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吉眯了眯眼睛,遲遲地發現自己抵達了一處好似沒有邊界、也沒有盡頭的虛擬空間,而這空間之內隻有一個存在,那是被一棵白色的大樹穿透了身體,深深紮根於此的女人。再過幾秒,沈吉又看清了女人的臉,瞬間心情緊繃,飛奔過去喊到:“媽,是你嗎?”是的,那是沈奈。聽到他的呼喚,女人緩緩的睜開了漆黑無神的眼睛,愣神過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阿吉,你都長這麽大了呀。”說不清為什麽,沈吉本想繃著情緒,但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眼淚就掉了下來。他想要扶住沈奈,可見到她的四肢完全和那個白色的古怪大樹生長融合在了一起,自然不敢亂碰,唯有哽咽著不斷追問:“這是怎麽回事?是天垣幹的嗎?你一直都被困在這裏?我該怎麽救你出去?”太多的問題湧上心頭,紛紛脫口而出。盡管理智上他應該有所懷疑,這個沈奈或許並不是真實的存在,可望著她的眼睛,少年又完全不會這樣想了。沈奈吃力地說道:“我出不去了……隻有留在這裏,才能阻止天垣作惡,否則它一定會利用心印毀了整個世界的。”沈吉實在忍不住心痛,終於摸上了她冰涼幹枯的胳膊,說道:“我不會把你留在這裏的!如果毀了這副本呢?如果殺了天垣呢?那你就能解脫了,對不對?”沈奈依然帶著苦澀的笑意反問他:“你覺得我看起來還像一個人類嗎?我已經無法回頭了。你所看到的這棵樹,便是天垣的腦神經,我和它已經成為一體了……”這話沈吉根本沒辦法相信,他還想拉著她再說些什麽,身後卻意外地傳來了焦急的呼喊:“沈吉,我不是不讓你出來嗎?為什麽你又不聽我的話?”沈吉倉皇回頭,見到了一隻巨大的白色怪獸。它有著一雙動人的金色眼睛,那眼睛裏似乎藏著無盡的星海。“天垣會控製住你的,你也會變成它的傀儡,快,跟我走!”巨獸著急地這般說道,並要叼起沈吉朝別處逃去,可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奇怪的冷笑聲便如影隨形。“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隻不過比我想象中慢了一些,沈吉,你還真是沒讓我失望啊。”說話的是一位和館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他也有著流雲般的美麗黑發和優雅的氣質,可完美的五官裏卻沒有一絲感情,深邃的眼眸深處仿佛藏著萬年寒冰。和男人對視過幾秒,再注意到他身上製式陌生的黑色長袍,沈吉才終於反應過來:“天垣……”“我一直在等待那些心印,以及一個天真的沈家人可以成為我的傀儡,給我送回本就屬於我的能量,可終於等到你了。”天垣絲毫不畏懼館長和沈奈,他緩緩靠近,微笑著說:“這一路真不容易,竟然花了我幾千年的時間,隻為了完成一場並沒有那麽重要的實驗,早知道就不來三號宇宙出差了,簡直無聊透頂。”“你在說什麽混賬話?”沈吉被他搞蒙了,握緊拳頭說道:“是你不請自來,把這個世界搞得一團糟。沒有人阻止你離開,但你不要用那些拙劣的心印再禍害人類了。”天垣笑容更明顯,卻依然沒有溫度:“我當然要離開,帶著屬於我的一切離開。說起來,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類竟然會愛上我,你愛我什麽呢?真有趣。”沈吉覺得惡心透了:“我才不愛你,你瘋了嗎?”天垣緩緩看向江之野化成的巨獸,抱起手來說:“可你愛的是我的一部分呀,我和他本就是一體的。是你們沈家人搞得我支離破碎,雖然你什麽都不知道,但也稱不上完全無辜。”“不用再跟它多廢話了,你躲遠些。”江之野冷靜地這樣講完,便踱步上前,攔在了天垣和沈吉之間。天垣絲毫不緊張:“唉,跟我內耗了這麽久,還不肯放棄,真麻煩啊。還好沈吉來了。隻要得到他的靈魂,你便不是我的對手,隻能乖乖地被我吞噬,讓我們重新變得完整。”他放棄了繼續嘲諷,說完這句話的同時,竟然忽地抬起手來。這空曠無垠的白色空間裏瞬間轉起了巨大的白色光圈漩渦,那漩渦直接將沈吉卷了起來!直至此時此刻,沈吉才感覺到自己身為人類究竟多麽的渺小,他想要反抗,卻連身體都控製不了,隻覺得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那股大力抽離了心海,再被狠狠地扔在地上時,原本混亂的頭腦中唯剩一片空白。伺候,那白色炫光逐漸潮江之野匯集過去,將舉手原本柔順的毛發卷得淩亂。江之野周身自然也泛出了熟悉的炫光,想要抵禦住天垣的侵蝕。在激烈的能量碰撞中,沈吉剛剛爬起、卻又狼狽摔出,他努力掙紮著想要去扶住沈奈,誰知剛走了幾步,便被斷裂的樹幹砸中後腦,什麽反應都沒來得及做,便直接昏倒在地。*這一次,又昏迷了多長時間呢?完全失去意識的少年無從判斷。再醒來時,沈吉周圍的環境竟成了陌生的海灘,他半截身子都泡在微涼的水裏,被毒辣的太陽曬得發蒙,過了好陣子才勉強認出,這是東花周圍的淺海,也是沈家墓地所在的位置。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一切都像場噩夢似的毫無邏輯。沈吉顫抖著支起身子,忍不住對著海水幹嘔起來,又過了幾秒鍾,他終於意識到這裏不止躺著自己。星宇、白塵子、吳格予、駱離,還有江之野……他們的屍體全部血跡斑斑,又被海浪衝的一動一動,毫無反應。館長……沈吉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立刻東倒西歪地朝著江之野的身體靠近,重新跪倒在水裏後,便伸出手去觸探他的鼻息,當然,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冰冷僵硬,好像……已經將要在這潮濕炎熱的地方開始腐爛了……沈吉又站起來,再去確認其他人,也都是同樣的狀況。他們死了。這荒誕怪異的現狀讓沈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依然穿著進入副本前的那身睡衣,身邊沒有電話,也沒有任何可以和這個世界取得聯係的工具,起初心急如焚,邊推搡著江之野的身體邊大聲呼叫,得不到任何回應後,他又變得失魂落魄,充滿鏽味的喉嚨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連手指都快抬不起來了。是的,在副本裏這般折騰一趟,沈吉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他連爬離海灘去找人幫忙都做不到,隻能像個斷線的木偶似的泡在海水裏,靠著江之野的屍體愣愣地朝著海浪發呆。直至傍晚,才有車子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沈吉抬眸望去,見是秦凱從車子裏麵走了出來,才又徒生出點希望,在東倒西歪中朝著沙灘爬動,用支離破碎的氣音說:“館長……白姨……他們……他們所有人都……”秦凱快步奔來,用力攙扶住沈吉,然後環顧周圍慘烈的一幕,好半晌都沒回答出半個字來。*之後是怎麽被抬去醫院的,沈吉已經完全記不清了,他像失去了靈魂一般,任其他人幫自己檢查身體、包紮傷口、輸液、治療……好像隻要這樣努力繼續下去,一切就能變好似的。萬籟俱靜的後半夜,秦凱帶著疲倦返回病房,聲音苦澀地說:“他們已經全部斃命,死因未知,死亡時間極其相近,應該和你憑空出現在海灘上是一致的。看來天垣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館長死了,白塵子死了,星宇大師和媽媽也都死了……還有趾高氣揚的駱離和已經倒黴了一輩子的吳格予,全部都被慶祝勝利的天垣給殺了……這消息像跟針一樣,不停地紮著沈吉的心髒,把他的心髒紮到稀爛,讓他說不出半個字來。人在極度的悲傷麵前,是連哭的力氣也沒有的。沈吉完全就是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模樣,就連臉都是僵的,當然也無法回應出任何話語。秦凱在旁邊歎息道:“你的心情我都理解,但是今晚東花周圍的心印信號能力非常強大,看來有更多心印被那個家夥激活了,接下來還是一場硬仗,必須要打起精神來。”“那和我有什麽關係呢?”沈吉好想這樣反問。館長已經死了,以後心印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係?難道我可以殺了天垣嗎?難道一隻螞蟻,可以殺死一個人類嗎?無數疑問在沈吉的心頭湧起。秦凱正想和發呆的沈吉繼續對話,兜裏的手機卻再度響起。他接通說了兩句話之後,表情不由變得嚴肅起來,過了好一陣子才垂下電話對沈吉說:“你千萬要冷靜一點……你外婆出事了。”沈吉已經被一連串的打擊搞到暈頭轉向了,他本能地拽下輸液針頭,從病床上爬了下去。秦凱欲言又止:“特勤部的人已經趕去了年畫店……”經曆太多的刺激之後,沈吉的心開始變得麻木了起來,他依然看著秦凱的眼睛,忽然表情扭曲地笑了聲。秦凱的神色顯然痛心不已。可沈吉的內心卻在這詭異的崩潰之中,徒生出了種異樣的情緒: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館長會死的這麽輕而易舉?從自己進了那扇門之後,死亡就在接連不斷的發生,然後呢,然後秦凱也會死嗎?連這個世界都要毀滅嗎?眼前這一切……是真實的嗎?冒出無數念頭之後,巨大的悲傷就像潮水一樣自沈吉靈魂深處緩緩退去,他垂下眼眸,捂住了針頭處有些冒血的手背,幾秒後才說:“找個人送我去見我外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我知道,東花更需要你。”秦凱搖頭:“我怎麽可能走啊,我答應過江哥要好好照顧你的,現在他不在了……”不能浪費時間,拒絕隻會導致拉扯變得更加惹人厭煩。沈吉就像處在那個完美世界時一樣,再度冒出了這種想法,然後虛弱地點了點頭:“好,那你陪我去吧。”*宋麗娟是被傀儡殺死在年畫店中的,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便被扭斷了脖子。此後,那個發狂的傀儡很快就被特勤部抓住了,他嘴裏反複叨念著一些讓沈吉去死的廢話,表現得醜陋而又瘋狂。再然後,便是在接連不斷的心印案件之中,抽出時間來為外婆和館長他們準備後事。由於東花市內製造混亂的事件實在太多,最後抵達殯儀館時,沈吉已經三天三夜沒有睡過覺了。他覺得很荒誕,荒誕之中又潛藏著巨大的悲傷,那悲傷實在太深刻了,以至於他無比堅信這一切都是自己心裏最大的恐懼幻象,而非客觀的事實。門內的世界簡直和之前的幸福世界一樣,隻要不徹底與其割席,就會永遠持續下去,把他困在其中,直至他的精神世界被徹底毀滅。從殯儀館出來後,非要形影不離的秦凱終於被同事叫走,去忙別的事情了。得到喘息機會的沈吉抱著館長和外婆的骨灰,失魂落魄地走到了一處天橋邊,漫無目的地瞧著眼下的車來車往。過了很久,他終於回神,忽把壇子裏的骨灰全部倒了下去。漫天飛舞的灰塵吸引住了天橋下的交警,他連連對沈吉吹哨警示。沈琦嗤笑了一聲,喃喃自語道:“天垣,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你是不是覺得人類一定會被自己的欲望和恐懼擊垮,所以才執著地創造出這種扭曲的世界……”根本不是的,除了真實,任何一切幻境對於一個人來說,都不具備任何意義,而你雖能創造萬物,卻唯獨創造不了真實。這般想著,沈吉心裏那些缺乏意義的悲傷和恐懼終於被消解掉了,他帶著就連自己也沒想到的衝動,直接爬上了天橋的欄杆,朝著下麵的車水馬龍徑直躍下。前後不足兩秒,誰也來不及阻攔。遠超想象的劇痛之後,是死一般的平靜。但他真的死了嗎?沈吉緩緩地合上了被鮮血染紅的眼睛,想要努力歎出口氣來,卻使不出任何力氣。夠了,天垣,真的夠了。不管你這個環界如何變化……都困不住我的。這不是莊周夢蝶。這是在顛倒黑白。第173章 無相博物館其實直至江之野選擇去麵對天垣的時候, 沈吉都不是太明白,那個未知的高等文明為什麽製造心印這種東西,非要做一場如同惡作劇般的卑劣實驗。可當他從天橋上摔下去之後, 又跌入了一個又一個荒誕的無限世界, 掙紮於難計其數的黑暗情緒中時,沈吉才終於意識到, 天垣是在製造宇宙間最恐怖的武器,那是它所認為的, 能夠讓文明自我毀滅的精神病毒。隻要人類屈身於此,那麽日後, 還會有更多的文明深受其害。真卑劣啊……難怪館長到最後都沒有承認真相。他自己一定也很難接受吧?新的幻境重重疊疊,一如不斷滾動的莫比烏斯環, 無論沈吉穿越多少世界,都還有新的世界等在前麵, 用新的情緒試圖困住他的腳步。在這個瘋狂而無盡漫長的過程中, 時間已經不存在了, 曾經深植於靈魂深處的現實也變得模糊不清。在很多幾近崩潰的時刻, 沈吉都會想:要不然, 就這樣停下來吧……停在一段看起來還算不錯的人生中, 哪怕能夠暫時歇一歇也好。可是那隻不再會說話的白貓,總是會適時地出現,一如不停旋轉的陀螺,提醒著他身在何處。再之後,幻境世界終於開始崩壞了, 人物的衝突、規則的混亂、記憶的難以自洽, 甚至充斥著無以名狀的怪物,或是剛剛生成便開始坍塌。已被折磨到麻木的沈吉知道, 這是天垣無力維持環界的表現,館長一定在一個自己無法抵達的地方苦苦堅持著,才讓天垣逐漸精疲力盡。在大部分冒險故事裏,主角好像總會成長為一名了不起的英雄,拿著屬於勇者的寶劍,去斬殺那條製造災難的惡龍。沈吉以為隻要自己活到最後,便也可以獲得這樣的機會,去與天垣對峙,去否認它的邪惡和自大,去祭上自己的生命,哪怕雖死也猶榮。可惜就像螞蟻的生與死都震撼不了人類,直至最後,他也沒能見到天垣。*又是純白色的病房。好像在不少幻境世界裏,沈吉都是在這種環境中醒來的,所以他雖然四肢無力,心情卻冷靜異常,甚至生出種“你就沒有新套路了嗎”的嘲諷感,瞪著天花板上小小的裂痕,許久都沒發出任何聲音。門吱呀一聲開了,而後是有些熟悉的腳步聲。沈吉依然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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