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執藍:“……”“以前說過的,你們家養不起就給我。”應淮理所當然道,“反正你有兩個弟弟,送我一個怎麽了?”“滾蛋!應淮你喝多了吧?”謝執藍怒道,“再打我弟弟主意信不信我揍你?”◇ 第47章 如果他是哥哥的弟弟謝祈枝沒有回家,給哥哥和應淮回過消息後就按了關機,沿著江邊一直往前走,穿過地下通道,往前五百米有個夜市,燈火明亮,中秋夜路人很多,最外麵一家的招牌上寫著胖哥燒烤,一走近就能聞到空氣裏有股熾熱的煙霧與肉料的香味。可能是他站在外麵看的時間有些長,戴圍裙的胖大哥主動問:“小夥子吃點啥?”謝祈枝搖頭,左手伸進衛衣口袋裏捏緊了口罩,猶豫了一會兒沒有戴,徑直往裏走。各種小吃店外麵都擺著四方小桌和塑料椅,附近的居民散步消食,走到這裏便又坐下了,一家人圍坐著聊天說話,桌上擺著啤酒夜宵。謝祈枝看到一家豬蹄店門口擠了群少年,嘰裏呱啦地笑成一團,每個人椅子邊上都靠著一塊滑板,顏色炫酷又活潑。他忽然想起來,他也是學過滑板的,很多年前有人教過他,後來他在家裏和醫院裏麵偷偷練,下雨天就轉移到住院部的走廊,結果嚇到很多一驚一乍的病人家屬。生病的小孩一言不發,死氣沉沉地站在他們爸爸媽媽身後,憤怒的家長一邊罵一邊說要去投訴他。謝祈枝回頭看,忍不住想,是不是別人眼裏的自己也是這樣,像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要枯萎的植物,讓人不想再看第二眼。下一刻,“砰”的一聲,他撞在拿藥的護士身上,護士驚叫出聲,藥瓶摔在地上骨碌碌滾遠了。負責他的護士姐姐找過來,冷著臉訓斥了他很久,滑板也被沒收了,讓阿姨帶回家裏去。謝祈枝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嘴,聽懂了她說的話。他和兒科住院部別的小孩兒還是不太一樣的,他們稍微有點頭疼腦熱,全家人就要出動陪護,如果他撞上的是這些小孩,今天的事就沒這麽容易收場了。他沒有來自父母家人的倚仗,沒有任性的資本,他要乖一點,聽話,少生病,健康平安地活下去,這樣所有人都會高興。可是……並不是這樣的。謝祈枝第一次知道,原來活下來也是一件錯誤的事情。他還是沒聽出來大家的言外之意,健康平安的意思其實是如果你是一個健康的小孩,就能平平安安長大了。因為健康的小孩根本不會被他的爸爸媽媽拋棄!他按時按量吃那麽多的藥,用鼻導管呼吸的每一天,被推進手術室打麻醉,忍耐術後種種不適的反應……他努力克服疾病對他生命力的摧殘,竭盡全力邁過那道死亡之門,原來都是錯誤的。謝祈枝,沒有人希望你真的活下來。就算有,那也隻有哥哥,可他總是任性誤會了哥哥,把哥哥原本平坦順遂的人生破壞得亂七八糟。我才是那個最壞最壞的人。謝祈枝發自內心地希望冬冬哥哥沒有丟就好了,哥哥肯定會像對自己好一樣對他好的,他也不會像自己一樣,什麽都不會,還總是生病,讓哥哥過得那麽辛苦。或者爸爸媽媽不要輕信算命的的話,把給自己治病的錢都拿去找冬冬哥哥,說不定早就把他找回來了,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屢屢撲空,反複失望。那樣,不管他是死在醫院的牆跟底下,還是在福利院早早夭折,都是一件好事。沒人會為此傷心,所有人都會高興的。眼前模糊了一瞬,謝祈枝擦了擦眼睛,忽然在不遠處的雨棚底下看到有人端著碗麻辣燙坐下,他隨意往周圍看時,露出一張眼熟的麵孔。李熠拿著筷子剛吃第一口,謝祈枝就拉開塑料椅坐在他對麵,吸了吸鼻子,乖巧地打招呼:“晚上好。”李熠:“……”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謝祈枝往身後看,提醒他:“那兒還有空位。”謝祈枝沒有往後看,夜市燈光昏黃,那雙藍眼睛仿佛被水浸過,在昏暗的光影下亮得令人心驚。他執著地說:“我就想和你一起坐。”李熠頓了頓,懶得趕謝祈枝走,索性當他不存在,低頭繼續吃起來。謝祈枝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李熠,看著他濃黑的眉毛,微挑的眼尾,被燙到發紅的嘴唇,試圖從每一處細節裏比對他與哥哥的相似程度。老板往這份麻辣燙裏放多了辣,李熠吃出一身汗,抬手擦了下額頭,忽然留意到謝祈枝的目光。就算偷看被發現,這個人也沒有半點要委婉些的意思,眼神依舊直勾勾的,李熠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正要開口,忽然聽到他問:“你什麽時候學的吉他?彈得真好。”李熠皺了下眉,把難聽的話咽下去,滿不在乎地說:“一般吧,以前上學的時候學的。”謝祈枝又問:“為什麽會想學這個?”李熠挑了一筷子麵條,大剌剌說:“為了撩妹。”謝祈枝:“妹呢?”李熠:“……”他不悅道:“關你屁事。”謝祈枝“哦”了一聲,轉而問起別的:“你上學的時候成績怎麽樣?”李熠敷衍道:“還行吧,看運氣。”我哥哥也是看運氣拿年級第一,如果他是哥哥的親弟弟,那成績也能遺傳吧,不像我……謝祈枝有些失落地問:“看運氣考第一嗎?”“能考第一我會坐在這兒?”李熠匪夷所思地問,“你當我是學霸嗎?看運氣及格,蒙對的多就能及格,蒙對的少就不能,這都不懂?”哦,那他不像我哥哥,比較像我。謝祈枝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謝祈枝繼續觀察著李熠,又問:“八月份的時候,你有沒有去過儀州的市人民醫院?”二哥上一次有消息就是從那邊傳來的,哥哥的朋友說碰到一個和他特別像的年輕人,可再順著往下找時,那個人卻不見了。這次李熠不想回答他了,放下筷子,很不耐煩地問:“你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嗎?”謝祈枝給他道歉:“不好意思。”李熠看著他:“要吃就自己點,不吃就趕緊回家,別在這兒煩我。”謝祈枝不走,垂眼看著他碗裏一層紅湯,好奇地問:“你吃的是什麽啊?”李熠詫異:“你沒吃過?”謝祈枝搖了搖頭。李熠的眼神像在看一隻嬌貴的博美:“行吧,富家少爺。”他示意謝祈枝往店麵裏看,“裏邊有菜單,自己去看。”謝祈枝側頭看了一會兒,把兜裏的手機放到桌麵上,按了一下,沒亮,對李熠說:“我手機沒電了,付不了錢,你幫我點吧,算我欠你的。”李熠看了看他黑屏的手機,又看了看一眨不眨望著自己的謝祈枝,沉默了半晌,起身進去,給他點了一份常規套餐。“謝謝你。”謝祈枝看著他說,“你通過一下我的好友申請,我回去就轉給你。”李熠一愣,低頭望著他透亮的眼眸,無端有種自己上當受騙了的感覺。謝祈枝的麻辣燙點的晚,他吃的也慢,低頭咬了幾片冬瓜、兩個丸子,放下了筷子。李熠坐在一旁玩手機,抬眼見謝祈枝很快就不吃了,對著依舊滿滿當當的碗發呆,問道:“你幹嘛?這就吃飽了?”謝祈枝吸了吸鼻子,嘴唇瑩潤泛紅:“太辣了。”“你不吃辣啊?”李熠眨了眨眼睛,“你不早說。”謝祈枝輕聲說:“你又沒問我。”什麽都不問他,什麽都不告訴他,出生由不得他,患病由不得他,被誰收養由不得他,爸爸媽媽不希望他能活到成年不告訴他,哥哥為了他的藥費放棄升學不告訴他,應淮不喜歡他打擾自己也不告訴他……他被動地接受著命運加諸在身的惡意好意,周圍人給與他的惡意好意,沒有一件事能由得了自己。以前,謝祈枝那麽羨慕哥哥和應淮,每時每刻都在想,快一點,快一點長大,他拚盡全力長大,想長成他們那樣恣意又快樂的人。可為什麽長大以後,過去的人和事都變了呢?變得那麽快,隻留給他白霧茫茫裏一道道抓不住的影子。謝祈枝仿佛被辣哭了,在暗淡的燈光底下泣不成聲,眼淚撲簌簌往碗裏砸。李熠被他突如其來的眼淚哭愣了,看了看他的碗,又看了看自己的,幾乎一樣的套餐,沒難吃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吧?哦,他不吃辣不是,至於嗎?這些當少爺的平時都是前呼後擁八抬大轎伺候的?別太嬌氣了。李熠把紙巾推過去,把他的碗拖過來,換了筷子又開始幹飯了。謝祈枝喘了口氣,忍住溢出喉嚨的嗚咽聲,抽噎著說:“這個,我、我吃過了的。”“我看到了。”李熠頭也不抬地說,“你又沒吃幾口,錢都花了,不吃浪費了。”擺在桌上的紙巾質量太差,謝祈枝隻是用來擦了擦眼淚就揉破了,掉了一手碎渣。他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拍幹淨手,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一邊掉眼淚一邊看著李熠大口大口吃麻辣燙。謝祈枝都有點羨慕他的好胃口了,等他吃完,忽然問:“你是你們家親生的嗎?”“廢話。”李熠一臉莫名其妙,“我不是你是?”他起身要走了,謝祈枝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穿過熙熙攘攘的鬧市,他抬手擦掉臉上未幹的淚痕,對李熠說:“我就不是我爸媽親生的。”李熠看他一眼,隨口“哦”了一聲。謝祈枝:“哦?”“不然你指望我安慰你什麽?寶寶好慘好可憐?”李熠嗤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說,“別開玩笑了,你們有錢人家的狗都過得比我舒坦。”謝祈枝眨眨眼睛,也應了一聲“哦”。他們素昧平生,即便是各有各的痛苦難堪,也沒辦法在此時此刻感同身受。離開鬧市,風漸漸安靜下來,空氣一片寂涼,頭頂的圓月是淡藍色的,謝祈枝仰頭看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李熠的腳步聲停住了。他站在街邊的路口,黑發被晚風吹動,半垂著眼皮打量自己,夜幕下的神情顯得有些冷淡。他問:“你還跟著我幹什麽?回不了家了?”謝祈枝也不知道,手機沒電是說謊騙李熠的,他隻是不想回家麵對要趕他走的應淮,也不想開機接哥哥打過來的電話。可這些要怎麽和李熠說?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李熠轉身,在街口挑了一輛共享電動車,拿起前麵的頭盔往腦袋上戴,邊問:“你住哪?我送你。”謝祈枝愣了一下,走過去,他沒坐過這種車,有些遲疑地看著位置不大的一塊黑色坐墊:“坐得下嗎?”“擠一擠唄。”李熠說,他扶著車頭,回頭看了眼謝祈枝,覺得他此刻的表情很有意思,壞笑著問,“不然你蹲前麵?”謝祈枝毫不猶豫地跨坐上去,怕掉下去,又摟緊了李熠的腰。他的手剛纏上去,李熠就猛地一下坐直了,不太適應地動了動:“你鬆開點,別摟我這麽緊。”“不要。”晚上風大,謝祈枝低頭咳嗽了一陣,把臉躲在李熠背後,他衣服上沒有香味,是股肥皂的味道,但也不難聞,“你都不給我頭盔,掉下去了摔到的是我。”“我不戴頭盔要罰款。”李熠擰動把手,車動了起來,平穩地滑入車道。這個點鬆城的車流量並不小,李熠控製著小巧的電動車從尾氣裏靈活穿過。一陣大風刮過,兩側樹葉簌簌作響,謝祈枝的額發也被掀起來,他顧不上頭發,額頭抵著李熠的肩,在風裏不住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