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故意的。它在引導他跳下去。祝棄霜咬了咬牙,回頭看了一眼,三十三和李懷屏還在睡覺,他留了窗戶,岸上的遊客和導遊還在振奮於剛剛的“喀納斯湖怪”,還沒人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湖水碧青蕩漾,仿佛蘊藏著無盡的秘密,像一隻注視著他的眼睛,邀請著他一同融入其中。他脫下外套,放在岸邊,邁開腳步,毫不猶豫地跳入湖中。刺骨冰冷的湖水迎接了他的身體,迅速滲入了他身體裏的每一處,將他完全包裹在其中,他能感受到湖水的流動和漣漪,仿佛他就是湖水的一部分。祝棄霜放鬆身體,讓自己沉下來,在湖水中勉強睜開眼,透過蕩漾的湖水看到眼前這隻黑貓。祝棄霜在水中抓住這隻像抹布一樣被浸透的小貓,它被湖水泡了之後,毛都塌下來,像隻小老鼠。祝棄霜踩著水,往底下望了一眼,腳下是黑色的,不知道還有多深。他帶著黑貓往上遊,忽然又感覺到那隻黑貓在手裏掙紮了。再過一會他就沒有氧氣了,沒法和它胡鬧,祝棄霜死死地掐著黑貓的脖子,手裏卻忽然失控。手裏動物皮膚濡濕的觸感,像是空氣一般突然從他手中溜走,祝棄霜看向自己的手。窩在他手心的那團小貓,像液體一樣拉開,收緊,又變形。貓是液體,也不是這麽個液體法吧……真的變成液體了。他眼睜睜地看著手裏的小貓變成了一團不知名的黑色液體,從他手裏溜走,又漂浮到他眼前。那團液體裏顯出了原來的兩隻貓眼,伸出兩隻黑色的長長的液態手,纏住他的手一起往下沉。祝棄霜不知道它想做什麽……但沒有從它身上感受到惡意,於是任由它帶著自己遊了一會。他們的腳下像個看不到盡頭的大黑洞,隨著它遊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任何有用的東西。祝棄霜決定還是不能和它這樣耗下去了,把它的觸手扒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上麵,示意他沒有氧氣,要走了。那團黑色物體粘在他身邊,看著他往上遊,突然膨脹起來,黑色黏稠的液體就像是一道道淅淅瀝瀝的網,黑幕把他籠罩在裏麵,拖著他迅速往下沉。祝棄霜沒想到它會突然發難,畢竟這小黑貓雖然來曆不明,到底是他從祝引川臥室裏找出來的,比起普通的貓他天然就多了幾分信任,即使知道它身上有異常,祝棄霜也沒有丟掉它。他皺著眉頭從背包裏拿出匕首,眼看就要劃破眼前的黑幕,黑色的液體突然收斂了些許,慢慢地收回了纏繞在他手上腿上的黏稠物體。那膨脹的黑色液體中,突然伸出一隻蒼白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讓他無法再掙紮。明明在水裏沒有人說話,那聲音卻好像從他耳邊響起似的,在他的腦海裏回蕩。“別害怕。”作者有話要說:第90章 阿勒泰療養院圍繞在他身邊的黑色液體,逐漸收攏,慢慢地在那隻手的手心消失,顯露出他麵前蒼白的人影,那琉璃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月白的長發像有生命力的海藻,輕輕地貼近祝棄霜的皮膚。長發在水中飄散,露出宿於在水中豔若妖鬼的臉,唇色像剛剛吸了祝棄霜的血,紅得驚人。“小霜。”他貼在祝棄霜耳邊,聲音像咒語一樣傳入祝棄霜的腦袋,嗡嗡作響。祝棄霜先是怔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火氣蒸騰上來。水裏沒辦法說話,他隻能推開宿於的肩膀,用動作表達意思。他們倆的身體輕輕漂浮在水麵之下,被湖水柔和包裹著,陽光透過水麵的折射,將一束透亮的光芒灑在他們身上。宿於注視著祝棄霜的眼睛,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臉上柔軟又暖和。宿於輕輕地貼近祝棄霜的唇,唇部輕輕相觸,仿佛一種無聲的交流,呼吸都逐漸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相同的節奏。肺裏的緊繃感消失不見,祝棄霜發現自己似乎能在水下說話了。他別開頭,錯過宿於的唇,質問道:“你變成貓做什麽?”“我沒有。”宿於臉上露出他熟悉的無辜神情:“那是祝引川。”祝棄霜已經很久沒有在別人嘴裏聽到過這個名字了,聞言居然愣了一下。“他……不是已經被你吸收了嗎?”祝棄霜在臨柩山親眼看著祝引川的身體變成一副空殼。“還有一部分。”宿於說道:“這麽說吧,很久很久以前,我跟他做過一個交易,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但是現在我有些後悔了。”“後悔什麽?”祝棄霜在水裏盯著他,身體不斷地沉下去。“他和我交易的是,永遠不要告訴你。”宿於伸出手指,放在唇邊:“但是你好像很想知道,所以我決定反悔了。”“自己跟自己反悔?”祝棄冷笑。“我尊重任何人類。”宿於對他笑了笑:“我可以帶你看到你想知道的東西。但如果我為你毀約,你也要給我一點等價的報酬吧?”“什麽報酬。”“秘密。”宿於用額頭貼近他:“要做嗎,交易?”“好啊。”祝棄霜直視著他:“我也不覺得我身上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你想要就拿走好了。”宿於輕輕笑了一下,帶著他直直地往下墜,失重感卷席了他的全身,而湖底卻好像永無盡頭。他的眼前開始模糊、扭曲,像是靈魂被人從一個殼子抽出到另一個殼子裏,全身都疼得發顫。湖水包裹著他,宿於在湖水裏緊緊地擁抱著他,身邊溫暖得像是臥在羊水裏。接著,一縷陽光打在了他的眼睛上,祝棄霜重新睜開了眼睛。身上是幹爽的,往下看,他漂浮在離地麵半尺的地方,腳是透明的。怎麽回事?宿於把他弄死了?祝棄霜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又環顧了一圈四周,這裏是一個古樸的中式庭院,空間很大,他正落在庭院的池塘上。他飄了一會,終於看到了活人,是幾個穿著運動服的小孩,都差不多大,四五歲的模樣,有的還流著鼻涕。祝棄霜在他們麵前飄了幾圈,確定他們看不到自己。他想要離開這個院子,卻感覺到椎骨有股莫名的牽引力,似乎在限製著他活動的範圍。他隻能又飄了回去,仔細觀察了一番那幾個小孩,在其中一個小孩麵前停下,這個孩子比其他孩子高一些,衣服也短一些,因此一直低著頭。祝棄霜飄到他身邊,蹲下來看他,發現這個孩子的臉,和他在阿勒泰療養院找到的那張合照裏的孩子的臉一模一樣。這孩子就是祝引川?祝棄霜不可置信地蹲在小孩麵前,摸了摸他的頭發,手像空氣一樣穿過他的臉。眼前的祝引川年紀比合照還要小幾歲,合照裏的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妥帖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短一截。宿於的方法簡單粗暴,告訴他一切的方法就是把他塞到這段記憶裏自己看。祝棄霜歎了一口氣,跟在祝引川屁股後麵,這麽小的孩子,似乎已經有了抱團的意識,祝引川比同齡人高大些,眼睛更黑沉一點,那幾個孩子看著他害怕,都離他遠遠的。過了一會,有個臉色陰沉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低聲對院子裏這些孩子說道:“你們一定要恭敬,如果被大巫看上了,你們就是神的孩子,以後就可以叫大巫母親了。”那些小孩齊齊點頭,一副期待得不行的模樣,唯有祝引川還低著頭。祝棄霜跟在他們後麵,看著他們排排進了其中一個屋子,應該就是男人所說的大巫的住處了。他穿過牆壁,看見端坐在椅子上的美麗女人,女人一頭烏發挽起,身上穿著色彩豔麗的特殊服飾,上麵掛著許多銀飾這個所謂的大巫,果不其然,是吳丹。吳丹的打扮和吳玉榮發給他的照片一模一樣,祝棄霜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他的母親,心裏湧上一點複雜的感覺。吳丹隨便看了這群孩子一眼,沒有說話,氣勢已經把幾個孩子嚇倒,開始流眼淚流鼻涕。吳丹還沒有說話,那個中年男人就表情嚴肅地把那些孩子拎起來,把他們的嘴捂起來了。吳丹細細地看了剩下的人一眼,指了一個方向,輕聲細語地開口:“你過來。”她說話有股南腔的味道,很是細膩,無論說什麽,都有種春風拂麵的味道。她看上去隨手一指的方向,正是祝引川站的地方,祝引川走過來,對著她跪下來。吳丹手裏拿著茶碗,對他說:“就你了,以後你就叫我媽媽,知道了嗎?”中年男人怕小孩子不懂,犯渾,忙說道:“人家都是吳家旁係的小孩,你是吳家撿來的,無父無母,走了天大的運才能認大巫做娘趕緊磕幾個頭,謝謝大巫。”吳丹笑起來,很是溫柔:“哪有兒子給母親磕頭的?你以後,有的是磕頭的機會。”她站起來,拉起祝引川的手:“我已經把門封起來了。”祝引川懵懂地看向她。吳丹耐心地低頭:“你成為我的孩子,真正的孩子,就不能留下他們。”她摸了摸桌子,拿下來一把刀,對著祝引川說道:“沒有選中的人,會到處說你曾經是孤兒,會詆毀你沒有繼承吳家的資格。隻要這裏知情的人都死了,你就是我名正言順生下來的孩子,知道了嗎?”其他那些小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中年男人麵露驚恐:“大巫,大巫,我不會說的啊!”“說不說,不是你決定的。”吳丹溫柔地笑起來,拍了拍祝引川的後腦勺:“去吧。”祝棄霜站在他們中間,眼神複雜地看向這個女人,完全顛覆了自己的認知。她和他人嘴裏的描述完全不同。幾乎所有人都說她是一個被野男人迷昏了腦子的戀愛腦,甚至因為那個人的拋棄抑鬱,仿佛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那些描述中的她,往往是善良、單純、憂鬱的。吳丹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著血慢慢浸濕了地板,屋子內再沒有一點聲音,才重新招了招手。“你有名字嗎?”吳丹問道。“沒有。”祝引川手裏提著刀,刀尖在地上劃出長長的一道痕,臉上神情木然。吳家經常會帶回一些沒有父母的小孩,隨便養在院子裏,給其他的旁支小孩當玩伴使喚,沒人會費心給他們取名字。“那你就叫祝引川吧。”吳丹輕聲拍定了祝引川的名字。祝引川這才想起來置疑似的,慢吞吞問道:“為什麽姓祝?”他成了大巫的孩子,不應該姓吳嗎?“因為我的愛人說。”吳丹嘴角彎起來,一點掩飾也沒有:“如果我們倆有個孩子,就要叫他引川。”引領著水流,可以走向正確的方向,吳丹是這麽期望的,祝引川成為她的孩子之後,也不負眾望展現出優秀的潛能,甚至可以說是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