我想學一下燙染,你們這裏還收學徒嗎……我可以給錢。”老板“嘖”了一聲,不待見道:“不收!”年輕人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又慢吞吞開口說:“我不會開理發店搶你生意的……嗯,我男朋友想染金色的頭發,我想學會之後為他一個人染……你如果願意教的話,價格可以隨便開。”理發店老板被那句“我男朋友”震的神魂出竅,神色詭異地盯著這好看的年輕人,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樣啊,那行吧,反正我店裏也沒什麽人,沒事的時候我可以教教你,挺好弄的,不麻煩。學徒費嘛,給三千塊錢吧。”年輕人──江裴遺想也沒想就轉給他三千塊錢,老板沒想到今天關門之前從天而降一個“深情冤大頭”,樂的嘴角直往上咧,這三千塊錢基本上頂他三個月的收入,別說燙染了,再教一套“洗剪吹”他都願意!“今天這個點太晚了,你明天再來吧,我得回家給老婆孩子做飯去了,”老板道:“反正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能坑你這三千塊錢,絕對包你出師!”江裴遺說:“我平時有工作,可能隻有周六周末才能過來。”老板爽快地說:“行!”江裴遺點點頭,轉身推門離開。老板盯著他個高腿長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感歎道:“這年頭好看的公子哥兒都喜歡男人呢?”江裴遺回到家,煮了一碗方便麵,林匪石不給他做飯的時候,他一般都瞎湊付,隨便吃點快餐能填飽肚子就行了,雖然林匪石總是不讓他吃泡麵。吃完飯他去浴室衝了個澡,準備上床躺下,這時微信“叮”的一聲響,江裴遺的手機收到一條新消息:──“純情下海小魚”請求添加您為好友。江裴遺:“……”這似曾相識的風騷感撲麵而來,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他哭笑不得地點了“同意”,然後發出去六個點。“小魚”沒有給他回信,江裴遺也沒有故意去等,知道他在那邊有太多不便,每天能說一句話都是奢侈。直到十點多,江裴遺都快睡著了,微信又“叮”的一聲響,他幾乎是瞬間睜開眼,下意識地將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拿了起來。是“純情下海小魚”發來的消息:“今天夜裏的風很大,驚天動地地刮,吹到我耳邊的時候,才發現那風聲裏都是你的名字。”天色早已經沉沉地黑了下來,天穹上星河暗淡,江裴遺側耳去聽。窗外,風聲浩蕩。“小魚”不會經常給他發消息,除了偶爾半夜忽然詐屍,他們基本上不會再有其他聯係,江裴遺白天狀若無事地去上班,晚上思念在他心口插了一把刀,他感覺最近的風越來越大了,直往人心裏刮。在理發店觀摩學習了半個多月,江裴遺感覺自己已經可以出師了,等林匪石回來就給他把頭上幾根毛燙成“泰迪卷”,不好看也沒事,反正以林匪石的顏值,就算剃成禿瓢也能hold住。這天晚上下班,江裴遺從市局大門走出來,一眼就見到對麵馬路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在重光市大街上看到一輛高檔轎車就好像看到一隻憨態可掬的國寶大熊貓,都是非常稀奇的光景,而且這輛轎車江裴遺莫名覺得眼熟……好像是前幾天把他從錕那邊接走的鱷魚開的那輛車?江裴遺猶疑不定地走過去,伸手敲了一下車門,黑色車窗緩緩降下,鱷魚的臉露了出來,他彬彬有禮地對江裴遺道:“江支隊,先生讓我來接你。”──這鱷魚可能是被林匪石的王霸之氣影響了,一舉一動都有點“斯文敗類”的氣息,但又學的沒有那麽像,沒有領會到“衣冠禽獸”的精髓,於是看上去就有些荒腔走板的滑稽。江裴遺打量了這車子一眼,眉頭不由皺起來,心事重重地上了車。車子緩緩發動,鱷魚從後視鏡裏望了一眼,見到江裴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鱷魚以為他是擔心承影但又不好意思開口,想“不經意”給他透露點信息,於是善解人意地主動開口問:“江隊,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嗯。”江裴遺沉默了許久,才幽幽道:“無牌無證駕駛,應該扣車罰款。”鱷魚:“……”鱷魚:“……”鱷魚:“……”好,不愧是你,江裴遺。鱷魚的太陽穴劇烈抽跳,艱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回去就辦……”江裴遺打結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他聞到這個車子裏有林匪石經常用的那款男士香水的味道,於是輕聲問:“他出院了嗎?”鱷魚有氣無力地從鼻子裏“嗯──”了一聲,打算回去就給承影告狀,他千辛萬苦開車過來接人,為兩人的愛業添磚加瓦,結果夫人鐵麵無私冷酷無情,都不給他開後門!江裴遺敏銳地感覺到前麵司機不是很想跟他說話,態度惡劣消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過了半個多小時,他們到了終點,車子還沒停下,江裴遺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林匪石,鱷魚下車之後一臉委屈地走到承影先生旁邊,受傷的心靈非常需要安慰。鱷魚:嚶嚶嚶。──結果平日裏洞若觀火明察秋毫的承影今天居然眼瞎了似的完全無視了他,並且徑直越過他,伸手把後麵那臭條子抱進了懷裏!鱷魚:“……”林匪石在江裴遺的脖子上吻了一下,啞聲道:“裴遺,我好想你。”江裴遺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沒說話。思念總是滔滔不絕,大概是說不完的。鱷魚:“……”江裴遺的手從林匪石的後背摸了上去,感覺他身上的傷基本上好的差不多了,低聲詢問:“已經沒事了嗎?”林匪石點了點頭,牽著他的手往裏麵走:“進來說吧。”鱷魚徹底石化:“……”林匪石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倒黴下屬被關在了門外,徑自帶著江裴遺走到客廳,解釋道:“我這幾天在處理沙洲的眼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幹淨’的地方,上次我們見麵被沙洲的人看到了。”江裴遺瞳孔猛地一縮!“不過房間裏有防竊聽設備,他們最多就是看到畫麵,聽不見什麽東西,隻是知道我們關係不尋常,有驚無險被我糊弄過去了。”林匪石低笑了一聲,“果然,他們還是不放心我。”江裴遺聽了他的話,眉眼上似乎覆了一層厚重的雪霜。從理性的角度分析,他應該跟林匪石再也不見麵,這樣承影才是最安全的,可是話在嘴邊……又說不出口。林匪石抬手撫平他的眉眼,溫聲道:“不用擔心我,三年前,‘魚藏’的屍體可是被燒的連灰都不剩了,他們就算信不過我,也絕對想不通這裏麵的關竅,起碼現在我是絕對安全的。”他又說:“對了,一會兒帶你去見一個人。”江裴遺想了想:“賀華庭?”林匪石點頭:“嗯,他還活著,不過早就被我藏起來了,沒有別人知道他的存在,畢竟在任務完成之前,我們兩個人隻有一個能在地麵上活動。”江裴遺有些遲疑地說:“當時他應該也被火燒了吧?那他……”“是的,不過他的傷沒有我嚴重,現在恢複的比我好多了,畢竟沙洲當時還要留著他臥底,萬一不小心燒死了就功虧一簣了,”林匪石歎了一口氣:“說起來其實他也挺不容易的,這幾年也算是臥薪嚐膽了,而且他提供了這麽重要的線索,等這次任務結束,上麵應該會給他著重表揚……希望他的家人能夠沉冤昭雪吧。”不等江裴遺說話,林匪石就像一個犯了病的癮君子一樣緊緊抱住了江裴遺,深深呼吸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喃喃地說:“不說別人了,讓我抱一下……我真的要死了。”“你怎麽總是把‘死’不‘死’的掛在嘴邊,”江裴遺在他後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以後不許說了。”於是林匪石換了種說法:“好嘛,見到你就活過來了。”江裴遺輕輕地吻在他耳邊,靜靜感受著這來之不易的溫存。林匪石用手量了一下他的腰,懲罰似的在他嘴上咬了一下,說:“瘦了。”江裴遺“唔”了一聲,不承認在家吃了垃圾食品,含含糊糊地答應:“以後每天都定外賣。”林匪石這才滿意。過了半小時,兩個人相繼從窗戶翻了出去,巷口裏停了一輛破破爛爛的麵包車,林匪石打開門鑽進去,說:“你開車,我給你指路。”江裴遺坐到駕駛座上,“他今年多大了?”“二十八,比我大一歲。”林匪石說,“他不太喜歡說話,性格在某些方麵挺像你的。”江裴遺不置可否,經曆過那樣的曾經,不願意跟人交流是正常的。林匪石把人藏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山村裏,房屋又在村裏最偏僻的西北角,裏麵還有一個非常隱蔽的地下室,林匪石害怕他忽然被人發現,地下室本來是用來救急的,結果賀華庭一直住在地下室裏,幾乎不會出來曬曬太陽。林匪石跟江裴遺徒步走進村子裏,繞了大概有百十來個彎,才來到一座破敗的房屋前,林匪石推開門走進去,兩人走到正間,林匪石把角落裏的書櫥推到了一邊,露出一道吱吱嘎嘎的鐵門,他說:“華庭,我來看你了。”半分鍾後,一個相貌酷似林匪石的年輕男人從裏麵打開門,輕輕地說:“匪石。”說完,他才發現林匪石旁邊還站了一個人,又遲疑地問:“這位是?”林匪石:“這是江裴遺,市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放心,是可以信得過的人,我帶他來看看你。”江裴遺目不轉睛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可能是因為長時間不見光的緣故,賀華庭的膚色白的滲人,冰雪似的,他看起來比林匪石更加文靜溫柔一些,可能是因為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的緣故,又給這“溫柔”加了一層濾鏡,就有一種陰柔的美。賀華庭跟江裴遺對視了一眼,有些猶豫地說:“江……江隊,你好。”林匪石道:“進去說吧。”賀華庭點點頭,三人一起走進地下室,江裴遺單手把書櫥拖了過來,掩住了鐵門。地下室的燈光冷淡,賀華庭跟林匪石並排坐在石床上。不得不說,賀華庭跟林匪石真的很像,他們兩個人坐在一起都不說不笑的時候,就好像複製粘貼出來的一樣,但是落在江裴遺的眼裏,那些細枝末節還是略有不同的:賀華庭的睫毛沒有林匪石的長,鼻梁沒有他的挺,個子也比他矮了大概五六毫米……最重要的是這倆人形似而神不似,賀華庭身上完全沒有林匪石那種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風騷”,他隻讓人感到一種靜水般的平靜內斂。江裴遺看到這兩個比孿生兄弟還像的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奇怪,微微蹙眉說:“他平時裏的衣食誰來照顧?”林匪石解釋道:“是我安排的一個盲人姑娘,跟我認識很久了。”他又溫和地問賀華庭:“最近你還好嗎?”“……總是那個樣子,沒有好與不好的區別,你每次來都要問候,”賀華庭略顯傷感地一笑,轉頭看著林匪石:“匪石,外麵的世界怎麽樣了?”林匪石說:“目前所有發展都在我的計劃之中,或許再有一年兩年就能結束這一切了,華庭,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親手撥雲見日、肆無忌憚地站在陽光之下。”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1w,昨天晚上加上午居然寫完了,明天可能會晚,當然我會盡量爭取12點更這一章巨甜,快表揚我!第105章 “是嗎?”賀華庭的嘴角微微向上揚起,他垂下眼,輕聲地說,“那就太好了,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賀華庭又斜起眼角看向江裴遺,從這個角度看上去他跟林匪石說不出的神似,他溫溫和和地說:“江隊長,我曾經聽匪石說起過你,能在重光市這種地方遇到一個心有靈犀的知己,真是一段難得的奇遇。”江裴遺隻是聽著,沒有說什麽,事實上除了跟林匪石交談之外,他跟別人聊天的時候都是不怎麽開口說話的。“我現在回到沙洲了,跟裴遺也不能常常碰麵,就想趁這次機會帶他來見你一麵,”林匪石替他說,“他知道我們之前發生過的事,我都告訴他了,以後有什麽事你聯係我不方便,可以聯係裴遺,他會幫你的。”賀華庭點了點頭,望向空空蕩蕩的地下室,低聲自嘲道:“我這裏也沒有什麽能接待你們的,你們兩位就在這裏隨便坐吧。”因為賀華庭不願意出門,就連在院子裏散步曬太陽都不肯,林匪石勸了幾次也沒有用,所以他的性格有些怪異孤僻,似笑非笑的時候五官的陰柔感就更明顯了,林匪石一個人過來的時候,總是會揣著一堆“人間喜事”來,把最近發生的好玩兒的事都告訴他,跟他分享常人的喜怒哀樂,才不至於讓賀華庭“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變態”。林匪石習慣了他孤僻怪異的樣子,江裴遺看著卻異常難受──那張跟林匪石極度相似的臉上露出那種孤獨的、古怪的表情,讓他的胸腔難以控製地發悶,一切跟林匪石相像的人或物都應該是美好的。這三個人裏有兩個都是鋸嘴葫蘆,林匪石以一己之力撐起了地下室的熱鬧,單口相聲說的一絕,惹的空氣中微小浮粒都在活蹦亂跳,最後終於口幹舌燥地偃旗息鼓,帶著江裴遺告辭了。賀華庭盯著他們離開,然後關上了地下室的門,將自己反鎖在裏麵。走出雜草叢生的院子,江裴遺緩緩舒了一口氣,那昏暗而狹窄的地下室給人的感覺太壓抑沉重了,他難以相信怎麽會有人在這麽荒涼陰暗的地方生活了一年時間。林匪石倒不覺得有什麽,他向來沒什麽心肺,對賀華庭的照顧大多是出於“同情”,以前在他眼裏“除卻死生無大事”,現在“大事”裏又加了個江裴遺,其他人就塞不下了,他單手搭到林匪石的肩膀上,說:“我帶你去吃晚飯。”江裴遺聽著腳底下細碎樹枝被踩碎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聽著晚夏聒噪的蟬鳴,夜風也溫柔,這條路似乎能走一輩子似的,他輕聲問:“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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