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還是這副樣子啊。沈吉靠在枕邊難得地笑了一下。李蜀拍了拍沈吉瘦成竹竿的腿:“別老無精打采的啊,你這種狀況我很熟,《盜夢空間》看過沒,不對,不是咱倆一塊兒看的嗎?記得這玩意不?”說著他便掏出個陀螺,放在床頭櫃上轉起來:“你瞧瞧。”沈吉默默地望著陀螺逐漸停下,而後歎氣。李蜀笑:“看到沒,此刻就是真的啊,你別胡思亂想了。”在無盡的幻境當中,沈吉越來越沒興趣和幻影交流,但此刻他卻莫名地開口追問:“你公司後來怎麽辦了,楚天琪欠的錢……還上了嗎?”“提到這個我就氣,產品好不容易上線,剛有點流水我就那樣了。”李蜀鬱悶地抱手,“我走以後漸漸地就黃了,好在剩了些還錢。債是不欠了,但還是兜裏空空。”沈吉頷首:“沒事,你很聰明,還可以重新開始。”李蜀沒回答,隻認真地瞅著他。沈吉蹙眉:“幹什麽?”李蜀說:“他們都給我講你自閉了,其實也還好嘛。”“因為你很少出現在天垣的幻境裏,我覺得還算新鮮。”沈吉多講了幾句話,“為了破壞那些幻境,我自殺過很多次,也殺過很多人,但從來還沒殺過你呢。”李蜀被嚇得立刻站了起來:“你冷靜啊!”他害怕的樣子不像假的。沈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扭過頭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表情空洞無物,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宋麗娟朝李蜀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少說兩句。李蜀鬱悶地抿住嘴角,憋了好幾分鍾才小聲道:“對不起,是我意誌不夠堅定害了你,要是我不被那個怪物控製,你們也不會上當,我卻連提醒你都做不到。”“沒什麽上不上當的,都是我和館長共同的決定。”沈吉不想再回憶和江之野有關的事,慢慢蜷縮起雙腿,把臉埋在膝蓋上:“早都過去了,對你們隻是幾個月的時間,對我……已經無法計量了。”其實不是無法計量,他的精神幾近崩潰,可他那從小就沒出過差錯的記憶力卻不爭氣地精準異常。在環界中,他一共穿越了一千七百八十二個幻境,最短停留三小時,最長停留七十二天。他在那個無窮無盡的地獄裏停駐了八千零二十七個日夜,把自己單薄的人生撕碎成了粉塵,卻還是沒能見到自己的媽媽,也沒能帶館長回家。第174章 無相博物館複健的日子平淡到如同拙劣的流水賬。盡管沈吉沒有能力全心投入眼前的生活, 可是親眼瞧著宋麗娟的身體的確大不如前,還要為自己忙裏忙外,他便再也沒發生過自殺行為, 隻是情緒平靜到完全不像個真人, 使得大家全對他小心翼翼,態度極不自然。某天下午, 宋麗娟帶著老花鏡在床邊給沈吉翻閱相冊,臉上露出慈祥的笑意:“這是你五歲生日時, 也是漸漸跟我待熟了,纏著我帶你去動物園。結果那麽大一個動物園, 你什麽都不看,看了大半天猴山。”望著相片上那個稚嫩到無憂無慮的自己, 沈吉也浮起若有若無的淡笑,卻沒有吭聲。“一晃眼就長這麽大了, 時間真快啊。”宋麗娟歎氣:“其實我以前呢, 不喜歡小孩子, 我跟你外婆講過很多次, 這輩子絕不會要孩子的,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 她那麽喜歡小孩,去沒機會看你一眼。”最近博物館裏的心印都不見了,花林晚也提出告別,關於沈家的一切,都隻剩下仍留在那裏的舊物, 如果沈吉也選擇忘記, 便是真要消失於世界之中了。宋麗娟輕撫相片:“我很感謝小奈,能讓你當你外婆, 把你養大,這是我經曆過的最幸福的事,現在我也隻有一個心願,盼著你可以快快樂樂的生活。”她的語氣實在真誠,沈吉沉默過一段時間後便道:“我挺好的。”宋麗娟抬眸看他,又微微笑起來,卻沒再多說什麽。*努力鍛煉過一個月後,沈吉終於可以正常外出活動了,加之李蜀邀約了好多次,沈吉便跟著他溜達出去,研究起新辦公室該租哪裏。跟中介跑過好幾個地方,李蜀才終於找到心儀之所,在落地窗外的花園天台上遠眺東花,感慨道:“這裏真不錯,就是有點貴,我得趕緊去拉投資了。”經曆過那麽多事,他還懷揣著創業的激情,實屬難得。沈吉站在旁邊望著遙遠到朦朧的高樓大廈,忽然說:“我投資你吧。”李蜀震驚:“啊?”“是之前館長說我外公留下的錢,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沈吉輕聲道,“不過除了給外婆存著養老的部分,其它我也不知道該用來做些什麽。”李蜀哭笑不得:“那也不要隨便——”“不是隨便啊,我相信你。”沈吉打斷他的妄自菲薄,“就算沒有天垣,你還是會成功的,之前的成績也跟他沒關係,他不會把心思用在這種地方。”李蜀愣愣地瞧著沈吉。沈吉:“怎麽了?”李蜀撓了撓頭:“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這麽說是因為我多少能明白,被控製的感覺不好受。”沈吉態度很平靜,“但你從小到大都挺自信的,不要被那個瘋子幹擾,去做你想做的事。”說完他又笑:“我的養老錢就靠你了。”“我以為你不相信眼前的生活。”李蜀小心翼翼地提起,“你能體諒我,我卻想象不到你經曆那些是什麽感覺,我隻知道……你好像變了很多。”沈吉依然波瀾不驚:“我老了。”是啊,在幻境裏度過那麽漫長的時間,所有青春洋溢的熱情都應該被消滅掉了吧?可是幻境裏的一切都無比混亂,又好似不可能讓他變得成熟,隻能逼他陷入瘋狂。沈吉緩緩將目光移動到天台花園下那遙遠的樓底,在幻境中,有很多次他都是靠跳樓穿越的,而今再跳下去,會發生什麽呢?是進入另一個幻境,還是徹底結束了?李蜀忽然用力攥住沈吉的胳膊:“你別做傻事啊,你別像楚天琪一樣,輸給天垣那種怪物。”沈吉恍然回神,看清他無比恐懼而擔憂的臉,腦海中又飄過外婆的降壓藥,而後鬆了力氣:“我沒想怎樣。”李蜀不信,可能其他人也不信,因為失魂落魄的沈吉,從來不偽裝自己的破碎。*平淡的日子在毫無期待緩慢繼續了下去。從醫院出來後,沈吉便跟著外婆回到年畫店裏,一直休息到次年開春,才返回學校繼續讀書。那時已經有整整一百天沒再探測到新的心印信號了,特勤部的人員預算開始削減,白塵子也離開實驗室返回了美國。好像所有事情都開始回歸正軌,隻有沈吉一個人,偶爾暗暗地期盼著那些痕跡不要太快消散,否則就像……江之野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如果說真有什麽事變得和過去不同了,還真有兩件。一是沈吉變得會畫畫了,過去他隻是個基本功紮實的好學生,可經曆過那些事情之後,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之後的個人創作漸漸有了靈性,甚至擁有了名氣,還沒畢業就在東花辦起了小型畫展。沈吉的大部分作品都和心印與環界有關,也有些是館長的畫像。從剛開始認識時,沈吉就覺得江之野美的像畫一樣,原來那張臉和那具身體,果真適合待在畫裏。“沒什麽奇怪的,是痛苦教會了你藝術的真諦。”沈吉在去監獄探望羅佩瑜時,羅老師這樣回答。痛苦嗎……沈吉自己也不清楚,他從來都不是個非常軟弱的人。心印消失後,許多涉及心印的嫌疑人和罪犯都通過秘密法令得到了重新評估,吳彌爾已經在沈吉大三那年被遣送回日本,而本該無期徒刑的羅佩瑜因為表現良好,也獲得了大幅度減刑的機會。沈吉沒和他傾訴自己的心結,隻淡笑著鼓勵說:“羅老師,加油,我等你出來。”完全擺脫了心印的控製後,羅佩瑜已經恢複了從前溫潤如玉的模樣,他彎了彎嘴角,說出句很多人都說過的話:“阿吉,你變了好多,你讓我感覺不再真實。”事件平息後的幾年,沈吉長高了不少,原來仍有些孩子氣的眉眼已經完全舒展開了,變得如覆著寒氣的淡色玫瑰,隻可遙遙遠觀。貌似無可挑剔的外表之下,原本那些生動而天真的東西,已經徹底被江之野帶走,再也找不回來了。沈吉還是微笑著,眼裏卻沒什麽笑意:“如果經曆那麽些還能不改變的話,才奇怪呢,不是嗎?”羅佩瑜沒有回答。除了在繪畫方麵取得的進步外,對沈吉影響最大的第二件事,就是宋麗娟的身體一日不負一日。之前他總認為是自己讓外婆心力交瘁,除了認真讀書,大部分時間都在年畫店裏陪著她,可無論怎麽調養,宋麗娟的健康依然像被神明抽走了似的,怎麽也難救。麵對外孫的擔憂與崩潰,宋麗娟安慰:“其實我年輕時身體就不好,是養了你之後才好起來的……那時沈奈跟我保證過,隻要我能好好照顧你,就可以一直無病無災的生活,起初我當然覺得,是她牽掛你才故意那麽說的,可從後來看,沈奈還真有什麽法子吧?”沈吉少見地有些情緒波動:“如果真有那種法子,我也可以找到,讓您好起來。”宋麗娟笑:“不能這麽想,不該困擾著人類的都消失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也許沈奈的力量也一並消失了,就像你再也進不去博物館的那間屋子一樣。”沈吉想到依然不複存在的收容室,心情難以形容。為了延續宋麗娟的生命,他花了很多錢和很多精力,用盡了人脈與人情,卻也隻留了外婆六年。宋麗娟離開時恰逢沈吉二十五歲生日,他剛帶她從日本看畫展回來,老人就在年畫店的睡夢中安靜地離開了。其實無論在這個世界裏生活多久,沈吉大部分時間都會感覺一切虛無,好似自己仍被困在環界裏沒有返回現實,直至宋麗娟的死,讓他在痛徹心扉中失去了最後的依靠,沈吉才清醒地意識到,這就是現實,隻是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辦完喪事後,沈吉帶著骨灰去了遊樂場附近的小山坡。那裏的野草和野花早都荒蕪了,再也沒辦法聞見屬於館長的味道。本該亮著霓虹燈的遊樂場也變得一片黑暗,據說市政府終於決定將這裏拆遷,蓋上新的公園。坐在空洞的黑夜之中,沈吉終於還是崩潰地哽咽了出來。他自己心裏明白,不願意承認現實,就是不願意接受館長回不來的結果,可是……江之野是真的不會回來了吧,否則,他不會在外婆去世的時候,留自己一個人麵對的。這是沈吉離開環界後第一次流淚,終於失去控製的眼淚瞬間就淌了下來,他死死地咬著牙關,感覺嘴巴裏好像有股血腥氣,卻不敢放鬆力氣。他不想崩潰。可是……江之野你這個騙子……你不是說一定會回來嗎……正無聲地哭到幾乎耳鳴之時,身後意外地傳來熟悉的聲音:“你怎麽跑到這來了?害我找了一晚上。”沈吉怔愣回頭,瞧見駱離爬上山坡走了過來,不由眉頭輕簇。心印消失後,喜福會算是徹底解脫,開始專心發展高科技產業,所以這位表哥過得比誰都要舒服。他提前畢業後,又去歐洲留學,聽說最近回港島總部開始擔任要職,前途一片大好,簡直是活生生的霸總模版。駱離依然嘴上不饒人,拿著手機靠近後便哼說:“原來是躲在這哭啊,幹嗎這麽可憐?”兩句打岔,又讓沈吉恢複了冷淡的神情:“我外婆去世了,難道我該笑嗎?”“對不起,飛機晚點了,又趕上堵車。”駱離放緩語氣,遞過個手帕,想伸手拉他起來。沈吉沒接,自己站起身:“沒事,早就跟你說不用來的。”“那怎麽行?好歹我也吃過幾頓老人家做的飯。”駱離見他要走,立刻跟在旁邊,“你要回家嗎?我送你吧。”“不用,我自己開車了。”沈吉抱著骨灰盒默默邁步。麵對沉重的生離死別,駱離也不知該說什麽,兩人一直走到馬路邊,才借著路燈看清沈吉的模樣,歎息說,“你再瘦下去就該消失了,還是照顧好自己吧。”沈吉勉強笑了下,走到車邊,把骨灰盒穩穩地放在副駕駛座上,然後道:“謝謝你跑了一趟,我外婆會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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