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膻腥彌漫開來,並沒有那種令人昏厥的恐怖惡臭,隻有普通的幹燥毛發與肉味而已。這怪物好像真挺弱小的。宋葬放心了,不再裝腔作勢地刺激它,默默閉著眼繼續裝睡,研究起了自己的角色背景介紹。【臨朝,永嘉二十三年,大旱。田家村依山傍水,野產豐厚。遭了災,村民也能維係好自己的溫飽日子。而老宋家四代同堂,是田家村最有福氣的外來戶。二十多年前,秦王起兵謀反,戰亂爆發、民不聊生。宋家老太爺領著妻子兒孫逃難而來,變賣字畫珠寶,傾盡家產,一次買下了田家村周邊的上百畝田地,雇傭村中農戶為他耕種。六十畝水田,二十畝旱田,二十畝種上了桑樹與棗樹,外加官府分發給難民的十畝地……沒過多久,老宋家搖身一變,從破落難民成為了十裏八鄉有名的富裕農戶,眼高於頂,無人敢惹。老太爺唯一的煩惱,就是宋家男丁一脈單傳,長子命格崎嶇,幼子極易夭折。據他說,這是家裏世世代代流傳而下的詭異詛咒。為確保香火傳承,宋老太爺為寶貝孫子提前攢夠一筆豐厚的聘禮,順利娶到了田家村最好生養的年輕姑娘。她就是你的母親,田月香,也是老村長的小女兒,人稱田三娘。老太爺眼光極佳,田月香嫁進宋家五年,竟順利誕下三個男丁,唯有二兒子意外夭折,算是宋家名副其實的大功臣。可惜沒過多久,你的父親宋唯一,在打獵時被野豬撞成殘廢,失了生育能力。盡管如此,田月香仍然對他不離不棄,盡心拉扯著兩個兒子長大成人。你的大哥宋嗣去年娶妻,新婚燕爾,正在備孕。而你,就是那千嬌百寵的幺子,宋家第一個活到及冠的小兒子。老太爺為你取名宋葬,因為賤名才好養活。如今,也該輪到你成家了……】宋葬看完背景介紹,不由陷入沉思。這其中的大部分內容,與主線任務似乎毫無關係,更像遲煙偶爾愛看的家長裏短種田文。唯一能與山村秘密沾邊的,也就是宋家那所謂一脈單傳的“詛咒”。可如今看來,【不被吃絕戶】的個人任務也好奇怪,因為詛咒分明就已經被破除了,宋家人有錢有田,過得很好。四代同堂,大哥剛剛娶了老婆,一大家子人都還沒死呢,他怎麽會被吃絕戶?宋葬腦袋裏閃過無數種猜測,準備提前為未來可能遭遇的災難而作打算,例如這懸而未決的旱災問題……當然,真正禍到臨頭的災難,其實正在宋葬身邊實時發生著。見宋葬睡得香甜,那個未知生物居然得寸進尺,濕漉漉的倒刺舌頭舔得愈發起勁,甚至開始用虎牙輕輕啃咬。齟齬尖齒反複摩挲著宋葬的臉頰軟肉,似乎是在斟酌該從何處下口。饑餓的鼻息噴灑而下,垂涎欲滴,宋葬感覺自己右臉被磨紅了一大片,泛著異樣的幹澀癢意。左等右等,殷臣仍然不知所蹤,宋家人也不知去了何方。這睡美人宋葬是實在裝不下去了。他沒忍住,在睜開眼的同時驀然坐起身,提起一拳朝對方麵中狠狠打去。一聲不男不女的嘶啞慘嚎,響徹屋內。宋葬直接用了五成力氣,合理估算,可以輕鬆打穿鋼筋水泥,但他卻險些把自己掀下了床。手感像輕飄飄地擊中一團潰爛棉花,毫無回彈。這玩意根本不是動物,而是一團由大量“頭發”組成的怪異黑色生物。而宋葬感受到的“舌頭”,也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猶如貓科動物的倒刺舌頭,全都是細細密密的頭發!打完這一拳,宋葬眼前陡然陷入一片朦朧,像是意外吸收了某種肉眼看不清的迷幻氣體,讓他頭腦昏沉,視野中的景象逐漸歪曲混沌。而被大力擊散的“頭發”驚恐蠕動著,如無數條黑色小蛇分頭四散而逃,鑽入床底,爬上屋簷,躲進地板深處,順著牆角的老鼠洞溜走,再也不敢隨意冒頭。幹巴巴的結板泥地上,躺著一支散開的掃帚。就在這時,一名三十出頭的農婦大步走了進來,沒好氣地喊:“怎麽回事啊二郎,你病沒好全呢!還在偷偷折騰什麽動靜……哎喲!這是你大爺前幾日才編好的掃帚,調皮搗蛋的家夥,你怎麽能拆了它?”在房門被推開的瞬間,宋葬已經迅速躺下,將半張臉縮回了被褥之中。來者是田月香,他的親娘。她一身普通婦人打扮,麵容秀麗,身材豐腴,按著宋葬的肩膀作勢就想打他兩巴掌。隔著粗布麻衣,宋葬都能感覺到她虎口堅硬、手掌粗糙,真的很有力量,絕對是種莊稼的一把好手。至於田月香口中的“大爺”,應該就是宋葬的爺爺,宋老太爺的兒子。他是宋家四代裏最為平庸的男丁,跟著老太爺逃難時就很窩囊,媳婦暴病死在路上後一蹶不振,打著光棍啃老到五十多歲,沒太多出息。成日蹲在家裏做點零碎活計,毫無存在感。雖說孝道重要,但備受寵溺的幼子同樣重要。就算宋葬直接拆了他大爺的屋子,恐怕家裏也沒人真能把他怎麽樣……宋葬試探著咬了咬蒼白的唇,柔弱無助地抬起朦朧黑眸,田月香立馬就是一愣,鬆開手,根本沒想真的打他。“娘,我難受。”宋葬再接再厲,繼續委屈地說。他猜測自己正在生病,身體帶給他的回饋像是在發高燒,挺嚴重的,所以才會如此昏昏沉沉。怪不得分明被捂在厚被褥裏,宋葬仍然有種陰沉濕冷的不適感。“難受?那你拆吧……”田月香摸摸他的額頭,“回頭娘就讓大爺再給你做幾把掃帚,隨你拆著玩。”宋葬怔了一下,沒想到田月香這麽縱容自己。他趕緊甜甜地回:“謝謝娘。”田月香立刻露出溫和笑意,嘴上不輕不重地斥責:“你這孩子,多大的人了還沒個正形。別再跟娘撒嬌,要是被外人瞧去了,誰家好姑娘能看上你?”“我不要好姑娘,我想一直陪著娘親。”“那可由不得你,”田月香抬手彈了他一個腦瓜崩,沒好氣地說,“坐好,乖乖喝藥。”宋葬倚在床頭,被灌了一大碗苦苦的中藥,然後重新捂出了一身的汗,才被田月香允許離開被褥。然後他又被催著換了身衣服,被迫在後背塞進一條粗布毛巾,據田月香說是免得汗濕以後吹風著涼……宋葬也不懂這些,被指揮著做這做那,稀裏糊塗地任她擺布。反正他現在的角色設定是及冠少年,才剛到了打聽姑娘、準備訂親的年紀,離正式成家還有幾年距離,被母親管得嚴一些也正常。折騰半天,高燒降下去一些,宋葬終於被田月香放出了房間。家裏安安靜靜的,沒有男人。大哥父親都去田裏幹活了,兩位爺爺在村頭聊天打牌,大嫂在擇菜淘米,唯有宋葬這個病號什麽都不需要做。田月香也忙,風風火火抱著一筐子髒衣服,快步走去河邊清洗。宋葬坐在院子裏的竹椅上,撫摸著伏在腿邊髒兮兮的黑色土狗,安靜打量著自家的居住環境。宋家確實是堪比小地主的富農家庭,幹淨整潔,除了動物膻腥以外沒有任何異味。一共五間青瓦房,兩間紅泥草屋,磚石料子都是上好的材質。院子特別寬敞,四四方方的圍牆遮蔽著外人視線,像是偷偷模仿了縣城官老爺的宅院。院子中間搭了一口天井,養著兩頭大肥豬與幾隻母雞。大哥結親後與媳婦住在西屋,宋葬住在東屋的單人間,隔壁就是爹娘的臥室,他要等到成家才能享有獨棟住宅。老太爺與大爺則是住在坐北朝南的後屋,方便從後院小門出去遛彎。除了吃飯和農忙的時候聚在一起,一大家子平日裏甚至可以各不打擾,分開居住,大大減少了吵架的概率。檢查完畢,宋葬心情愉悅。這回他終於不再是那種身世淒慘的苦情角色了,家底殷實,父母淳樸,甚至還有兩條可愛憨厚的土狗,可以任他揉捏。有他暗中守著,宋家是輕易死不了人的。宋葬心想,順勢翻上圍牆坐著,一邊檢查院牆的磚石是否需要修補,一邊偷聽隔壁王嬸和李嬸嘮嗑。“今早吵吵嚷嚷的,鬧了什麽動靜?我在家哄小寶,一直沒得空去看。”“嘖,你現在看了也沒用。村頭那邊的學堂,新來了一位特別俊的教書先生,說是前些年的海縣案首呢。那秀才郎的氣質文雅得很,身邊的書童侍女都白白淨淨,像地主家的少爺小姐……一看就和我們這些土裏刨食的沒啥關係。”“哎喲,他還帶了書童侍女?這種富家公子,來咱們村裏教書作甚?”“人家還要往上繼續科考,這不是寫文章沒靈感,來凡間遊學曆練嘛。聽說是縣老爺親自寫了條子讓他過來的,村長可重視了,好像還要替他尋找戰亂時失散的親人呢。”“尋親?那可不容易,如今十裏八村的外來戶這麽多,就算一家家找過去也得尋摸個把月了。”“依我看……咱可不能讓他這麽快尋到親人,村裏十幾個娃子都要讀書。有案首先生在,我家大郎好歹能考個童生,以後肯定吃穿不愁。”“嘶,王婆子你個心眼毒的東西,有道理啊。可惜我家小寶是趕不上了,明個兒我就回娘家,把我倆侄子帶來見見世麵。”宋葬默默聽完這倆嬸子的“歹毒”謀劃,對這素未謀麵的秀才身份有了些許猜測。他輕手輕腳跳下圍牆,沿著偏僻小道一路繞行,盡可能避人耳目,走到村頭。田家村的學風不佳,從未出過進士,上一位舉人老爺也早已去世。偏偏官府對讀書人的補貼越來越豐厚,還能免掉許多戰亂時期的徭役……老村長看在眼裏,急在心頭。田家學堂就是在戰亂之後,由老村長一手主持開辦的,迄今已然維係了將近十餘年。請來的教書先生多是童生,束要得也並不算多,家裏有點底子的都會咬咬牙,將最機靈的孩子送去讀兩年,好歹看看效果。按理說,宋葬也該進學堂讀書的。但他的設定就是好吃懶做,體弱多病,撒撒嬌便會被爹娘心疼,一看就不是能咬牙苦讀的書生料子,連田月香自己也是心裏門兒清。所以宋葬被慣得頹廢,成日在家躺平,到現在連學堂的門檻都沒踩過一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若非宋葬長得極俊,從小就像世家少爺般白皙漂亮,怕是難以尋摸到任何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午後時分,朗朗讀書聲從屋裏傳來,幼童嗓音稚嫩,聽上去是最為基礎的三字經。學堂門口圍了幾名好打聽的嬸子,偷摸探聽屋裏的動靜,談論著秀才郎君的婚娶情況。宋葬腳步微頓,沒有直接向前,轉身就繞到了學堂屋後,再次熟練地翻上圍牆。學堂後院幹淨寬敞,有兩間雜物房,一間留給先生居住的磚瓦平房,唯有邊角堆了些雜物。宋葬左右掃了兩圈,見四下無人,便迅速鬆手向下一跳。……他沒能成功落地。鼻尖傳來些許淡淡的脂粉香氣,宋葬眼前一花,居然被一名身穿素青羅裙的姑娘抬手接住,穩穩抱在懷裏。不對,不是姑娘……是女裝的殷臣,超漂亮的黑長直殷臣。宋葬抬頭定定盯著他,懷疑自己高燒未好,表情一點一點變得空白。“發什麽呆?”殷臣挑眉回看,施施然地開口問道。幸好,嘲諷的聲音一點沒變,還是他熟悉的那個殷臣。“看呆了,你好漂亮,”宋葬笑容綻開,悄然放鬆了身體,熟練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我還以為你是新來的學堂先生呢,沒想到……居然是他的侍女。”“漂亮?這輩子第一次有人這樣說我。”殷臣若有所思。宋葬沒敢說,這角色分配簡直是過於惡趣味。因為殷臣身材很好,寬肩窄腰,腿長又顯高。無論打扮得多麽俏麗,正常人也能一眼看出他是男人。他穿女裝,真的就像在糊弄傻子。不過如果單看臉,確實特別好,特別美,真漂亮。殷臣這人,不僅身體內部結構很完美,五官也同樣完美。冷白肌膚毫無瑕疵,睫毛纖長濃密,唇瓣不點而朱,綢緞般的墨色長發隨意挽著垂落於肩,恰好遮了一絲凜冽鋒芒……無須粉黛裝點,他像從水墨畫裏走出來的超級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