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舟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複雜,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太難過,愛而不得,原本就是人生常態。”“我不難過。”萬殊笑了一下,“我真誠勇敢地喜歡過他,遺憾的不該是我。”“確實。”連雲舟讚同點點頭,“錯過你該是他的遺憾。”萬殊看向他的眼睛:“錯過你,也是他們的損失。”他的聲音如此沉穩和堅定,讓連雲舟的心不受控地劇烈跳動起來。連雲舟垂下眼,微微偏過頭,他們的影子便靠得更近了。……何嶼渡跟著餘觀走進石碑長廊。“這是唯一一塊保存下來的唐碑,但是損壞得很嚴重。”餘觀為他一一介紹,“其他的都是清碑和後來的一些人篆刻的石碑了。”他的冷漠疏離都是對著外人,對何嶼渡,他一向耐心又溫和。更何況,他比誰都清楚何嶼渡想看什麽。“太可惜了。”何嶼渡慢慢地看過去,這些石碑大多數都損壞得太嚴重,很多碑文都無從考證了。餘觀耐心地陪著他看著,偶爾會跟他交流幾句碑文內容。“這是管道升的《觀世音菩薩傳略》拓本?”何嶼渡在石碑長廊看到一塊新刻的石碑,看清落款後,他的眼眸倏然睜圓,“這是吳老先生的作品?”“是。”餘觀點點頭,“老師他們請了吳老先生出山。”何嶼渡拿出手機,對著碑文仔細地拍了幾張照:“真是得管道升神韻。”碑文無法再現墨跡的濃淡以及筆法細節的變化,即使是當代碑學大師吳勉之這樣神乎其技的碑刻大師,也無法把墨跡的全部信息表現出來。但這已經是難得的碑刻藝術瑰寶了。“老師他們還想請何老爺子來修繕觀音像的眼睛。”突然聽到餘觀這麽說,何嶼渡反應了一瞬:“我爺爺?”“嗯。”餘觀說,“我們的修繕工作遇到了一些麻煩,你進來看看吧。”何嶼渡一頭霧水,不知道文物修繕專家組的大佬們怎麽會想到何知望。等他踏進觀音殿,才明白過來餘觀的意思。巨大的觀音造像身姿從容,雍容大度,麵容溫和慈悲,其他地方的修繕都已經完成,金箔鍍身,唯獨觀音像的頭部和那雙眼睛,仍舊是斑駁脫落的金箔和冰冷的石頭。何嶼渡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所在:“觀音像的眼睛?”“這座觀音像當時損壞嚴重,隻剩下了下半張臉。還發現彩繪脫落、貼金層開裂等各類病害。”餘觀頓了頓,才接著道,“其他問題我們都已經經過反複選材,改進工藝,解決了。唯獨觀音像的眼睛,查閱大量資料和多方實地考察,我們仍然無法找到原始依據。”他們在這裏進行了三年多的修繕工作,查閱了各種資料,設計出來的畫稿仍舊和觀音像麵部契合度不夠。“所以你們想到了我爺爺?”何知望最擅畫觀音、雕觀音,也難怪專家組的人會想到請他來。可何老爺子已經許久不動筆了……餘觀看向他:“還有人提到了你。”“我?”何嶼渡眨了眨眼,大佬們提他幹嘛,總不能是想著讓他來畫觀音像的眼睛吧?“國畫大家王以銜先生、玉雕大師何老爺子都是你的老師。”餘觀看向他,反問道,“你身集兩家之長,怎麽不能想到你?”他們開例會的時候經常有人感慨可惜哪些書畫界的大家們已經仙逝,就有人提起過王以銜先生,自然而然地就會想到王先生的學生們,而何嶼渡,是王老先生最出色的關門弟子。何嶼渡看向他:“師兄,你叫我進這個門,就是想讓我幫你們畫觀音眼?”送上門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不管他畫不畫得好,總歸隻是畫個稿而已,他不行,就請何老爺子出山。但他不行,就很丟他老師和何老爺子的臉。何嶼渡在心裏歎了口氣。老天爺是看他情場失意怕他耽於兒女私情,所以特意把這些事情往他手裏塞嗎?怎麽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往他這裏湊。“你如果不願意,我會當你沒來過。”餘觀道,“你如果願意,就跟我去見老師吧。”何嶼渡撚了撚手指,然後往前走了幾步:“我試試。”餘觀看著他,眼裏浮出了一抹清淺的笑意。何嶼渡好像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麽的自信和耀眼。【作者有話說】君:何小渡負責畫稿,他不雕石像。我的兒子超級厲害!(驕傲地挺起胸脯)明霽:你是不是忘記什麽了?君:男人隻會影響我兒子搞事業的心,心中無男人,畫稿自然神!明霽:???君:好好好,下章讓你出來露個臉。第39章 沒事,我在巨大的觀音像,年輕男人長身玉立,站在搭起的梯架上,手中持筆,凝神勾畫著垂眸俯視眾生、不喜不悲的觀音眼。在他的身側,掛著一副觀音像,菩薩頭戴高花冠,身披帔帛,胸飾瓔珞,下著長裙,足踩蓮花,栩栩如生,飄逸脫俗。他平穩地落下最後一筆,然後用目光細細地描摹自己的畫出來的觀音眼,心頭一鬆。從梯架上下來,何嶼渡才發現自己後背出了些許薄汗,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有風穿堂吹進來,帶起一陣涼意。“好好好!”鍾從禮看著他畫好的觀音眼,連聲說了幾個好,拍著手道,“不愧是王老和何老的學生,可見其風骨。”何嶼渡有些臉熱:“鍾老師過譽了。我才疏學淺,筆墨不足,隻能以寥寥數筆以助各位老師修繕工作。”“是真的好。”鍾從禮看著他,目光中滿是讚賞,“你的畫稿要不要題字留下來,我找人裝裱好,就掛在藏經樓裏。”何嶼渡點頭應下,就這麽被長輩們用這樣直接欣賞的目光注視著,題了字,然後畫便被人捧走了,那模樣像是怕他反悔不把畫作留下來似的。“外麵雨下得有些大了。”鍾從禮讓人收了畫,笑著開口道,“不如今晚你就在寺裏住吧,我們好好吃頓飯,你和餘觀也好敘敘舊。”鍾從禮這兩天看著他這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學生話都多了不少,對何嶼渡也明顯格外不同,心裏難免起了撮合的心思。早就相識的師兄弟,年歲也相差不大,都是領域中的少年才俊,怎麽看怎麽般配。何嶼渡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黑沉沉的天此刻像是裂開了無數道口子,雨水從中傾瀉而下,劈裏啪啦地砸在地上,天地都籠罩在雨幕中,一片朦朧,看不真切。他這兩天每天都上山來菩提寺畫稿,今天終於商定了稿子,他便趁著手感狀態好,一鼓作氣把觀音眼畫了。沒想到耽誤到現在,大雨如注,來得猝不及防。但何嶼渡一點留下的念頭都沒有。不想在陌生的環境睡覺,沒有他的陪伴小羊,而且還是這樣的雨天,如果晚上打雷就更糟糕了。他討厭雷雨天。風聲從窗戶的縫隙擠入,吹起沙啞的低音。何嶼渡拿出手機看了一眼,4點13分。微信裏,有明霽的未接來電。何嶼渡心頭一跳,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漫上心頭。他和明霽這幾天都沒有聯係,不知道明霽為什麽給他打電話,但看到明霽的信息,他就心煩意亂得很。明霽比突如其來的暴雨,更攪動他的情緒。何嶼渡撚了撚手指,壓下心裏紛亂的思緒,把手機收了起來:“鍾老師,不用麻煩了,我朋友們還在等我回去吃飯,我就先走了。”連雲舟今天和萬殊去鎮上拿快遞了,3點的時候跟他說把馬克筆顏料送給了陳知意小姑娘,還請了人幫忙把東西送到村子裏來。算算時間,現在連雲舟他們應該也回來了。“這麽大的雨。”鍾從禮皺起眉頭,看了看神色淡淡的餘觀,他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小餘,你去送小何吧。”餘觀頷首,跟著何嶼渡走了出去。“這麽大的雨,還是要走嗎?”餘觀跟著他走過長廊,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你知道的,師兄。”何嶼渡看向黑沉沉地壓下來的烏雲和屋簷下連珠成串的大雨,“我不喜歡這種雨天。”“我記得。”餘觀眼裏流露出了幾分回憶的神色,“有一次你和連雲舟出去玩,晚上回學校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大雨,電閃雷鳴,你發了信息問我能不能來接你,也給我打了電話。”“可我……沒看到那條信息,也沒接到你的電話。”那時候他還沒有跟何嶼渡表明心意。後來他無數次地後悔,自己那晚為什麽偏偏在雕刻作品,沒有看一眼手機。“你還記得那件事啊。”何嶼渡怔愣了一瞬。“當然記得。”餘觀握緊了手指,“如果那晚我來接了你,我們會不會……”“不會的。”何嶼渡打斷了他。他停下腳步,偏頭看向餘觀,認真道:“師兄,你知道我的性子。如果我喜歡你,你在這種時候沒來接我,我會委屈,會生氣,會跟你發脾氣、吵架。”“是,我知道。”餘觀喉嚨有些發緊。但第二天何嶼渡接到他的電話,隻是說了句:“沒事,淋了雨,有點發燒,吃了藥睡一覺就好。”他買了藥買了水果送去,何嶼渡也隻是笑著道謝。他知道的,何嶼渡一直隻把他當師兄、當朋友。可是他還是會想起那晚的電話和信息。會想如果他沒有錯過就好了。愛而不得,好多事情想起來,他都覺得遺憾得很。“你不提我都要忘了。”何嶼渡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沒想到餘觀還沒放下。“師兄,你該往前走,往前看。”他們走到了寺廟門口。何嶼渡看到有人背著一個背包,戴著帽子和口罩,站在屋簷下,看起來是來旅遊的遊客,似乎是沒有帶傘,在等雨勢變小。何嶼渡撐開傘,餘觀突然叫住了他:“我送你。”何嶼渡回頭看去,餘觀身後是遮風避雨的大殿回廊,他的眼裏是風雨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