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啞經夜不回,倒是難為了她爹朝奉。朝奉立在村頭的高崖上,張望得脖酸腿乏,累了回家裏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又放心不下,爬起來在村頭再望。此情此景,假如不是擔心那輛架子車遺了,倒真像是個疼娃的老子。


    果不其然,天擦亮,朝奉眼睜睜看見一個老漢,弓腰蜷背拉著一輛架子車,吭啷吭啷由坡底下上來。待近一看是仇老漢。仇老漢隻做不認識,頭埋在胸前趕路,看樣他心裏也曉得這架子車是王朝奉的,王朝奉也站在就近的馬路邊。朝奉這麵說了話:"老漢叔,你為啥拉的我的架子車?"仇老漢擔心的就是這話,但仍是倔騰騰地說:"嗟!啥是你的?"老漢隻不知該惱誰,倒說是好不容易摸了個大早,一出村馬路上遇著這麽一個沒本的生意,滿心歡喜地拉了回來,卻沒料節外生枝,一頭栽到車主人懷裏。王朝奉是誰?王朝奉是掂刀帶秤的算客,哪有他仇老漢使的罩眼法。緊說著,王朝奉過來一把推開老漢,老漢急躁,揪住轅繩不鬆,喊道:"咋?咋?推得我為咋?"王朝奉道:"你不曉咋?"老漢道:"不曉!我曉我問你?"


    王朝奉幹脆不糾纏,三下兩下奪過轅繩,直接道:"明告你,走遠點,操心一會兒我把你的皮給剝了!"仇老漢一看不是對手,不得已而求其次,跟在車後嘟囔道:"就算車是你的,我這一大早沒ㄊ賂閃耍腰子彎著給你拉回,倒是為咋!"王朝奉道:"誰曉你是為咋!"仇老漢道:"有拉車這會子我都走到張莊了!"王朝奉停住車子,轉過身道:"你這老漢,去張莊你還不趕緊回頭,跟著我做啥嘛?"仇老漢憤然說道:"一天一夜還沒吃東西,你叫我咋走!"王朝奉又走幾步,道:"你沒吃東西與我ㄏ喔桑"仇老漢說:"我給你把車打老遠拉回來,隨咋說也得給個蒸饃……"王朝奉道:"我蒸饃多得餵豬哩,因咋卻要給你?"仇老漢不依不饒,跟尻子進了村,到了王朝奉家門前,可憐巴巴地立住。


    王朝奉將車架靠牆撐起,掂起車腳(輪)進了院,口中一邊大罵啞啞,隻道是賊女子死了倒好,與大害一道埋了,省得他過兩道手。婆娘一聽這不是事,慌忙出窯打問。王朝奉一五一十地將這過場說了。婆娘又忙跑出院子,槐樹底下揪住仇老漢詢問,仇老漢一言不發。婆娘急忙跑回到灶頭取了蒸饃,趕到門外,塞到老漢懷裏。老漢這才說了個大致。王朝奉見婆娘取了蒸饃,又慌忙跟出來,隻見仇老漢清鼻涕吊著啃了起來,這無法,隻好立門口罵。


    《騷土》第四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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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娘倒是關心啞啞,隻怕這憨女癡娃一時想不開來,與那大害一道殉了。這腳不點地,轉身紮了頭巾,朝著村南的馬路,直趕到溝沿上,立住吆喝了半日沒人應聲,心裏頭更是怯下。太陽升起老高了,她還在喊叫。王朝奉打發大兒連成去叫媽。婆娘哭得淚目漣漣地回來。王朝奉道:"你甭管,飯時她自家就回來了!"


    一家人心裏頭算著日頭等人。天黑時候,啞啞還沒回來,這時朝奉倒有些慌了。大隊上


    派人來問大害屍首處理了沒,王朝奉支支吾吾說處理了。大隊人一走,朝奉急忙跑到溝沿上喊叫;隻看一彎細月牙子掛在當空,照不得明,反更顯得四麵漆黑。又恨又怕,轉身回家。全家人一夜不寧。算起來第三天,啞啞還沒回來,婆娘在屋裏號哭,朝奉六神無主,實看是摸不著門路了,這方到大隊報案。葉支書一聽急了,念叨起仍在縣上的呂連長,隻說真缺不得這號人才。發動社員滿山遍野地尋找,天沒黑,幾個婆娘像揪了個五麻六道的魔怪,將啞啞從那溝坡底下的老洞穴裏揪了出來。朝奉撲上去又要打,卻被眾人喝住了。朝奉指著啞啞叫道:"賊女子,看我胡亂把你賣了,你等著!我管不了你,卻有人管你!"


    這天夜裏,朝奉央了幾個通曉世事的老漢,將大害的屍首從洞裏拖出來,扔在路旁的一眼廢棄多年的幹井裏頭,就勢填了些土,便也了了。過場麵實也寒簡,不過這樣填埋的也不止他大害一人。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村中餓斃幾十口人,其中有位姓徐的人家,一家老小五六口人就合埋在此。大害之後,又填埋了一位走江湖的郎中。總之,歷史上誰也沒計算過,這幹井裏填埋過多少或是有名有姓或是無名無姓的鬼魂。


    說這些往古的事情你說有何益處,憑空多添了許多傷感。難怪這一日連葉支書也連聲感嘆,要尋出一些喜慶的事情來。這天夜裏,大隊部男男女女擠了一屋。人人都穿出了像樣的衣服,一時間紅紅綠綠,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接。要說這鄢崮村的水土也怪,盡管缺吃少穿,養出來的男娃聰明伶俐,養出來的女子如花似玉。葉支書坐在炕中央,被大夥們抬得像土地爺,發號施令,甚是得意。更有那王騾在一旁,對著戲譜,拍著大腿麵子,帶著幾個女子搖頭晃腦,高腔嘹嗓地神妖大唱,又添了一十二分的熱鬧。


    葉支書今番起用王騾,也是萬不得已。原因說來話長,住了八年大獄的歪雞竟在勞改隊學會了一門泥瓦匠的手藝,出獄之後,西家砌牆東家翻瓦,嘴上叼著紙菸,儼然是個人物。可氣的是村中竟有大義等七八個壯漢前呼後擁地跟隨,搭夥掙錢,搭夥吃喝,好不紅火。原來在劇團擔任團長的坤明,又是村中最靈醒不過的能人,一見這事,連忙趁攤上去,和那歪雞打得熱火朝天,與他管帳拉夥,辦理勤雜事務,見日有三兩元的收入。去年冬天,竟又請了長假,幾人一起拋家離舍,到新疆搞黑包工去了。鄢崮村這些有頭沒腦的人物,終於邁出了山溝,像做賊一樣排世界流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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