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秦青卓說,“讓他唱吧,我也聽會兒。”“我酒吧的人還可以吧?”黃鶯走上台階,給秦青卓遞了支煙,但秦青卓搖頭拒絕了。“你戒煙了?”“戒很久了。”“我說呢,記得你以前抽煙的,還想是不是我記錯了。”黃鶯把煙收了起來,自己也沒抽,“對了,你就站這兒,不怕被人認出來啊?”“我這種退圈幾年的人,就算被認出來也沒什麽好拍的,”秦青卓笑笑,似是不想談關於自己的事情,轉移話題道,“江岌在你這裏多久了?”“快一年了吧,”黃鶯想了想,“我那會兒剛接手這酒吧,正在門口看著工人裝修呢,就看他背著把吉他,領著個小女孩,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問,要人唱歌嗎。我一看,挺酷哎,就看中他了,把他留了下來。”黃鶯描述得挺有畫麵感,秦青卓腦中浮現出她說的一幕,認真聽著。“人帥,嗓子又好,替我招來了不少小姑娘。小夥子人不錯,就是嘛……”黃鶯頓了頓,“人有點擰巴,太獨了。”“是挺擰巴的,”秦青卓笑了笑,“什麽都不肯往外說。”兩人關係不算太熟,黃鶯又還有別的事,聊了幾句,便打了招呼要走,臨走前又問一句:“真不用我叫他出來?”秦青卓搖了搖頭:“真的不用,你忙你的。”黃鶯走後,秦青卓又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才回了自己的車裏。如果說在聽到這首《陷入我夢裏》之前,秦青卓的想法是盡量幫糙麵雲“打得漂亮點”,那聽過這首歌之後,他的想法改變了,他想讓糙麵雲贏,並且想讓所有觀眾都記住這場勝利。止步於此,太可惜了。江岌值得被更多人喜歡,值得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而不應該僅僅蝸居在一間巷子深處的小酒吧裏。但是……江岌真的會選擇唱那首《長夜無邊》嗎?秦青卓靠上座椅後背,有些犯難地想,那首歌裏摻雜了太多個人情緒,江岌可能並不想將它暴露出來。然而如果不唱那首,又會有哪首歌既能有這種擊中人心的力量,又能幫助江岌真正地宣泄出情緒?等了不知多久,紅麓斜街漸漸安靜下來,附近幾家酒吧接連打了烊。街上的人潮逐漸散去,秦青卓推開車門,打算再去看一眼江岌有沒有結束唱歌。一下車,目光觸及不遠處,他卻蹙起了眉他看到江岌跟在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後,拐進了幽深的巷子裏。第37章 紅麓酒吧散場時已經淩晨兩點半,江岌放下吉他,拿過喝得還剩小半瓶的礦泉水,仰頭喝光了,然後習慣性地將瓶身捏扁扔到了垃圾桶裏。每晚酒吧打烊之後,他習慣站在門口吹著風放空一會兒。連唱幾小時,對於嗓子和體力來說都是一場挺大的消耗,隻有在這種時候,大腦才肯停下那些自我撕扯的內容,短暫地陷入空白,所以這是江岌一天當中最放鬆的時刻。但今天,就在他推門走出酒吧時,他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男人跟江克遠年紀相仿,穿著灰色的夾克衫,眉心擰成了深深的“川”字,手裏夾著的煙已經燃了一半。因為傍晚接到的那兩條短信,對於這個人出現在此時此地,江岌並沒有感到太意外。男人什麽話也沒說,看了他一眼,轉身往旁邊走。江岌帶上門,跟著他走在後麵。巷子對麵站著幾個年輕的女孩,一邊互相低語一邊朝江岌看過來,似乎是想上前跟他搭話,但又沒勇氣這樣做。男人抽著煙走在前麵,一連拐了好幾道彎,橫穿了幾道巷子,直到紅麓斜街的聲音被遠遠甩在後麵,周圍闃無人聲時,他的腳步才停了下來。跟在他身後的江岌也隨之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男人丟了手裏的煙,轉過身,死盯著他,目光陰鬱。江岌記得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是個挺隨和的叔叔,雖然性子有些急,對小孩子卻非常有耐心,經常帶著自己出去玩,還偷偷給自己帶一些父母不讓吃的小零食,如果不是江克遠……“死了?”對麵啞著嗓子開了口。“嗯。”輕描淡寫的一聲“嗯”,對方卻好像忽然被激怒了似的,走過來抬手用力朝江岌胸口搡了一把,抬高的沙啞聲音裏摻著壓抑的憤怒:“死了就完了?!”他力氣不小,江岌被推得朝後退了一步。男人上前緊緊攥住他的領口,抬高了聲音朝他吼:“把我們一家害得那麽慘,死了就完了?!”江岌微低著頭,沉默著,一語不發。那人推著他,將他的後背重重撞到牆上,揚手一拳緊跟著掄了上來。江岌被揍得偏過了頭,隨即那拳頭跟打沙袋似的落下來,落在他肩膀、胸口和胳膊上。毫無章法的拳頭,每一拳都帶著泄憤的力氣。江岌沒還手,沉默地承受著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聽著那人一聲一聲地喊著“死了就完了?誰他媽讓他死了?你們一家欠我的,這輩子都沒完!”,還有一拳一拳揍在他身上發出的悶響,他有點麻木地分神想,揍得好啊。應該帶上麻三那幾個人,掄著鐵棍一起狠狠揍過來,還得是那種不給人留活路的揍法。要他的話就這麽做。憑什麽江克遠死得那麽容易?憑什麽他兒子還能心安理得地活著?江岌能打,也抗揍,挨了揍一聲不吭,讓人泄憤都泄不痛快。男人喘著粗氣,死死盯著他看了幾秒,拳頭不夠發泄,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從地上撿了根生了鏽的破舊鐵管,一揚手,用力砸在江岌身上。劇烈的疼痛讓江岌倒抽了口氣。這反應讓對麵的人終於有了點泄憤的快意,那根鐵管緊跟著一下又一下掄到了他身上。江岌躬起了身,緊緊咬著牙,將那點關於疼痛的反應一絲不漏地咽回肚子裏。在這陣密不透風的疼痛裏他感受到了一種自虐的痛快,像是包裹在身上的麻木忽然被血淋淋地撕開了。再重點兒,他想,最好能打死我,就像江克遠死了那樣,一了百了。秦青卓跟進巷子時,江岌已經不見蹤影了。剛剛江岌跟著的那男人是誰?他見過兩次向江岌追債的人,都是三個人一起過來的,應該不是他們。那這個深夜單獨找過來的人是誰?巷子黑,路不平,秦青卓經過路口時朝兩側看了看,沒人。他抬手揉了揉突突跳著的眼角。不會出事吧?這樣想著,秦青卓忽然聽到了遠遠傳過來的人聲,他凝神想聽清,但耳邊的聲音忽重忽輕,讓他聽不明晰,他抬手按了按一側耳朵,加快了腳下的步子。距離那聲音越來越近,他這才聽清喊的內容“死了就完了?”一聲一聲的,越喊越嘶聲力竭,帶著強烈的憤怒情緒。與此同時,秦青卓也看到了吼著這句話的男人和背對著他的,承受著毆打一下也不還手的……江岌。那男人掄著鐵管的架勢讓秦青卓想到了那晚掄著破椅子的江岌,都是想把對方打死的架勢。顧不及想太多,秦青卓快步走過去,在又一記鐵管掄到江岌身上之前,他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攔下了他,厲聲問:“怎麽回事?為什麽打他?”他說完看了一眼身側的江岌,江岌沒看他,垂著眼睫,臉上沒什麽表情,連承受疼痛的痛苦都不見分毫,以往身上的戾氣也不見蹤影,是一副極其麻木的模樣。秦青卓沒見過這樣的江岌,心髒頓時像是被誰狠狠掐了一下。“為什麽?你問他啊,你問他爹啊!”男人停下了毆打的動作,喘著粗氣,用通紅暴怒的眼神盯著秦青卓,“你讓他還手,來,你看他還不還手,還手啊!”“這件事的細節我不太了解,但債是他父親欠下的吧,”秦青卓語氣嚴肅道,“他一個孩子,沒做錯什麽。”“我又做錯了什麽!”男人咄咄逼人地朝秦青卓吼,“我他媽做錯了什麽!我那麽信任他老子,把他老子當親兄弟,結果被坑得傾家蕩產!十年了,我等著江克遠出現十年了,我做夢都想親手把他弄死,現在他死了,他死了!我他媽找誰說理去!”最後幾聲是破著音喊出來的,帶著濃重的憤怒,甚至吼出了哭腔。江岌偏著臉,眼神沒什麽焦點地看著前麵,秦青卓看見了他輕顫的睫毛。秦青卓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他能聽出來男人幾句話裏壓抑的憤怒和恨意,話裏的情緒越是濃烈,就越顯得他此刻說什麽都輕描淡寫。累積了十年怒意的仇恨對象忽然死了,任誰都無法平靜自處,秦青卓歎了口氣,皺著眉,正想著該說些什麽才能讓對方暫時平息情緒,一抬眼,卻見男人在極度憤怒之下舉起了鐵管,正對著江岌的前額。江岌無動於衷地微垂著頭站在那裏,或許沒注意到,也或許注意到了,但絲毫沒有要躲的意思。這一下如果砸下去……顧不及想清後果,情急之下,秦青卓來不及攔下那根鐵管,抬起手臂墊了一下,護住了江岌的前額。這失控的一記重擊比先前打在江岌身上的那幾下力度都要大得多,鐵管敲到骨頭上發出一聲悶響,本就行將斷裂的破舊鐵管頓時斷成兩截,其中一截飛了出去,在地上彈了幾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小臂傳來的鑽心疼痛讓秦青卓下意識悶哼了一聲。這聲悶哼瞬間擊碎了江岌的麻木,他猛地看向秦青卓,有些慌了神,嗓音裏帶著啞:“沒事吧?傷到骨頭了沒?”對麵握著鐵管的男人像是也沒想到秦青卓會伸手擋這一下,也從憤怒中稍稍緩過了神,站在那裏握著剩下的半截鐵管一時沒什麽動作。“大叔,”秦青卓用另一隻手輕托著剛剛被砸中的小臂,劇痛之下輕聲抽著氣,“我知道,沒經曆過同樣的事,就做不到感同身受。我理解不了你的憤怒和憋屈,但找一個孩子泄憤,終歸不是個辦法,你把他打死了又怎麽樣?他終究不是他父親……情緒上的問題我可能幫不了你,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解決一些現實的問題,請不要再為難江岌了……”他話沒說完,被江岌打斷了:“先去醫院。”他抬手扶住秦青卓的肩膀,看了一眼對麵的男人,“隋叔,下次再聊吧。”這聲“隋叔”讓男人愣了一下,而後也稍稍平靜了下來,男人扔了手裏的鐵管,後背靠著牆,仍喘著粗氣,但沒再說什麽,也沒攔下江岌。江岌一隻手握著秦青卓的肩膀,小心自己不要碰到秦青卓那隻受傷的胳膊,步子邁得很快。剛剛他挨揍時大腦昏昏僵僵,除了骨頭架子要散了似的疼什麽也感覺不到,但秦青卓挨得這一下卻忽然讓他靈台清明。秦青卓也走得很快,穿過幾條巷子時一直沒說話,直到走到紅麓斜街才出聲道:“坐我的車去吧,就停在前麵路口。”他走路時一直沒出聲,一出聲便能聽出在竭力忍著疼。江岌“嗯”了一聲,握著秦青卓肩膀的手指收緊了一些,帶著他往路口那輛黑色轎車走。隔著幾米遠,等在路口的司機察覺到不對勁,迎上來問:“怎麽回事?”見兩人都沒說話,他也沒多問,幫忙拉開後排車座的門,讓秦青卓坐進去。合上車門時江岌看到秦青卓的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在昏暗的路燈下反著輕微的光。秦青卓似乎不怎麽出汗,上次打籃球那麽劇烈的運動都沒見他出多少汗,這會兒卻硬生生疼出了汗,眉頭微微蹙起,是一副忍疼的模樣。江岌抿了下唇,沒說什麽,快步繞過車頭,拉開了另一側車門。車後排放著吉他和幾張樂譜,他沒仔細看,將東西全部放到副駕駛的位置,坐了進去。司機啟動了車子,後排兩人同時開了口“去附近……”“去普濟。”秦青卓繼續說完了後半截話:“去三醫吧,近一些。”頓了頓又說:“江岌,不用這麽緊張,我隻是忍疼能力比一般人差一些,應該沒那麽嚴重。”“去普濟。”江岌仍堅持,“我知道近路,不會比三醫用的時間更長。”秦青卓便沒再說什麽,頭向後靠到座椅靠背上,眉頭仍微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