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詫異地看著蹲在地上翻垃圾的人,“你這是……這位先生,請問你需要幫助嗎?”她下來替蘇白壺取車上的東西,不妨看見一個奇怪的人。田恬搖搖頭,說沒事,然後胡亂抓起塑料袋站起來,“阿姨、夫人,您好。我沒事,我走了。”蘇夫人溫和地叫住他,“你是來找聿容的?他在家,上去坐坐吧。”“不是。謝謝。再見。”蘇夫人看他步履匆匆地走了,臉上沒什麽表情,取了東西上去了。她現在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從哪裏來的。她雖然不讚同蘇聿容喜歡男人,但同時也為不必應付一位媳婦而感到放鬆。譚輝泉古典溫婉的外表下,有一顆極其先鋒而理性的心,一開始,她隻是把丈夫當成爭取人生利益的合作夥伴通過這種身份轉換,把自己從與諸多鶯鶯燕燕的內耗中解脫出來,同時從容地與蘇家一起打造商業帝國。從她選擇“獨美”時起,丈夫也好,兒子也罷,包括蘇奉巒,全部被她視作生意夥伴。做生意嘛,就是要和和氣氣、保持距離、各取所需。蘇聿容就是在這種良好、和善、大家都贏的家庭氛圍中成長起來的。因此譚輝泉認為,蘇聿容喜歡男人沒什麽不好,尤其是程季彥那樣家庭出身的男人,就好比是引進了新的強大的投資人,意味著更多的資源以及更簡單的股權關係。程家她知根知底,她對程季彥很滿意,至於剛才那個嘛……人比人得扔。作者有話說:配角也有複雜性,蘇夫人是她自己人生的絕對主角,站在她的角度上有她的最優解,必然有所犧牲。不展開豪門狗血,但我沒法指摘她。愛你們,感謝支持!第56章 我需要一點時間。蘇聿容這一夜睡得不好,九點的飛機,他五點就再也睡不著,索性去附近公園綠道跑了一小時。六點半左右,他坐到餐桌邊吃早餐,蘇奉巒也起了,在一旁喝牛奶。蘇聿容看了蘇奉巒一眼,問劉婆婆:“怎麽沒給他穿新衣服?”劉婆婆愣了一下,“新衣服?您是說……”“我昨晚帶回來的。”蘇奉巒跳下椅子說:“婆婆我想穿向日葵。”劉婆婆錯愕地說:“那個,先生,您不是讓我處理掉了嗎,昨天夫人也講,那些不能給小巒用的。”蘇聿容心緒不佳,放下手裏刀叉,皺眉冷聲說:“我說的是‘處理’,不是‘處理掉’。”劉婆婆悚然一驚,出大差錯了,她見那些東西遠不如蘇奉巒平時用的,自行預判了蘇聿容的意思,聽到“處理”時甚至心想“果然如此”,沒想到先生竟然不是那個意思!“哎呀先生,抱歉抱歉,我聽錯了,東西叫我和夫人一起拿到車庫下麵去了,不知道被人收走沒,我馬上去看看!”蘇聿容等不及她看了再回話,站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匆匆下到車庫,垃圾桶一早已被清空,蘇聿容見了臉色沉得能滴水,他從來沒罵過家裏保姆,今天罵了一句:“怎麽做事的!”劉婆婆一把年紀,慌得要哭。蘇聿容知道和她計較沒用,聯係了別墅管家,讓他們趕緊查監控、翻垃圾。收到別墅管家回話時,蘇聿容已經登機,管家恭恭敬敬解釋:東西沒在垃圾桶,查過監控是昨晚就被人翻走了。管家發了那段監控錄像來,蘇聿容快進看完,就知不好。原來的帳還沒和他算清,這又添了新賬。但這本帳顯然是自己這邊的問題,蘇聿容除了低頭道歉,倒也不會爭這種不該爭的麵子。他在座位上轉著手機斟酌怎樣向田恬解釋,這時空姐過來,彎腰提醒他飛機即將起飛,需要停止使用通訊設備。蘇聿容煩亂地“嗯”了一聲。空姐覷著他臉色不敢多說,默默拉起他身旁的遮光板。刺目的日光一下打在乘客臉上,令他的皮膚、毛發和輪廓事無巨細地展露出來,他長得十分不謙遜,看一眼就令人心慌臉熱。隻是他看起來很不高興,整個飛行過程中一直眉頭緊皺,連閉眼休息時都沒鬆開。下了飛機、恢複信號、大量找他的信息湧進來,蘇聿容匆匆看了一遍,沒有回複任何。他打開田恬的對話框,告訴他:“早上蘇奉巒想穿向日葵那件短袖。昨晚的事不是我的本意,請不要誤會。”坐上談判桌前,他最後看了一遍手機,他依然沒有回複。今天的合作,蘇聿容談得很“凶”,省略了許多的虛與委蛇,這大大偏離了計劃好的節奏,令辛秘書手忙腳亂,同時也打得對方麵色難看。好處是談判比預計結束得早,對方老總一邊在心裏大罵蘇聿容不近人情,一邊諂笑著邀請他共進晚餐。蘇聿容婉拒了,“抱歉,實在是家裏有事。”他讓辛秘書和幾個高層留下收尾,自己改簽機票先行離開。去機場的路上,手機一直在蘇聿容手指間轉個不停,最後等不到回信的他實在憋屈,撥了個電話過去。周天田恬不到六點就醒了,在床上瞪眼躺了半小時,然後坐起來玩手機,特意找了一些搞笑視頻集錦來看,“哈哈哈哈哈”樂了二十分鍾,笑完又覺得實在沒勁,他決定去父母家蹭飯。老田見到他很詫異:“昨晚才來過,你怎麽又來了?”朱麗珍盯著他的眼睛問:“你眼睛怎麽腫了?”田恬:“……”又來是因為東西被丟的事,心裏過意不去,想來陪陪父母彌補過失。眼睛腫是因為昨晚在被子裏哭了一場。丟人啊真的丟人。“嗯……是因為,沒睡好吧。”老田:“睡不好?隨你媽。”朱麗珍:“中午給你燉個冬瓜綠豆排骨湯,你消消腫。”“好。”下午三點,朱麗珍和老田都午睡起來了,在客廳邊看電視邊切水果,田恬躺在客廳沙發上用手機看丟開很久的《滄浪之水》,看到第13章 ,他看得很氣不過,坐起來對老田吐槽:“這馬廳長好煩啊,明明是他自己說的‘讓人家說話’,別人說了真話,他又打擊報複!”老田漫不經心瞄了一眼他的手機界麵,笑道:“哼,他說的官麵話,說出來好顯得他民主,誰全信誰才傻。要理解別人,還是得站到他的立場上去考慮利弊。‘屁股決定腦袋’這話你是第一天聽說?”田恬:“凡事都站到別人的立場上去考慮,自己不委屈嗎?”老田:“委屈什麽?讓你站到他人立場不是為了讓你原諒別人,而是讓你放過自己。你不理解的人,如果你沒有能力改變他,剩下就隻能和自己較勁。何必?”田恬:“可我要是實在理解不了呢?”朱麗珍接了一句:“那就躲著他走!”田恬:“可我要是……”三人正就這一情節討論著,田恬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還是那首蘇聿容為他彈奏的吉他樂。上午他收到蘇聿容發的消息,不知該怎麽回複便丟開了。其實昨晚翻來覆去地想,他猜到扔掉朱麗珍送的東西應當不是蘇聿容的本意,裏麵多半有誤會。田恬站起身,往樓上自己房間去,等他坐到自己房間的書桌前時,電話已經自動掛斷了。他打開微信,又看了一遍蘇聿容的消息“早上蘇奉巒想穿向日葵那件短袖。昨晚的事不是我的本意,請不要誤會。”這句話越看越充滿了蘇聿容式的傲慢。稍微平和了一些的心又變得煩亂掙紮,他想到剛才討論的情節,很多句話湧進腦子裏:“讓人家說話”、“理解他人然後放過自己”、“躲著他走”。可是,每一條方法論其實都知易行難。如果放在這場爭執之前,他或許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投入享受與蘇聿容的關係,可惜那層朦朧不幸被挑破,與之一同被戳破的還有他的自我認同。田恬從小到大很少有“自卑”這種情緒,誰都知道向上比較是沒有盡頭的,快樂不分高低貴賤,隻分“曲折”與“直接”。蘇聿容盈利一千萬與他贏了一千個快樂豆都一樣,隻是片刻歡愉,他們都不配載入史冊。他沒有好到蘇聿容那樣耀眼的程度,但也知道自己比下有餘,他在意的從來都不是自己與蘇聿容之間的差距,他在意的是蘇聿容如何看待這種差距。兩個人是否合適在一起的重要前提是,是不是認同彼此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簡單來說,蘇聿容能不能認同雪精靈的衣服,能不能天長日久地“下沉”到他所認同的生活中來。這算一種自私嗎?田恬不確定。但愛的本質是交換愛的過程,隻有他一人犧牲和勇敢是不夠的。田恬一直在房間裏坐到朱麗珍喊他吃飯,他下去的時候,朱麗珍看他臉色不好,詢問他是不是生病了。田恬說沒有,朱麗珍說:“心裏有事也可以和我們說的。”田恬笑著用開玩笑的口吻問:“是不是喲媽媽,那如果是你們很不認可的事呢?”朱麗珍笑著答:“我不認可的隻有兩件事。”“哪兩件?”“犯法和生病。”田恬在父母家呆到晚上十點,吃過晚飯他先和父母一起去公園遛狗,然後回來幫兩個老人分別解決了幾個手機操作的“疑難雜症”,還給田妹洗了澡、吹幹毛這活兒挺累人,他最近回家少,很久沒幫手了。回到公寓,打開門,他發現公寓居然亮著燈。蘇聿容竟然在這兒。關於這個人,他現在一肚子氣,但第一反應仍然是驚喜。好矛盾。門口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室內隻開了餐桌上方的裝飾性吊燈,黯淡發黃,可以說溫馨也可以說陳舊,他們沒少隻開著這盞燈在一樓作愛。田恬把主燈打開,室內變得明亮,溫馨驟然被打破。蘇聿容抬頭看向他,神態很平靜,但眼神像獵人盯著瞄準鏡。田恬與他對視了一瞬,心理就莫名矮了下去,他毫不懷疑這是蘇聿容在生意場上的慣用伎倆,但他現在對眼神交鋒的遊戲沒有興趣。他想去洗個澡,給田妹洗澡折騰了一身汗,怕耽誤爸媽休息,所以忍著一身黏膩回來洗。“田恬。”蘇聿容叫住他,“我說幾句就走。”田恬慢慢回身,“說。”“衣服和玩具的事,我向你道歉。我無意扔掉它們。”田恬聳聳肩,說:“扔掉也許是對的呢。”蘇聿容獵人般的目光漸漸收斂,先是從田恬的眼睛上滑落,到嘴唇,到脖頸,再到他穿著拖鞋的腳,最後收到自己近前的一小塊空空的地方,看起來有點呆滯。沉默很久,他說:“我最近會很忙。”這句話使田恬突然感到渾身無力,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空虛。他聽明白了,蘇聿容在單方麵宣布他們的關係中止,抑或終止。這是早就預料到的結局,他做過一層又一層的心理建設,他為蘇聿容成為了一個心理建設工程師,不就是為了等這一刻嗎。田恬說:“行,明白了。”蘇聿容站起來往門口走,不明不白地說了句:“我需要一點時間,田恬。”心理建設是他媽的豆腐渣工程,在田恬心裏坍塌成一片漫天的、硌眼的塵土飛揚,他的眼睛被塵土迷得通紅。“蘇聿容。”“說真的,我覺得你沒有愛人的能力,你是不是根本就沒辦法愛上一個人?”“愛和被愛都不是輕而易舉、生來就會的事,也需要好運氣和努力的。你是絕頂聰明的人,可你感受不到嗎?”“蘇聿容,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你走吧。你這輩子就這樣了。”明明是對著別人說狠話,田恬感覺說出來後,難過的還是自己。蘇聿容在門口頓了一下,沒回頭,“好好吃飯,別再中暑。還有,把大門密碼換一下,之前的不安全。”蘇聿容走了。田恬沒頭沒腦地過了一夜,第二天起床,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像條惡鬼。做鬼也得上班。匆匆出門前,在餐桌紙巾盒下麵發現一疊東西,他以為是蘇聿容遺落的東西,抽出來看,是一疊明信片、票根和一些不完整的dm單,空白處寫了很多字,是他自己的字跡。田恬怔住,這些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誰把他們放在紙巾盒底下的,蘇聿容看過上麵的內容嗎?如果不是再次見到,田恬已經忘了這些東西,不知它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那都是曾經他在熱戀中留下的字句。明信片是他獨自旅行時在景點買的,寫下一些胡言亂語的即時情懷,蓋上一個小店提供的虛假郵戳。有幾張票根,有促使戀愛開始的那張機票,還有分手那次古鎮旅行的觀光車小票。dm單來自於咖啡店和遊客中心。他看了一眼時間,得出門趕地鐵了,他把這些東西帶出門,隨手扔進了樓下分類垃圾箱“不可回收物”。在地鐵上,田恬忽然想起蘇聿容昨晚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他鬆開扶手,飛快拿出手機打開貓眼監控的app,回看昨晚門口的監控視頻。大約九點,蘇聿容回到公寓,由於照明不足,他的身影是灰白色的,他大概沒預料到家裏沒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九點半,視頻裏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安文甫好像喝多了,拿著一束花和一個大信封。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他頭抵在門上,低頭輸入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