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吉娜說,這世上每一種不同的水晶與礦石,都蘊含著不同的能量元素,而蘭玉珩先前戴的牛血戒指,便是專門用於檢測血脈與靈性的特殊珠寶。與神賜靈性無緣的普通人,戴著它也不會發生任何異象。蘭玉珩心裏有些嘀咕,憑什麽要說自身靈性是被神賜予的?吉娜都當上女巫了,這可是最受天主教徒所懼怕與排擠的超級異端,在這世界如果被外人發現,鐵定是要被綁上火刑架的……她居然還信世上有神?或許聖羅蘭十字會,依舊是某種意義上的宗教組織。他們反對的恐怕隻有天主教,而並非耶穌基督本尊。蘭玉珩心中有種種猜想,表麵卻不露分毫,繼續拉著吉娜瘋狂汲取知識。她學習能力很強,自己用木板雕刻出一個盲文版星盤,還學到了許多占卜手段,例如搖晃黃銅鈴鐺分辨危機,以及通過水晶球裏無端湧現的紫色閃電,預測幾分鍾之內的未來。無法用眼睛分辨草藥,她就用手來一個個撫摸枝葉根莖。無法看見寶石的顏色,她就用手來銘記不同礦物的細微紋理。主打一個身殘誌堅,卻天賦過人。吉娜的表情愈發複雜,從對她的愧疚與憐憫,漸漸變成了真心實意的喜愛和驚豔,甚至歎息於蘭玉珩來得太晚。“噢親愛的,你可千萬不能輕易死去,那將是這個世界的重大損失。快隨我來,我要教你抵禦惡靈的法子。”吉娜領著她來到酒館後方,淹沒於黑暗的居民區,放眼都是普通鎮民自建的平房。高聳磚牆隔絕了彼此的交流空間,也擋住了酒後醉漢的暴力發狂。人人都喜歡去酒館,人人都討厭住在酒館隔壁。也恰因如此,無人能輕易探聽吉娜的秘密。吉娜的石磚小屋旁邊,有一大片平地被茅草遮蓋,是隻屬於她的豬圈、羊圈和牛棚。膘肥體壯的牲畜們睡眼惺忪,時而從窩棚裏發出幾聲低啞的悶哼與叫喚,但神奇的是,蘭玉珩沒有察覺任何動物的腥臭與糞便氣息。她隻聞到了清新的草藥香包,沾染露水的嬌嫩鮮花,以及裹挾著陽光暖意的麥稈幹草。太牛了,這種神奇的除臭方法,她一定要想辦法學會!蘭玉珩興致昂揚,可下一瞬間,她便聞見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噴湧而出……是猶如潮水般溢出的大量牛血,伴隨著公牛刨地的痛苦嚎叫聲,疼到失禁後爆炸式噴發的牛糞,“嘩啦啦”掉落一地的泥濘腎髒腸包,以及鮮活滾燙的碩大心髒。“嘎、嘎,呱!”緊接著,一隻蟾蜍尖利又短促的慘叫從耳邊響起。“親愛的小心些,別紮到手了。這是我特意曬幹的荊棘條,你將它緊緊纏在牛心之上,用一根鐵釘橫穿而過,最後釘死那隻蟾蜍就好。下手狠一點,要一次性釘死它才行。”蘭玉珩愣了愣,摸索著接過濕漉漉的滾燙牛心,以及長滿尖刺的幹枯荊棘,依她所言麵無表情地操作起來,將跳動的心髒牢牢纏緊。“鐺!”蟾蜍掛在鐵釘末端,雙腿時不時抽搐著,了無生息。“很好!以後把它掛在煙囪上,惡靈們再也無法偷偷潛入你的窗沿。”……半夜三更,倆人渾身是血,折騰得熱火朝天。而與此同時,宋葬正躺在殷臣懷裏做夢。他夢見殷臣生了,生出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蜷在宋葬的臂彎中嚎啕大哭。緊接著,那位沒有實體的俊美中年藍眼神父,瘸著腿出現在三人麵前。他不僅沒有主動攻擊殷臣,還主動操辦起了新生兒的神聖洗禮儀式,並自認教父,大言不慚地為孩子賜名“耶穌基督”……宋葬懷疑神父是想抱一抱上帝的大腿,便頗為無語地隨他去了,並沒有阻止。因為真正有問題的,是這名為耶穌的小嬰兒本身。他好像真的很討厭殷臣。隻要殷臣湊近一點,他的表情就會瞬間開始變得扭曲,扯著喉嚨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水漫金山。偏偏殷臣最討厭的,就是噪音。聽這嬰兒永不休止的哭嚎,殷臣逐漸變得無比暴躁,到最後連宋葬也攔不住他。他黑著臉毫不猶豫提刀,說什麽都要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直接砍死。就在他倆對峙的千鈞一發之際,一隻從天而臨的大手驀然出現,破開層層烏雲,搶走殷臣的長刀,又拎起了哭嚎的耶穌,將這倆東西都精準地扔進宋葬懷裏。那是一隻極為詭異的大手,因為它太完美了。光潔皮膚好似綢緞般絲滑流暢,不帶一絲人類該有的褶皺與紋路,而且甚至沒有指甲蓋,手指末端猶如細膩順滑的白色肉腸……它就像動畫繪製的完美肢體,強行打破了虛擬世界的桎梏,以居高臨下的強硬姿態闖進現實。宋葬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但並不敢掉以輕心。他下意識擋在了殷臣身前,麵無表情盯著這個詭異的存在,一手攥緊刀柄,一手護著嬰兒,渾身繃緊、蓄勢待發。殷臣的刀是真有意思,他心中升起砍人念頭的那一瞬間,雪色長刀便隱約在發燙,隨著他的心跳而興奮地震顫呼吸,源源不斷汲取著他的生命力,逼著他的身體進入備戰狀態……有點爽,好想把這隻手剁成肉泥……宋葬用力咬緊下唇,調整呼吸頻率,試圖克製這股莫名其妙的愉悅衝動。怪不得,怪不得每次殷臣心情不好就想砍點東西,這把刀一定非常好用。然而就在這時,一聲自帶空靈混響效果的悠遠輕歎,從天邊傳來。“好孩子。”這聲音非男非女、不老不少,渾然不似活人,卻讓宋葬蠢蠢欲動的屠戮欲望瞬間消失無影。它強行抽走了宋葬暴戾陰暗的心思,令他不受控製地驀然放鬆下來,沐浴在溫暖柔和的神聖溪流中。連嚎啕大哭的嬰兒也停止了抽泣,呆愣望著天際。最可惡的是,宋葬對這種感覺並不反感。他繼續攥緊長刀,不讓殷臣出聲,輕聲問:“你是誰?”“那孩子的父親。”“……你是上帝?”“我如今身陷囹圄,被另一個瘋狂的孩子糾纏著,無法降世。你替我照顧好耶穌。你的善良之舉,會得到豐饒的回報。”能有什麽回報呢?他什麽都不缺。宋葬若有所思,嗓音愈發輕緩,卻是在溫溫柔柔地威脅:“你好上帝,我現在就要得到報酬。否則,我會一刀捅死你的孩子。”“貪婪是七宗罪之首,萬不可……”“我要你至高無上的知識,快點送給我,好不好?”宋葬一臉無害,悄然勾起了唇,“咱們公平交易,隻要你現在贈與我足夠的知識,我就能保證,耶穌被養得白白胖胖。”對方沉默了,許久沒再應答,似是在思索著利弊。被宋葬護在身後的殷臣也在沉默。他全程沒吭聲,更沒幹擾宋葬的一言一行,隻是怔然盯著宋葬似笑非笑的精致側臉,莫名其妙發起了呆。宋葬被他盯得不自在,決定加快進度,於是笑眯眯地舉起刀。冰涼的鋒利刀刃,貼在嬰兒細嫩的脖頸一側。小孩茫然地伸出小手拍拍刀柄,發出兩聲不知所謂的破碎呢喃。藏在濃密睫毛下的黑眸冷意翻湧,宋葬卻故作純良地歪著頭:“我才不會隨意傷人呢,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知識。不管是什麽知識都行,分我一點,你損失不了什麽。”說著他手腕輕輕一動,刺目鮮血沿著皮肉間的縫隙滲出,一滴一滴落在雪色刀麵之上。“哇啊!嗚嗚嗚……”嚎啕痛哭再次響徹雲霄。“你看,我真的會砍死你小孩噢。”上帝:……僵持許久後,天際又傳來一聲無奈而溫和的長歎。“宋葬,我是愛你的。“我愛我的每一個孩子,也將永遠愛你。”“你愛個屁……”最後一句情緒激烈的反駁,來自突然間忍無可忍的殷臣。沒錯,他又暴躁了,但是沒來得及罵完。話音截斷的下一瞬間,宋葬就猛然清醒過來。他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著氣,隨即感覺一陣又一陣鐵鏽味的潮濕順著臉頰滑落。摸索片刻,宋葬發現自己正在七竅流血,胸腔裏蔓延著異樣的灼燒刺痛感。昏沉的腦袋也嗡嗡作響,太陽穴自顧自彈跳著,傳來常人難以忍耐的神經性疼痛,像有一根生鏽的鋼針,趁他熟睡時悄然穿顱而過。宋葬急促呼吸著,一邊呼氣一邊抑製不住繼續吐血,他不敢動用大腦去思考任何具有深度的事情,也不敢隨意移動。他知道自己沒有大事,隻是奇異地受傷了。沒錯,他正在經曆一個反複受傷的過程,主要傷處來自大腦。而且這種詭異至極的傷勢,同時也在被另一種奇怪的力量迅速治愈著。身體裏有兩種不屬於他的力量,不管不顧地橫衝直撞,像無形的大手朝兩端撕扯,又強勢拚湊起衝撞產生的殘渣碎片。疼得要死,疼得他總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快死了,但緊接著又會恢複如初……殷臣早就隨著他的動靜而清醒,無措地拉著宋葬的手腕,想要幫他做點什麽,卻被宋葬死死按著,說什麽都不許動。“我沒事,等我吐完血就好了,你不要讓我用那個水蛭卵囊汁,絕對不行!”宋葬態度堅決。讓水蛭卵囊在他傷口孵化,對他來說是比經曆蝕骨之痛還要恐怖的事情。“……好的,我們不用。你讓我抱抱,可以嗎?”殷臣看不得宋葬口吐鮮血的樣子,輕哄的語調裏帶了些微弱祈求。宋葬艱難點了點頭,下一秒,殷臣溫熱的身體便緊緊貼了上來,小心翼翼將他摟在了懷裏。油燈放在遠處,沒人有點亮它的閑暇。臥室裏一片黑沉,皎白月華順著窗沿向內蔓延。殷臣抱緊了懷裏的人,側臉隱沒在無邊黑暗裏,不由自主抿著薄唇,神色罕見地透著蒼白與怔然。宋葬疼得沒了力氣,放軟的身體慢吞吞滑落下來,他將腦袋貼在殷臣緊繃的腰腹一側,像是在尋求安慰。殷臣沒有阻止他,滾燙體溫透過布料傳遞,與逐漸變涼的鮮血融合在一起。“我肚子裏的東西……動了一下。”殷臣愈發無措。“嗯,是寶寶在擔心我。”宋葬有些虛弱,語氣卻是上揚的。他貼著殷臣的腹肌蹭了又蹭,忽然聽到了身邊人驟然沉重的呼吸。“……我現在有點敏感,宋葬,不要亂碰。”殷臣嗓音喑啞,但很誠實。雖然身體仍在經曆不可理喻的疼痛,可看見殷臣不自在的樣子,宋葬的心情居然詭異地高漲起來。“我就要碰。”他仗著受傷,理直氣壯地占人便宜。而殷臣現在也很好欺負,沒再說一句拒絕的話,抿著唇偏過頭,閉上眼……乖乖忍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