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抬手捂著心頭,遲疑許久,才晦澀道:“殺了山君。我不敢立刻開口,麻煩公主殿下先殺了它……等我死到臨頭再說,好嗎?孩子,你別怕,祖母什麽都說。”“好的,祖母。”殷臣態度依舊禮貌,確認老奶奶是真心求死,他這才重新拿起鋒利的匕首。提起礙事的裙擺,大步走入密林,在其餘倀鬼們驚恐又無力的圍堵中來到山君麵前。他不曾猶豫半分,手起刀落,迅速砍下了老虎那油光水滑的碩大頭顱。隨後他拔出插在心髒的長刀,抵著柔軟虎腹,嫻熟地向上劃開一道巨口。一具被消化大半的母狼屍體,蜷縮著出現在它胃袋裏。連骨帶皮,被山君囫圇一口吞食,甚至沒有反抗的餘地。殷臣手腕微頓,又將刀尖朝上方繼續捅去,在泥濘血肉裏攪動片刻,從心髒側方挖出了一枚黑漆漆的圓球異物。緊接著,異變陡生,山風開始大肆呼嘯,勾纏於草木間的雲霧瘋狂散開,盛夏烈日終於毫無遮擋地灑落在眾人頭頂,山裏陰冷的溫度重新向上攀升。倀鬼們的身形迅速變得透明孱弱,眼瞧著隨時有可能消失於無形之中。宋葬看著指尖攢動的紫光,更加不敢靠近他家如風中枯木的老祖宗了。他在內心吐槽著辟邪符的效果過於持久,悄悄向後退了一步,以免誤傷:“祖母,現在可以說了嗎?”“……”老奶奶沉默片刻,從頭頂取下自己質樸的發釵,扔進宋葬手裏。原本趨於透明的荊枝發釵,竟在與宋葬接觸的瞬間化作實體,手感冰涼堅硬,飽含歲月的滄桑。“不要相信男人,任何男人。”“你的家人,隨時有可能不是你的家人。”“臨朝人生而有罪,隻能一脈單傳,詛咒隻傳男不傳女……咳咳。”說到這裏,她的喉嚨形狀忽然扭曲,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態向內塌陷,好似被一隻無形大手死死掐住氣管,逼其迅速失聲窒息。但身為一隻倀鬼,她本就不需要呼吸。那股擠壓的力氣越來越大,蒼老婦人佝僂的身體也在一點一點扭曲變形,她逐漸渾濁的眼底溢出些許青黑汁液,以及瘋狂升騰的恐懼。但她沒有停止,繼續用最後的聲音嘶啞喊道:“所有多餘的男丁,全都不該存在!所有家中獨子,全都是贖罪的食糧!沒人可以信任,不要相信男……”【通關要求:掀開山村老者們極力掩藏的秘密(1/3)】一聲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陡然劃破天際,掐滅了田家奶奶最後的氣音。宋葬大口大口喘著氣,他想找出那無形的力量,可卻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向前挪動分毫,仿佛狠狠撞在了一堵看不見的厚牆之上,額頭被撞得生疼。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魂體在空氣中支離破碎、化作虛無,與山風一道煙消雲散。宋葬盯著空氣,心情複雜地定定看了片刻,響著聒噪耳鳴的腦袋很快就倏然一靜。他亂七八糟的思緒迅速冷靜收攏,幾乎是迫不及待轉向正事,開始認真這個含糊不清的【秘密】。“不要信任男人,也包括宋家的男人嗎?”若有所思間,宋葬忽地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殷臣懷裏有股血腥與草藥混合的怪異澀味。他剝了老虎的皮,還挖走了那顆承載著山君妖力的內丹。漆黑內丹散發出危險有毒的氣息,這似乎是它防誤食的自保裝置。但他沒有再去關心山君內丹的秘密,而是捏著宋葬的臉寒聲問:“你額頭怎麽突然流血了?”殷臣居然也沒看出那無形力量的來源?“……我撞到空氣牆了。”宋葬心緒一緊,乖乖地輕聲回答。察覺到殷臣周身驀然湧起的殺意,寧焰終於忍不住了,趕緊出來說話打岔。“兩位大哥,我們都沒有陰陽眼,從頭到尾隻能圍觀你倆和空氣交流!求求了,我快好奇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麽?”麵對一臉懵然的兄弟倆,宋葬不由得輕笑出聲。什麽都看不見,確實憋悶。他安撫地勾著殷臣的手,將方才聽到的一切重新複述,一字不改。宋葬是帶了一些試探的心思,可直到他複述完畢,也並沒有再次引來想要捂嘴的無形之力。也許是因為……被掀開的秘密,已經不再是秘密。“好奇怪,如果一脈單傳是詛咒的話,那我和寧燃豈不是也有問題?我倆其中一人,本不該存在?”寧焰疑惑道。寧燃把兩隻狼崽塞進寧焰懷裏,接話:“當然了,否則我姨娘怎麽會死得如此離奇?“假設我不該存在,那你就是未知存在的儲備食糧,我倆的處境都不太好,大哥不說二哥。”“是哦,好恐怖……我會保護你的!”宋葬沒管他倆,拉著殷臣的手晃了晃:“別盯我了,你怎麽想?”從頭到尾,殷臣的視線一直不曾移動過,冰冰涼涼地黏在他腦袋傷口處,盯得宋葬渾身不自在。但好在最終,殷臣沒有做出任何不理智行為。他隻抿唇碰了碰傷口邊緣,壓抑著情緒低聲說道:“這座山已經不安全了,我不能保證所有人的性命無恙,現在就離開。”說完他就將宋葬抱上馬背,毫不猶豫扯著韁繩調轉方向。寧燃聞言愣了下,趕緊抱起剩下的五隻狼崽,接二連三塞進衣衫之內,把自己胸前塞得滿滿當當。他被寧焰推著艱難地跨上高頭大馬,反手把寧焰用力拉上來,雙腿猛地一夾馬腹,即刻馳騁著追趕而出。馬蹄清脆踏過山路,四人背後的蒼木山好似撥雲見日,蒼翠欲滴的密林愈發綠意盎然,卻依然巍峨又安靜地聳立著。沒有鳥叫,沒有猛禽,沒有蟲鳴。泛著夢幻藍光的漂亮蝴蝶,輕盈落在野花之上。它展開蜷曲口器,專心致誌地吸取花蜜,直到那雙美麗的翅膀一點一點脫落,腐爛於黏膩花泥深處。孤零零的單薄蟲身,緩慢倒在盛放的花瓣裏,不再有一絲生息。*“母狼被老虎吃了,老虎又被你們打死了?”張家村裏,膘肥體壯的村長張有財瞪大眼睛,顫顫巍巍盯著那張比他還寬大的斑斕虎皮,表情不敢置信。寧焰抖了抖身上沾染的泥土落葉,一手拎著一隻小狼崽的後頸肉,得意地揚起下巴:“老虎就是小爺兄弟倆殺的,這幾個狼崽也是小爺從狼窟裏掏出來的。怎麽樣,算是給張大郎一家報仇了吧?”“是是是,好漢真是英武不凡!”張有財眼皮狂跳,諂媚地看向殷無雪,“道長,這兩位好漢與您的關係是……”殷無雪負手而立,語氣高深莫測:“海縣寧府的公子。貧道與寧老爺有些交情,前些日掐指一算,發現蒼木山似有劫難臨頭。貧道這才特意前來,為友人之子保駕護航。”“原來如此,道長真是菩薩心腸,靈機妙算,救苦救難的活神仙啊!”“村長客氣,力所能及罷了。”殷臣不想聽商業互吹,他拉著宋葬在一旁處理傷口。明明隻是撞破了皮,殷臣非要鄭重其事地消毒三遍,抹上冰涼透明的生長因子,隨後一言不發地抱住宋葬,默默用眼神散發怨氣。宋葬如坐針氈,趕緊尋了個話題問殷無雪:“嬰兒的情況怎麽樣?邪祟氣息從何而來?”“貧道也無從得知,那層粘膜很古怪,分明看不見摸不著,可卻無法強行抹除,比頭骨更為堅不可摧。”她用了一個障眼法,讓所有人都以為嬰兒的腦袋已經恢複如初,隻是依舊昏迷不醒。可實際上,缺失的顱骨還是難以複生,因為那層透明薄膜的阻隔太過頑強。殷無雪不敢強行使用絕對暴力,她怕弄死孩子,更怕意外招惹出更為恐怖的邪祟,導致後果不可收拾。張大郎抱著被救活的媳婦千恩萬謝,心甘情願讓殷無雪帶走嬰兒,等徹底治好了再帶回來。那孩子現在就躺在她的包袱裏酣睡。至於後續如何處理,她還指望與眾人共同商討。透明粘膜……令宋葬立即聯想到了蒼木山那股無形的強大力量。殷無雪沒有擅自行動,絕對是明智之舉。“先回家再說,宋葬需要休息。”殷臣一錘定音。帶著嬰兒與狼崽回到田家村,已是晚飯時分。宋葬推開屋門,魚湯香氣迎麵而來。田月香從廚房探出頭:“二郎回來啦?去請老太爺過來吃飯,你哥你爹都快餓暈了!”宋葬微怔,目光掃過堂屋餐桌,不由特意多問了一句:“不叫大爺嗎?”“什麽大爺?”“咱家除了你,哪有別的大爺?”第100章 山村詭事(7)宋葬站在門口,後背寒意陡生。他將屋門緩緩掩上,維持著平靜表情,再一次輕聲說:“我問的是,我的阿爺。他不吃飯嗎?”田月香放下鍋鏟,語氣有些不安:“哎喲你這孩子,大晚上的可別嚇娘……不會是在回家路上被水鬼魘住了吧?”“娘,您不要瞎說!”他大哥宋嗣聽得一哆嗦,大步走來接過宋葬的書箱,泄憤般使勁揉亂了宋葬的頭發。宋葬沒有反抗,抬眼看著氣質樸實的大哥:“哥,你也不記得阿爺了?”宋嗣愣了下,被宋葬盯得渾身發毛。他揉著小臂一連串冒起來的雞皮疙瘩,好脾氣地拉起宋葬:“阿爺的牌位就在後屋,我現在帶你去拜一拜。二郎,別說胡話,別惹阿爺在地下不高興,聽話啊。”牌位?什麽意思?宋葬像遊魂般任人擺布,呆呆被宋嗣拉著胳膊,一步一步朝後屋走去。太陽即將落山,青磚院裏泛起朦朧的暮色灰影,盛夏的熱氣被冷意逐漸吞噬。宋葬盯著宋嗣挺拔的背影,小聲問:“大哥,阿爺是什麽時候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