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就想走,安文甫挪動一步,背抵在防火門上,阻止他離開。從前聽人說,愛與不愛差別很大。那時安文甫擁有田恬全部愛,對這句話是高高在上的態度,他並不覺得有一天需要麵對“不愛”的情況。他這麽愛他,哪有可能出現什麽“差別”?那些說有差別的人,隻是因為不夠好不夠愛、很容易被舍棄。現在被舍棄的人輪到自己。他現在的憤怒和不甘都是空殼子,其實他心裏清楚是自己做錯了,前麵他試過誘哄、試過倒打一耙,均告失敗,田恬好像已經變得更加清醒、更有自尊心。安文甫掂量著田恬的態度,知道扯皮沒有意義,大家都放下過去也挺好。“田恬,對不起,我做錯了,我錯得離譜。但經過這件事,我發現我不能沒有你,我比以往更加愛你。”“以前我們在一起多快樂,不應該是這種結局。”“過去都不說了,我們重新開始,這次換我來追你。”蘇聿容找到安全通道附近時,恰好聽到這最後三句話。他用指關節敲了敲防火門,然後徑直拉開,對田恬說:“課還上嗎?”田恬搖搖頭。“去車上等我。”蘇聿容回教室收了電腦和田恬的背包、手機,離開時碰上進來的安文甫。“蘇總,幸會。不過,趁虛而入有意思嗎?”蘇聿容眼裏沒這人,眼珠子都沒錯一下,直接走了。田恬坐在駕駛位等著,蘇聿容拉開副駕的門坐進去。真的要下雨了,風很亂,衝著樹子和地上的灰突突吹。田恬開著車不合時宜地想到,怪不得“風”加個病字旁就是“瘋”。田恬把車開到他們歡愛過的那棵樹下。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聿容,我們聊聊天?”蘇聿容的神態漫不經心,他打開窗讓瘋了的風鑽一些進來。“聊什麽。”田恬側過身拉他的手,“聊聊剛才的事。”蘇聿容抽出手,反過來握住他的,在手心裏玩兒似的揉捏片刻,然後鬆開。笑了下說:“剛才?剛才的事很重要嗎,值得你這樣,還特意到這個地方來?”田恬忽然有點拿不準他此刻的態度。剛剛蘇聿容突然出現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捕捉到了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是藏在他平靜表麵之下的。但現在似乎又沒有,是他誤判了嗎?他自己給自己強加了一出“捉奸在床”的戲碼。他又試探著問:“是我小題大做嗎?當然,剛那個人很無聊啦,我隻是怕你多想。”頓了頓他還是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可是聿容,我還以為你會好奇我的感情。”蘇聿容說:“我為什麽要好奇你的感情,你是我的誰?”他確實生氣,他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不想暴露內心的嫉妒和狼狽,但上頭的情緒已經使他完全喪失了所謂的談判技巧,他急匆匆丟出一句話,顧不上預先審查這句話是否會帶來歧義。蘇聿容本意想引導田恬承認他們二人的關係和感情,他希望田恬親口說出“因為我是你現在的愛人”,站在這一層確定的關係上,用“現在進行時”去全盤否定剛才那位“過去時”,那麽接下來田恬再聊他的情史,蘇聿容會覺得好受一些。但是這句話確實是有表述歧義的,聽在田恬耳裏,蘇聿容像是在用反問表達肯定:我不好奇你的感情,你對我而言誰也不是。天陰,樹枝上層層累累的大葉子看起來綠得很深沉,不似春天時的新綠,那種綠是已經老了的綠,風越吹越緊,大力吹掉了它們,有一片五指張開的樹葉摔在田恬麵前的前擋玻璃上,像一記耳光。盡管這不是耳光,隻是一片有點相似的樹葉,但田恬感覺自己被扇了,他想:其實這很合理,他早該清楚的,隻是之前不願意麵對,他一直逃避深究兩人之間的差距,一般的情侶會互相掂量在彼此心中的地位,他放棄這件事,放任自己享樂。田恬此時內心灰敗,重蹈覆轍真令人難受,盡管他這次已經小心翼翼嗬護真心,但他的真心還是被人隨地丟擲。他沮喪地拱起背、垂下頭,茫然地看向地麵,他看到了油門踏板,那塊倒梯形的東西好像就是他的心髒。卑微蹲在蘇聿容腳下,他輕輕一踩,自己就立即像汽車一樣跑得很起勁。蘇聿容沒見過田恬這樣徹底的沉默,從表情到動作全數沉默,這令蘇聿容很不耐煩很不痛快,他看向他說:“說話。”“說什麽啊?”“你問我?是你說想聊的。”田恬抓了把頭發,心緒越發理不清楚,比得了病的風還亂。他說:“我想錯了,其實沒什麽可聊的。走吧,回去?”就這樣?又這樣?又是這種敷衍的態度,又想用三言兩語連哄帶騙遮掩過去,蘇聿容說:“田恬,別把人當笨蛋。說實話,在我看來,你的風流技巧實則很蠢。一點都不高級。”這句話說完,蘇聿容後悔太狠,但相比於田恬對他耍的那些小聰明來說,好像又正相抵敵。田恬聞言抬起頭笑了:“那什麽才叫高級?程季彥一心一意愛你十五年你認為高級?”確實,平心而論,蘇聿容認為那就是比較高級,若不是程季彥並非他心儀的人,單論那份愛而言,作為“旁觀者”,他是欣賞且欽佩程的。“這句話我無法否認。”蘇聿容說。田恬又笑了一下,“你好幼稚。憑什麽?憑什麽別人活該愛你,憑什麽要對你一心一意,我替他不值。也替自己不值。我沒有把你當笨蛋,而我確實蠢。”這句話又充滿了歧義。他說“替自己不值”時,其實是代入了自己前一段感情,替全心全意愛過安文甫的自己感到不值,但他在混亂之中把兩件事、兩段關係混到一起說,在蘇聿容聽來,意思自然變成“蘇聿容不值得程季彥愛,也不值得田恬愛”。兩個有理性的人,現在各自困在自己的情緒牢籠、思維錮式中不得解脫,情緒上頭之下各說各話。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太深的感情以及對對方真心的渴望,他們不至於舉輕若重,生生把自己逼入這種“想說話卻說不好”的境地。田恬說完後,蘇聿容緊接著說:“我不需要。田恬,我不需要你的愛。”他真的太過驕傲,強烈的本能使他在被田恬判定為“不值得愛”時,需要親口否定自己最渴望的東西,來保全自己。眼下的爭執,不過是因為他太想要田恬愛他而發生的,因此他下意識,率先否定這一點。“我無所謂。”田恬說完這句話,拉開車門,下車就走。幾乎在他下車的同時,醞釀了許久的暴雨終於降落。他腳步沒停,在豆大的雨珠中快步離開。到底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一眼,盡管走出了十幾米,風雨打在那棵大樹上密集的嘀嗒聲依然清晰可聞。田恬在這個聲響中快速心軟。他不忍心在蘇聿容最喜歡的風雨聲中,令他難過也許他也會有一點難過呢?並且因為這份難過,使他喜歡的東西沾染上陰霾。他不確定蘇聿容會不會難過,但他還是選擇回頭。回車的路他走得很緩慢,衣服淋得濕透了,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沉默著發動汽車。蘇聿容盯著他那側的車窗,也是一語不發。田恬下車那一刻,他的心鈍痛到絕望,他以為他要走了,他倉皇地想,他走以後,他們的關係還有可能繼續下去嗎?一向主動的人放棄主動,被動的人畫地為牢,是不是一切就結束了。好在他又回來了。他的感情並非救無可救,蘇聿容覺得自己在溺斃之際,被人撈了一把。作者有話說:我一直堅信,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命運。如果張嘴就能說清,世界上的吵架少一半。第54章 卻讓他變得可憐?夏季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還沒到家就已經完全停了。田恬濕淋淋地開車,他忘了開冷氣,暑熱比病風講道理,它一絲不苟地塗抹每一塊區域,確保它們平等地變得又沉又悶。田恬身上的潮氣被熱力蒸發,水蒸氣籠罩著他,他看起來像一個局部的愁雲慘霧。有點可憐。兩個人全程一句話未說,車停到公寓地下車庫,田恬率先下車,去後排扯過蘇聿容的電腦包以及自己的書包,悶頭往電梯廳內走。蘇聿容跟上,衝他伸出一隻手。田恬愣了下,糾結一秒鍾,還是把兩個包換到左手,把右手伸出去牽住蘇聿容的手。蘇聿容被握住的手僵硬了一下他伸手隻是想要拿自己的電腦包。立即,兩人都意識到這是一個誤會,田恬尤其尷尬,他慌忙想抽手,但蘇聿容已經把他牢牢握住。依然沒有語言交流,他們牽著手走進電梯廳,電梯從負二樓上來,裏麵已經有一對男女,看見一對牽著手、臉色難看的男人走進來,臉上的錯愕神情是卡通式的誇張,尤其是他們進來後,一邊站一個身體離著老遠,也不看對方,隻是用力地牽著手用力得發白。這一次親吻是蘇聿容主動。田恬先進門,蘇聿容在他身後關上門,然後伸手用力掐住他後脖頸,迫使他回頭。田恬在疼痛中有片刻大怒,他把手裏的包狠狠摜在地上,無辜的筆電和平板發出殞裂的巨響。他們互相揪著頭發接吻,嘴唇和手指一起用力,好像半顆心在甜蜜半顆心的打架。田恬嘴和脖子通紅,他對著空氣大聲痛罵蘇聿容幾句後去洗澡,蘇聿容則坐餐桌邊緊急維修他的電腦裏麵放著明早出差要用的材料,同樣的,他也邊修邊在心裏痛罵田恬。他們誰都沒有說話,沒再提上午的事,但心裏都清楚,這事兒沒完。下午,蘇奉巒的保姆打電話來詢問蘇聿容他們幾時去接蘇奉巒,並且她一再解釋,她並沒有催促的意思,隻是蘇奉巒等得太著急了,從早上睜眼一直問到現在。蘇聿容知道蘇奉巒的性格,那孩子想要什麽東西時總是格外執著,糾結起來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蘇聿容看了眼時間,同時假意看天色,借機看一眼田恬。他已經趁著接打各種電話的機會,看過他好幾次。他一直坐在沙發上打遊戲,沒戴耳機,開的外放,蘇聿容一直能聽到他的遊戲音樂。因此也一直知道他在那裏,以及在幹什麽。田恬是故意的,他處在吵完架後的巨大不安當中,因此偏要杵在蘇聿容麵前,偏要製造噪音,偏要蘇聿容一抬頭就看到他。他在遊戲音樂聲中偷聽蘇聿容講電話,“嗯,我們大概五點二十到。不進去了,你按時間把他送下來。”田恬看了眼界麵右上角的時間,他以為蘇聿容今晚不會去他家了,沒想到他還願意。於是他也沒什麽可說的,關掉遊戲,上二樓換出門的衣服。這次換蘇聿容開車,田恬賭氣不坐副駕,他坐在後排老板位,抱著手臂瞪著窗外。兩位保姆帶著蘇奉巒在別墅附層車庫門口等他們,見到車來,蘇奉巒興奮揮手:“叔叔!爸爸!”田恬從後排車窗衝他勉強擠出個笑。車停,蘇聿容麵無表情,也不動,田恬自己下車去跟兩位保姆打過招呼,牽著蘇奉巒上車。劉婆婆請蘇聿容開下後備箱,說蘇奉巒備了禮,蘇聿容看她手裏拎著幾隻禮品盒,這才想起來他今天氣頭上什麽禮都沒帶。不過蘇奉巒想著帶了也是一樣的。蘇奉巒和田恬在後排聊天聊個不停,蘇聿容能聽出來,田恬興致依然是低落的,隻是在配合蘇奉巒假裝愉快,也許他待會兒回家還得繼續假裝愉快。蘇聿容再一次覺得他有點兒可憐。同時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明明愛他,卻讓他變得可憐?變得有點不像他原來的樣子。老田這次吸取了上回的經驗,特意提前把他家的小豐田挪到別處停,把樓下車位早早預備好,甚至拿水管衝了一遍車位上因下雨流進來的泥漿。老田給田恬打電話,讓他把車開進來。虧了這個電話,田恬對蘇聿容說了吵架後的第一句話,“我爸讓停樓下。”蘇聿容也終於說了第一句話:“好。”接近傍晚,但天還很熱,老田流著汗站在車位上等他們,見車來,小跑著迎過來,又退回去,站邊上指揮蘇聿容倒車入庫這當然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但他就是太高興了沒事找事。下車後,打過招呼,蘇奉巒嚷了幾聲“外公!外婆!”,老田笑著抱他,說:“乖,乖,快上去吹空調,你外婆在家等你。”然後田恬帶著蘇奉巒上樓,蘇聿容在後麵拿禮品、與老田寒暄。蘇聿容進門後,目光立即找田恬,發現他站在廚房門口笑話蘇奉巒偷菜吃,田夫人正維護蘇奉巒。田恬說:“他吃就吃吧,可是還沒洗手的。”田夫人說:“你來看著鍋,我帶他洗手。”田恬想了想說:“媽你別慣著他。”田夫人瞪他一眼:“你今天怎麽這麽事兒。”田恬笑著答:“不是我事兒,他家裏就是規矩多的,人家倆保姆教出來的好習慣,被你一頓飯破功。他的家庭和我們家不一樣。”蘇聿容聽著他們的對話,默默坐到沙發上。老田殷勤地遞給他一個洗淨的脆桃,蘇聿容把它吃了。餐前吃水果,這也不合蘇家的規矩。吃飯的時候蘇奉巒也十分不守規矩,時不時中斷吃飯,給田妹喂骨頭,然後歪著腦袋專心看她如何降服那個堅硬的東西。並且一會兒要外公挨著坐,一會兒要外婆喂青菜,一頓飯極盡做作之能事,但也虧有他,老田和朱麗珍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沒有注意到另外兩個人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吃完飯,蘇奉巒拆開一個禮盒,取出一條花哨的短項鏈,追著田妹給它戴。這孩子居然還沒忘了,上次說過要給田妹帶鑽石項鏈的事。田恬看了眼禮盒,居然是包裝齊全的pandora手鏈,那這一條的價格得要幾千塊了。田恬趕緊攔住他:“小巒,這個不能給小狗戴哦。”“為什麽?”“這個太貴重了,而且並不適合給小狗。”蘇奉巒滿臉不讚同:“這個不貴呀,我有許多,用來當小禮物送給女同學的。”田恬聞言默然片刻,然後從他手裏拿過綴滿串飾的手鏈放回盒子,一層一層還原包裝。“小巒謝謝你,心領啦。田妹的脖子戴這個會有點重,它不舒服。”蘇奉巒大感失望,他不理解為什麽說好了要給田妹送鑽石項鏈的,他踐諾帶來了,但田妹和叔叔不接受,也不開心。朱麗珍全程看著,怕孩子心裏難受,過來哄他要帶他去看小區門口的音樂噴泉。老田征求了蘇聿容的同意,兩老一小一狗就高高興興準備出門。朱麗珍從玄關櫃子裏拿出一支兒童驅蚊噴霧,對蘇聿容說:“小蘇,這是新買的,專給兒童用的,我給小巒噴點兒?這個小區蚊子很厲害!”蘇聿容點點頭:“好,應該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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