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子卻掀到腰部,寧嘉青正戴著手套伏在他身側。裴安走了一小步,擋住門口的玻璃,緩緩道:“截癱患者長時間臥床接受治療時,因藥物影響體內水分吸收和腸道運動,以及排便意識的減弱,大便幹燥堆積在腸道是常見的事情。”“為了保證患者的生活質量和健康,需要用手將直腸處的糞便清理幹淨,這些本來該由我們護工人員來做。”他回過頭,看向病房內。考慮到聞玨的自尊心,寧嘉青趁他睡著時處理得動作很輕,怕對方中途醒來。他摘下手套,將手清潔消毒。又換上新的,再一次重複先前的步驟。裴安微不可聞地輕歎口氣,“但有寧先生在,他從不讓外人插手。”說罷,他低下頭不再言語。而寧江在病房門前沉默地站了許久,最終也沒進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聽到對電話那邊說:“終究還是我造的孽......”【作者有話說】關於醫學方麵,都是我從網上盡可能地查找資料東拚西湊的,很不嚴謹隻為劇情服務,勿要細究。◇ 第78章 我是你的雙腿臨近手術的前一周,聞玨的身體狀況有所改善,氣色也好了許多。最新一次的檢查報告中,體內炎症下降,血清含量上升。以及各項指標達到了手術水平,所以醫生也相對應地減少了藥物用量,晚間不用掛水,聞玨自主活動的時間多了些。正靠在床頭聽收音機,看到寧嘉青端著餐食進來,正準備拿折疊小桌時。他按下暫停鍵,“嘉青,一起吃吧。”聞玨看了眼靠窗的餐桌,窗外月光皎潔,微風簌簌,笑著說:“我們很久沒一起吃晚餐了。”寧嘉青忽地心頭酸澀,點頭:“好。”他將聞玨從床上橫抱起,正要放到輪椅上時。對方突然仰頭,輕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寧嘉青一怔,側頭挑眉:“誰允許你親我了?”聞玨表情坦蕩正經,話卻蠻橫:“你現在是我的人,我想什麽時候親,又親在哪裏,還不是看我心情?”寧嘉青扯了下唇角,拉長尾音:“是。”動作輕柔地將人放在輪椅上,推到餐桌前:“你的人,任憑處置。”聞玨心滿意足地笑,等打開餐盒的蓋子,唇角又漸漸淡了。營養師精心配比的標準餐食,豐富營養,強健骨骼。當然,也索然無味。他放下湯匙,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才說:“整日吃藥,嘴裏苦,這些東西太淡,想吃點有味道的。”“有食欲是好事,還是要聽醫生的建議。”寧嘉青拉過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將餐具塞回他手裏,“想吃什麽告訴我,等你做完手術讓你吃個遍。”“吃什麽......”聞玨因病消瘦的緣故,眼眶凹陷。原本細窄的雙眼皮,陷成一條深深的褶痕。稍白的臉有些病懨懨地,卻多了幾分矜弱。他眨了下眼睛,視線從寧嘉青的嘴唇,緩緩向下移。寧嘉青:“?”他低頭頓了幾秒,忽然明白過來什麽事,一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寧嘉青紅著耳尖,撕下一塊夾著乳酪的餐包,塞進聞玨的嘴裏,“別鬧。”聞玨嚼著咽下,“看來我身體是真的好了。”寧嘉青幹脆拿起湯匙喂他,應聲道:“以後隻會更好。”明明不想吃,等有人喂了。胃口又好起來,喝下最後一勺湯,聞玨問他:“我生病住院的事,沒和家裏人說吧?”“放心,聽你的話,沒告訴行。”寧嘉青拿過濕紙巾,湊近擦了擦著他的嘴角,“而且有我自己照顧你就足夠了,不需要別人。”聞玨笑,“能讓日理萬機的寧董事長舍身照顧我,真是我的榮幸。”寧嘉青卻不以為意,又拉過他的手擦拭著,低聲說:“這明明是我的榮幸。”用完晚餐,時間還早。近幾日一直在病房躺著,聞玨說想出去透透氣。問過值班醫生並且被應允後,寧嘉青找了件厚實的大衣給聞玨披上,準備帶他去樓下安靜的地方逛逛。今夜天很晴,吹著舒適的微風,月光皎潔如銀箔。輪子軋過月亮投下的樹木影子,慢慢地前行在平整修砌的石路上。眼前的小路細窄而蜿蜒,通向一片秘密幽靜。聞玨伸出手,指向遠處問那是什麽地方。月光下手臂愈發冷白,薄薄的皮膚覆著青色凸起的靜脈血管。如樹根虯枝盤曲,極力地汲取大地的生命滋養。寧嘉青心裏驀地酸澀,輕呼一口氣將視線移開,“應該是片綠化休憩公園,種的好像是......楓樹。”聽到是楓樹,聞玨思忖少時,回過頭看他,“帶我去看看。”寧嘉青應聲,正握著扶手想推他過去,卻聽見聞玨說:“算來這是車禍以後,我坐在輪椅上的第八年。”聞玨平靜地望著遠處的枝葉扶疏,緩緩說:“因為腿部殘疾,我做過上千小時的複健活動。其實坦白來講,我從未真正想邁動這雙腿,嚐試著站起來走一走。”他聲音輕了些,“現在突然很想試一試,雙腳再次踏在土地上的感覺。”聞玨仰頭,看向已經走到身側的寧嘉青,輕聲詢問:“嘉青,你要不要扶我走到這段路的盡頭看一看?”清淡溫柔的聲音,在寂寥的黑夜裏繾綣憂傷。眼底不可抑製地泛紅,寧嘉青低頭,拾過聞玨的手,“我和你一起走過去。”他一隻手臂從聞玨的腋下穿過,有力地扶著他的腰,對方順勢摟住自己的肩膀。因為聞玨腰部以下幾乎是沒有任何支撐力的,所以當站起來時,整個人的重量都依靠在寧嘉青身上。聞玨很想邁一邁腿,但這對他來說太難了。八年前他做不到,現在更加不可能。他笑得釋懷,平靜地環顧四周:“記得好久沒在這個高度看過世界。”聞玨轉頭,與寧嘉青咫尺平視,“看過你。”他伸手,指尖輕點寧嘉青的眉毛,“以前記得我比你高一些,你正好到我眉毛這裏。後來我坐了輪椅,隻能抬頭看你。”深邃的瑞鳳眼裏,滿是欣慰與愛意:“現在我們總算是一樣高了。”寧嘉青泛紅的眼眶,突然溢出淚水。聞玨輕歎口氣,伸手去擦他的眼淚,“怎麽現在這樣愛哭?”寧嘉青搖頭,紅著眼看著眼前人,萬般心疼而深情難抑:“我已經習慣了數十年如一日的抬頭看你,也隻想抬頭看你。”聞玨無奈地微笑,湊過去吻掉他眼角的淚。寧嘉青合上眼瞼,在他臉頰蹭了蹭。隨後側頭看向小路盡頭,“以後我就是你的腿,你走不了的路,我替你來走。”說完,他微微彎曲上身。一隻手臂牢牢圈住聞玨腰間,另一隻手去握住他的腿,使其向前邁去。這雙被遺忘在時間長河裏的腿,幾乎沒了肌肉。仿佛下一秒,尖銳的骨節將皮膚戳破。而骨頭依舊筆直堅韌,從不彎曲一寸。聞玨就這樣被寧嘉青擺動兩腿,一步一印地向路的盡頭邁去。“你知道嗎?其實這雙腿去過很多地方。”在略重的喘息聲中,聞玨直視遠方緩緩回憶那些年,“在加州讀書的七年,我以為終於得到短暫的自由,恣意地去做我曾經憧憬的事情。我甚至愚蠢地擱置學業,隻有一個背包,一台相機,和錢包裏薄薄的一遝現金,踏上第三世界的陸土。”說這話時,聞玨眼尾微微彎起。像是在回憶美好的旅程,可字裏行間截然另一幅凋零場景:“我去過拉各斯的貧民窟,是一片一望無垠的垃圾堆,而垃圾堆之上卻生活了兩千多人。”蠅蟲遍天,黑色河流。氣味幾乎讓聞玨的肺部細菌感染,受傷發炎的眼睛險些失去視力。而他對這些隻字不提,隻說:“我登上一座座由垃圾廢料堆成的‘山’,見到許多不同膚色的人。他們勤懇地工作,英語很流利,說話也有條理。每個人見到了我都是微笑,主動和我合照......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自由。”那時聞玨思考是否因為物欲低的緣故,所以人更容易獲得自由和幸福。“於是我也學著他們,幾乎舍棄了所有物質包袱。但越和他們靠近,我心裏卻越焦灼苦惱。我感覺他們是垃圾堆上的人,而我是他們腳下的垃圾堆。”說到這裏,他感覺腰間的胳膊收緊。寧嘉青低聲道,“你也不準妄自菲薄。”聞玨輕笑,長歎一口氣,繼續道:“後來我走的地方越多,就越沉鬱低迷,迷茫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但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側頭看向身旁的寧嘉青,費力地扶他行走臉上已全是汗水,順著鼻梁下頜滴落。他停下來,問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是生的希望。”眼裏覆上一層霧氣,聞玨伸手抱緊他,下頜抵在肩頭,“嘉青.......我怎麽就突然舍不得死了。”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又從寧嘉青的臉頰混著滑落。他挺起背,平穩有力地心跳聲透過血肉遞給聞玨。寧嘉青輕輕拍了拍聞玨的後背,低聲說:“你看,我們走過來了。”聽此,聞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覺已經身處楓葉林下,每一片被風吹得響動的葉子,都是昂揚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