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對他唯一的印象,似乎隻剩下“白白淨淨,不愧是秀才老爺的隨身侍女”,僅此而已。這種被徹底無視的現象,也許能說明兩種可能性。第一,臨朝的人全部都是睜眼瞎,審美畸形。第二,皇貴妃為了保護長公主的平安,用某種難以察覺的隱蔽手段,對他的外貌進行了模糊化處理。殷臣比較偏向於第二種假設。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副本裏男扮女裝了,以前還招惹過那種瘋狂癡戀的追求者,煩不勝煩。而這一回,他終於不再時刻處於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這種感覺很舒服,也很陌生。可惜,如果想要高效通關副本,存在感太低真不算一件好事。隻有被人關注,他才能招惹一堆麻煩上身,然後在解決這些麻煩的過程中,更快摸清副本背景,找到更多有關主線的線索。殷臣決定進行一次大篩查,挖掘他毫無存在感的原因究竟從何而起,尤其要仔細清點,那些拉來村裏的家具和隨身物品。宋葬沒有插手。他麵對隱蔽的神鬼之力不像殷臣那麽敏感,如果繼續杵在一旁晃悠,恐怕隻會妨礙殷臣的做事效率,還不如分頭行動。喝完菊花茶,他體溫降了許多,殷臣也沒再拘著宋葬不讓他走,轉身讓書童去翻箱倒櫃,找出了好幾套宋葬也能穿的嶄新成衣。換上一身布料柔軟的月白衣袍,宋葬瞬間改頭換麵,活像一個嬌生慣養的金貴小少爺。殷臣看了又看,表示十分滿意,並強烈要求:“以後不許再穿爛衣服。”宋葬猶豫了一下:“總不能隻讓我天天穿好衣服,看著我爹娘他們繼續穿粗布麻衣,這樣不太好,而且會被說閑話的……”“那就趕緊娶我,”殷臣挑眉,“等到我嫁給你了,我的錢就都是你的。”“……這軟飯我吃定了!”*宋葬直接穿著新衣服離開了學堂,大搖大擺,雄赳赳氣昂昂。他無視過路村民們驚愕的視線,去河邊找到了仍在洗衣服的田月香。“娘!”“二郎?你不在家裏好好休息,跑來河邊做什麽?快回去,腦袋還燙不燙啊?讓娘摸摸……”田月香滿眼寫著關心,甚至沒能第一時間發現宋葬的著裝改變。她將濕漉漉的粗糙雙手按在衣服下擺,快速擦拭幹淨,抬手摸著宋葬的腦袋確認他沒再繼續發燒,這才鬆了口氣,隨即表情陡然一愣。“……二郎啊,你身上這衣服哪來的?”“是秀才老爺送給我的。他說我有讀書的天賦,讓我從明天開始就去學堂念書,不需要束,書本費也免了。”宋葬一臉得意,張口就胡扯。“真的假的?!哎喲你個懶貨,都快到成家的年紀了,哪來的念書天賦?”田月香嘴裏貶低,臉上卻不由自主笑開了花。她仔細打量著宋葬的衣服,嘖嘖感歎:“這身布料可不便宜呢,你看,袖口還紋著金絲……二郎啊,你白白穿了秀才老爺送的衣服,可不能不給束,知道嗎?“做人要學會尊師講禮,老爺是心善才會不要你的錢,但咱家也必須做足了禮數,絕對不能空手去學堂,惹人笑話。”宋葬眼睛一亮:“所以我能去念書了?”“當然,娘巴不得你多認幾個字。小時候是你自己非不去學堂的,哭得那叫一個慘。”田月香一邊念叨宋葬的黑曆史,一邊牽起他沿著河邊走了一大圈,故意在各家捶洗衣物的婦人麵前,瘋狂炫耀自己生的漂亮兒子。婦人們一臉稀罕,眼底寫著豔羨,連酸都酸不起來。畢竟在小山村裏,大家實在難以見到讀書人的標準打扮。直裰長袍,交領大袖,收束身形的腰帶一側墜著玉穗,既體麵又貴重,一看就像“城裏來的公子”,以後指定有出息。宋葬的形象瞬間被拔高了好幾度,從眾人眼裏深受溺愛、不學無術的小紈絝,變成了白淨漂亮的未來秀才郎。古人最是看臉,他風評扭轉,全靠衣衫與臉蛋合力襯托。田月香狠狠炫耀了一通,心滿意足,抱著洗好的衣盆,與宋葬一道往家中走去。她喜笑顏開地幻想未來:“二郎,你要是真能讀出點東西,咱們老宋家就發達了,方才有好幾家嬸子都看上了你呢!再過幾年,你考個童生,娶個城裏姑娘回來怎麽樣?”宋葬頓了頓,趁機提起關鍵話題:“娘,其實我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我想盡快找媒人提親。”“喲,這麽迫不及待,是誰家姑娘啊?”“就是何秀才的侍女,殷姑娘……”田月香表情驟變:“什麽?!不行不行,有秀才老爺珠玉在前,人家怎能看得上你。”“如何不能?殷姑娘今日與我見過的,她對我很滿意,會帶一百兩嫁妝過來,我們家隻要出五十兩就夠了。”“五十兩!那可是五十兩!”田月香表情愈發愕然,“二郎,你知道我嫁給你爹時的禮金是多少嗎?十五兩銀子,轟動了十裏八鄉!“哎喲二郎你真是的,五十兩銀子,足夠咱們娶隔壁地主家的老姑娘了,何必非要一個侍女。”田月香還有幾句話忍著沒講,侍女大多是奴籍的家生子,賣身契在主家手裏,贖回來的價格就不止五十兩。更何況,那種打小跟著富家公子的年輕侍女……身子還幹不幹淨,實在很難分辨。但她也不想直說出來,以免日後產生母子嫌隙。“娘,我就是喜歡他!”宋葬也知道田月香不會輕易答應,幹脆直接耍賴:“我不管,我就要娶他,何秀才也同意了!”“……別與我鬧,回家問問老太爺吧,咱家的大錢都在他手裏。隻要老太爺願意點頭,娘也管不了你。”田月香歎了口氣,沒再多說。她向來是約束不了宋葬的,頂多嘴上罵兩句,努力壓壓這個小兒子的霸王脾氣,但大部分時候也隻能嬌慣著他。因為全家都慣著幺兒,她一個外姓媳婦,根本做不了主。算了算了,她習慣了。事情順利得超出宋葬想象,等到回家把事情一說,宋老太爺很快就答應了這門親事。老頭子本來並未打算輕易鬆口,直到他瞧見了宋葬那身衣服的腰帶玉穗,突然莫名其妙愣了一下,隨即便沒再繼續阻攔。他回自己屋裏尋摸半天,找出一張麵額五十兩的銀票,遞給宋葬他爹。“唯一,這錢你收著。等到學堂休沐,雇一輛牛車帶二郎去鎮上的錢莊,把這張票兌換成銀子。記住,小心謹慎,必須要官府的銀元寶,不能有一顆散銀。”田家村的學堂上五休一,最近的一次休沐日就在後天。距離娶到殷臣,隻有一步之遙!宋葬特別期待,他爹卻沒有太多情緒波瀾。自從失去生育能力,宋唯一在家裏也變成了一個沒存在感的男人,沉默寡言,成日埋頭幹活。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銀票,態度很恭敬:“知道了,太爺。”老太爺點點頭,眼神複雜,揉了揉宋葬的腦袋:“二郎,娶了媳婦以後要好好過日子,踏實讀書,別惹是生非,你會有出息的。”而宋葬神色乖巧地應了聲“是”,不著痕跡觀察著這位麵容嚴厲的威嚴老人。他感覺宋老太爺並不簡單。將近七十歲,已經是做曾祖父的人了,可宋老太爺身體依然健朗,沒有一絲老態龍鍾。在這個男人平均壽命不過五十的年代,宋老太爺能稱得上一聲老祖宗,如果再多活十幾年,皇帝都要請他吃飯。宋葬偷偷打量他的胳膊,發現老太爺年輕時肯定練過武,雖然並沒有感受到“內力”的存在,但是他肌肉分布顯得格外結實均勻,孔武有力,比幹農活的莊稼漢更加能打。當年戰亂,他會拖家帶口逃難至此,背後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隱秘。甚至……有可能是主線任務的角色之一。直接問,肯定問不出有價值的線索,他隻能在暗中觀察,見縫插針尋找探索的機會。宋葬下午沒再去學堂,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畢竟,他今日已經是村裏第二出風頭的人了,被田月香拉著炫耀過後,家家戶戶都知道他被何秀才看中,自掏腰包免了束。未免惹上麻煩,如今還是低調些為好。田月香也不允許他再隨便去找殷臣,說這是無媒苟合,被發現了要浸豬籠的。再加上大哥大嫂都不讓他幫忙做家務,宋葬又被迫成為了啥也不幹的家裏蹲。他假裝躺平,實則偷偷翻上屋頂,暗中觀察田家村民與家裏人的行動軌跡。田家村很大,民風淳樸,外來戶大約有五家左右。除了宋家有錢有地,其餘人都沒混出什麽名堂,麵朝黃土背朝天,老實巴交。而宋老太爺和大爺,每日晨起抽一袋水煙,午飯後出門打牌,晚飯後出門遛彎,其餘時候也會幫家人做些雜碎家務,生活極其規律。宋葬決定,等到遛彎時間再去搞小動作。夏季炎熱,天也黑得更慢一些。嫂子特意熬了一大鍋軟糯的玉米粥,配菜是兩碟鹹菜,一盤青菜豆腐,還有午飯沒吃完的烙餅。雖說沒有葷腥,但在大旱時期,這已經算是頂頂奢侈的一頓晚餐。飯後,爹和大哥挑著扁擔去打水,兩位爺爺輩的也隨之出門,宋葬毫不猶豫行動起來。趁著老太爺去遛彎,他避開大嫂的視線,輕手輕腳潛入主屋,推開太爺的臥室。一床一桌,一個破爛衣櫃,很簡樸,沒有任何裝飾,被褥間泛著若有似無的煙味。宋葬悶聲不響把房間翻了個底朝天,居然翻出足足五千兩銀票,以及零零散散的金豆子和碎銀。它們被分別藏在不同的小木盒和枕頭裏,以及細密縫合的裏衣內襯中,四邊磚牆縫隙內,床底亂七八糟的雜物之間……他萬萬沒想到,老宋家竟是如此巨富,幾個村的地主產業加起來都比不過。震撼過後,宋葬愈發懷疑宋老太爺以前是得罪了大人物。五千兩銀票,可不是誰都能賺出來的。宋家本可以在縣城裏買個大宅院,做點低風險的簡單生意。隻要不沾賭,就能一輩子喝酒吃肉,四代人瘋狂大吃也絕對花不完五千兩銀子。可宋老太爺卻如此低調,選擇定居在交通不便的山村裏,日子過得簡單又清貧。這背後鐵定有大問題。他極有概率是跑來田家村避禍的,他們老宋家祖上,甚至有可能根本不姓宋。可惜宋葬沒找到任何能證明特殊身份的東西,例如什麽珠寶首飾,令牌玉墜,全都沒有。老太爺真的窮到隻剩五千兩銀子了。宋葬將翻亂的衣櫃收拾好,精準恢複原位,又輕輕擦掉了地板上殘留的腳印,不動聲色地安靜離開。他並未去找老太爺打探,而是盯上了同樣逃難而來的宋爺爺,那時候爺爺已經有妻有子,而且媳婦還在逃難的路上去世了……這位老實沉默的大爺,肯定了解一些內情。老頭子們遛彎歸來,太爺早早就寢,大爺坐在院裏乘涼。宋葬搬了張小板凳坐在大爺身邊,小口咬著殷臣塞給自己的桂花糕,順手分給大爺半塊,不著痕跡地偷偷打量他。這個胡子拉碴的老鰥夫,晚餐喝粥時就吸溜得毫無形象,連玉米粒濕漉漉粘在胡子上,他都毫不在意。如今吃起甜膩糕點,也是滿嘴噴著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