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錄製的前半場秦青卓一直覺得有點恍惚,好像眼前的一幕是在做夢樂隊們一支又一支地上場、謝幕,台上流光溢彩、舞美炫目,整個演播大廳始終都處於一種躁動的高熱氣氛。明明在某種意義上,操縱著場內熱度的人是自己這個音樂總監,但現在反而全場似乎隻有他一個人遊離在氣氛之外。好在場上的每一首歌秦青卓都聽過幾遍,而且彩排他也是全程跟下來的,每場演出的優點、亮點、瑕疵,沒人比他更清楚,所以就算狀態有些恍惚,他也能不冷不熱地點評出個一二三來。中場休息時主持人宣布了目前的選隊結果,導師們在前半場的狂熱氛圍裏已經選擇了不少樂隊,手上的席位剩得都不多,沈姹隻剩了一個,楊敬文和任聿各剩了兩個,秦青卓手裏的席位最多,還有四個。糙麵雲樂隊是在節目錄製的下半場上來的。舞台效果趕製得很倉促,隻有一條長且幽深的隧道,隧道盡頭透出一束光。光柱如瀑似的灑到舞台中央,將拎著吉他走過來的主唱籠罩其間。鼓手坐定,拿起了鼓槌,貝斯手則站在主唱斜後方的位置。之前幾乎所有歌的旋律都很燥,此刻整個演播廳裏彌漫著一股喧囂而躁動的氣氛,觀眾們的情緒已經完全被上半場的樂隊調動起來,在等待著下半場新一輪的情緒爆發高潮。江岌抬起手,調高了麵前的話筒,隻用了短短幾個字就完成了樂隊和演奏的介紹:“糙麵雲樂隊,《火車站台》。”這主唱的嗓音條件的確不錯,尤其經過音質很好的話筒擴散,聲音裏的質感更加凸顯出來。經過剛剛的中場休息,秦青卓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他坐直了一些,對於這支在掌控之外的樂隊,稍稍打起了精神。沒有前奏,搭在琴弦上的手指輕輕撥動,流水似的木吉他聲跟人聲同時響了起來:“潮來潮去,人來人往三五成群,熙熙攘攘破舊的窗,灰白的牆長長的火車啊,正在開來的路上……”第一小節沒有任何伴奏,隻有簡單的吉他旋律和主唱低聲的吟唱。沒有等來預想的情緒衝擊,觀眾席上開始有些騷動。接在連續幾首很燥的歌後麵,這種安靜的歌顯然很吃虧。秦青卓能猜到這支樂隊當時沒被選中參加節目的原因,也許就是因為不夠“躁”。當時施堯跟他溝通的時候,定下來的節目基調就是“躁”,這一點從《躁動吧,樂隊》這名字就可見一斑。但以秦青卓個人的喜好,他更樂意聽到安靜一點的音樂。尤其是眼下這種情況,在主唱的低聲吟唱裏,演播廳升騰的躁動迅速沉寂下來,一種無處著落的孤獨感在看不見的地方緩緩漂浮。這種感覺就好像從群魔亂舞的酒吧裏逃出來,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氣的海風。是每個毛孔都能順暢透氣的那種舒暢感。節目錄製時間過半,秦青卓第一次沉浸下來聽歌。“年少的人,背上行囊孤獨膨脹,無處丈量遠走他鄉,隨處遊蕩顛簸的火車啊,載著多少沉默的慌張那擁擠蠕動的人潮他們都要奔向哪兒啊是回家還是在沒有方向地尋找是孤獨地出發還是有人一道那漸行漸遠的地方人們把它叫作故鄉它的清晨和日落就打烊的晚上有人想著逃離有人卻在想往要在哪落腳啊安靜的城郊還是熱鬧的老街道要何時停留啊燥熱的暮夏還是漸冷的秋要怎樣生活啊拚命地掙紮還是湊合著過要繼續往前走還是抬頭看銀鉤要繼續往前走還是抬頭看銀鉤……”年輕的主唱撥弄著吉他專注唱歌的模樣,跟之前站在窗邊和陳嘉討價還價的時候判若兩人,身上那幾分混不吝蕩然無存,幾乎有種與世無爭的氣質。尾音收得綿長而幹淨,隔了好一會兒,餘音仿佛仍在場內縈繞。一首歌唱完,鼓手和貝斯手走上前,站到主唱兩側,大多數觀眾這才從歌裏回神。演播廳裏半晌沒有聲音,先前熱烈的氣氛無影無蹤,場內彌漫著些許憂傷的氛圍,直到主持人上場開口,氣氛才稍有緩和:“導師們有沒有什麽想說的?”幾位導師也不似之前那麽活躍,像是怕驚擾了眼前的氛圍。短暫地沉默後,任聿先開口做了這煞風景的“惡人”:“鼓手在第二小節是不是漏了拍子?”鼓手鍾揚是個看上去挺清秀乖巧的少年,抬手撓了撓自己的額角,有點不好意思:“……是。”任聿歎了口氣:“其實這歌我還挺喜歡的,但副歌部分確實是有點亂,怎麽會出現這種基礎錯誤呢……你們是不是沒有好好排練?”台上沒人說話,一時氣氛有些僵住了。彩排時其他幾位導師都不在場,不了解幕後發生的事情,但秦青卓作為音樂總監卻知道他們是被臨時叫過來的,在這種情況下,出現錯誤倒也情有可原隻是先前跟陳嘉討價還價的那位主唱,此刻麵無表情又一言不發,似乎並沒有想要為樂隊解釋一句的意思。思忖稍許,秦青卓開了口:“據我所知,他們是被臨時拉過來參加這場比賽的,所以可能確實準備得沒那麽充分,”他說著,看向台上的樂隊成員,“對嗎?”“對對對,”鼓手忙不迭點頭,“如果這場我們能順利晉級,下場肯定不會出現這種錯誤的。”秦青卓笑了笑倒是挺會順杆爬,但這小孩長得討喜,說這話時並不招人討厭。任聿聽後,也點了點頭:“那倒也能理解。”秦青卓繼續剛剛的話,對樂隊這場演出點評下去:“撇開演出時的技術問題不談,難得聽到這麽一首安靜的歌,我還挺喜歡的。尤其是主唱,在嗓音很有質感的前提下,對低音的掌控相當出色,副歌部分的高音也蠻讓我驚豔的,而且我注意到這首歌的詞曲都是你作的,你有係統學過音樂嗎?”江岌的目光掃了過來,落到秦青卓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沒。”“那還真是挺有天賦的。”秦青卓說,“接在這麽燥的場子後麵,能選一首安靜的慢歌就挺有勇氣了,更難得的是還能把歌裏的情緒傳遞給觀眾,從觀眾的反應來看大多數人也接收到了,很厲害。”他感覺到主唱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臉上,有種打量的意味。有過多年做歌手的經曆,秦青卓早已經對各種打量的目光習以為常,但這道目光卻讓他感覺到了略微不適。大概是因為……這主唱神情冷淡,投過來的目光莫名讓人有種侵略感。但他沒太在意,無視了這道目光。點評到這裏就差不多該結束了,但頓了頓,秦青卓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還有一個問題,你們樂隊叫糙麵雲,所以糙麵雲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雲?”台上的人還沒開口,一旁的沈姹先笑出了聲:“青卓,你忽然變得話多了。”“有麽?”“有,你前麵特別高冷,第一次主動問起跟音樂無關的問題。”“可能是因為我對各種各樣的雲比較感興趣。”秦青卓笑了笑。“那江岌,”沈姹看向台上的主唱,“秦老師難得這麽有好奇心,你可得好好給他解釋一下了。”“是層積雲的一種。”江岌簡短道,並沒有像沈姹說得那樣“好好解釋”。場內氣氛略微尷尬,沈姹及時救場,笑出了聲:“層積雲這個解釋未免也太直男了吧……青卓,看來這位主唱比你還要高冷。”任越也側過臉看向秦青卓:“原來青卓更吃高冷這一卦的。”坐在最那邊的楊敬文也幫忙活躍氣氛:“所以青卓不是高冷,他對著高冷的人就不高冷了。”幾個導師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起秦青卓,場上的氣氛再次被炒熱。“糙麵雲是一種麵目特別猙獰的雲,”站在江岌旁邊的女貝斯手彭可詩解釋得更清楚了一點,她留著一頭公主切,個子又挺高,乍一看像個長相精致的假人模特,“當那種扭曲的烏雲把天空全部罩住的時候,你會覺得下一秒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這樣啊,”秦青卓點了點頭,看向彭可詩,“所以是一種惡劣天氣的預兆?”“算是吧。”彭可詩說。互動進行到這裏就差不多了,主持人剛要繼續下一個拍燈環節,台下不知哪個勇猛的女生忽然大喊一聲:“主唱好帥!”觀眾席上頓時起了一片笑聲,開始騷動起來,女生們竊竊私語。秦青卓看一眼台上,這主唱身上有一種野性難馴的氣質,看上去的確挺吸引人。楊敬文轉過身子看觀眾席:“哇,好多女生在點頭。”台下又是一陣笑。“我比較相信沈姹老師的審美。”楊敬文看向沈姹,“所以沈姹你作為女生代表,有什麽看法?”“是好帥啊,”沈姹笑道,“如果我年輕十歲可能會瘋狂心動。”“現在不心動了嗎?”“現在啊,”沈姹想了想,“還是青卓這種成熟型的帥哥比較對我胃口。”這話一出,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口哨聲,觀眾配合地開始起哄:“在一起!在一起!”等到台下的起哄聲稍弱,主持人看向秦青卓打趣道:“秦老師不得有點回應嗎?”觀眾頓時安靜下來,翹首等著秦青卓的回應。綜藝節目要的是什麽效果,秦青卓心知肚明,他挺配合地看向沈姹:“那一會兒下了錄製,我們好好聊聊這事兒?”“行啊。”沈姹也笑。台下觀眾頓時起哄得更厲害,幾乎要掀翻錄播室的頂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