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外邊突然紛紛謠傳胡宗憲是接受了賄賂的才這樣賣力為汪直分辨,同時彈劾他在當地橫徵暴斂,額外徵收而侵擾百姓,要求朝廷清查:“浙、直、福建近因軍興,經費不敷,額外提編,以濟一時之急。比以奉行非人,因公倍斂,民不堪命。今事勢稍寧,正宜培植休息,別求生財之道。而督撫胡宗憲、阮鶚乃於加征、存留外,仍前提編。節年所費,漫無稽考。前南京禦史慎蒙奏止提編,並請以軍門錢糧歲給,差給事中清查。”(《皇明馭倭錄》)。


    胡宗憲對這樣的局麵始料不及,頓時陷入了困境,在丟烏紗帽乃至殺頭的壓力下,他最後和以前那些為了本身利益默許汪直互市的官員一樣,終於“易詞以聞”,同時展開了對汪直所部毛海峰等人的進攻。


    於是,“直論死,碧川、清溪戍邊”,汪直最後在係獄近二年後被殺。


    汪直在死前於獄中曾有一份上疏,也許我們可以從中看見一些正史不載的東西:


    “帶罪犯人汪直,即汪五峰,南直隸徽州府歙縣民,奏為陳悃報國,以靖邊疆,以弭群凶事:竊臣覓利商海,賣貨浙福,與人同利,為國捍邊,絕無勾引賊黨侵擾情事,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屢立微功,蒙蔽不能上達,反遭藉沒家產,舉家監禁之厄,臣心實有不甘。連年倭賊犯邊,為浙直等處患,皆賊眾所擄奸民,反為響導,劫掠滿載,致使來賊聞風仿效,紛至遝來,致成中國大患。舊年四月,賊船大小千餘,盟誓復行深入,分途搶掠;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風阻滯,久泊食盡,遂劫本國五島地方,縱燒廬舍,自相吞噬。但其間先得渡者,已至中國地方,餘黨乘風順流海上,南侵琉球,北掠高麗,後歸聚本國薩摩州尚眾。此臣拊心刻骨,欲插翅上達愚衷,請為說客遊說諸國,自相禁治。日本雖統於一君,近來君弱臣強,不過徒存名號而已。其國尚有六十六國,互相雄長。其犯中國之賊,大致出於沿海九州,其他十有二島,臣已遍歷,勸自約束,今年夷船殆少至矣。臣料九州諸夷,經臣撫諭,必不敢仍請攻犯。臣當自五島徵兵剿滅,以夷攻夷,此臣之素誌,事猶反掌也。如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馬之微勞馳驅,浙江定海外港,仍如粵中事例,通關納稅,又使不失貢期;宣諭諸島,其主各為禁製,倭奴不得復為跋扈,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敢不捐軀報效,贖萬死之罪。”


    其中“日本雖統於一君,近來君弱臣強,不過徒存名號而已。……其他十有二島,臣已遍歷,勸自約束,今年夷船殆少至矣”,和陳可願等人出使日本回來的匯報是相符合的,“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風阻滯,久泊食盡,遂劫本國五島地方,縱燒廬舍,自相吞噬”、“臣當自五島徵兵剿滅,以夷攻夷”雲雲,也可證實他在五島並不受倭人管製,乃是自為其政,並無附倭之事,而他協助浙江海道官員屢次剿滅海盜和倭寇,以及和胡宗憲合作,提前通報徐海和倭寇的入侵動向等事,都是消滅徐海等人以及倭寇的重要環節。


    而最關鍵的是他最後在上疏中,很明顯地還念念不忘希望明政府能夠開放海禁,通商互市:“浙江定海外港,仍如粵中事例,通關納稅,又使不失貢期”,可見其一貫誌向確實是在於此。


    汪直的養子毛海峰在聞其下獄後,一方麵覺得因為自己輕信胡宗憲導致汪直被捕而大慚,一方麵又為遭受欺騙而大怒,於是與謝和兩人將人質夏正殺害分屍,並在舟山岑港和明軍開戰,但因力量懸殊而最後敗退出海。


    由於失去了汪直這個領頭人而受到了慘重打擊,汪直所部自此慢慢衰落,最後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


    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詔斬王直於杭城官巷口”。在臨刑前,汪直要求與兒子見麵,並把束髮金簪交與其子,而後相擁而泣,既而伸頸受死。在他死後,他的妻、子被“沒入成國公家,至今子孫尚在不絕。”


    他在臨刑前唯一的公開遺言,則是長嘆道:“吾何罪,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兩浙百姓!”


    果然,他這臨刑前的預言,在他死後很快得到了應驗。


    六,倭寇的消滅和開放海禁


    倭寇的活動並沒有如明政府一些官吏們所想像的那樣,因為汪直這個“倭寇”頭目的被殺被消弭下去,而是在汪直死後慢慢地達到了高峰,漸漸地頻繁出現數萬人的大規模入寇。 並且活動範圍大大增加,從江蘇、浙江蔓延到福建、廣東,大約在嘉靖四十年前後最為猖獗規模也最大,一直到隆慶年間才漸漸被蕩平。


    《明史》:“逾年,新倭大至,屢寇浙東三郡。……十一月,賊揚帆南去,泊泉州之浯嶼,掠同安、惠安、南安諸縣,攻福寧州,破福安、寧德。明年四月遂圍福州,經月不解。福清、永福諸城皆被攻毀,蔓延於興化,奔突於漳州。其患盡移於福建,而潮、廣間亦紛紛以警聞矣。至四十年,浙東、江北諸寇以次平。宗憲尋坐罪被逮。明年十一月陷興化府,大殺掠,移據平海衛不去。初,倭之犯浙江也,破州縣衛所城以百數,然未有破府城者。至是,遠近震動。”


    其實,汪直本人自始至終就一直在謀求開禁互市,他之所以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還單身入見,也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之前給其子的書信中說:“汝父在,厚汝。父來,闔門死矣”,這充分說明他是知道入內地晉見之兇險的,但最後他還是單身晉見的原因,一是他信任胡宗憲,二也可算有一種江湖豪氣吧,他很清楚自己並非是沿海倭害的根源,也不是倭寇。而且如果招安了他,那和倭寇在海上是完全可以拚一番的,也可以和日本政府在某種程度上達成協議以共同遏製倭寇。而如果他死,以明朝大小官吏的心態,是不可能和日本政府達成雙方可以接受的協議的,且明軍的海上力量,此刻也還不足以對倭寇進行致命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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