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徒弟牽於師母的名義,飽受了一頓奚落,隻得垂頭喪氣,跑回去報知師父;又對師兄弟們講:“怪不得咱們師父夠勁頭,連咱們這位師娘,別看是尋常女人,居然夠厲害的,不亞如粉麵夜叉。我們兩個大小夥子,簡直栽在師娘腳下了。”


    紅鬍子薛兆二番聽了回報,搔頭罵道:“這娘兒們,我倒看不透她,她還有這兩手,大概是你們屎蛋吧?”又道:“她不給我孩子,我得琢磨琢磨她,娘賣皮的,看看誰行?”口頭這樣說,他心中也不禁佩服,真箇的越發激動伉儷之思了。既然哄不出來,又買不動,嚇不倒,薛兆立刻想出另一種辦法。


    擇一日安閑,他率領幾個小徒弟,親自去了一趟。他先到近處,投拜同幫;同幫老大問他何故遠出?他笑說:“接家眷來了。”可是言下求同夥幫忙,給他預備車船等物,還要蒙藥薰香。


    同幫老大很覺詫異,等到問出實情,禁不住笑了起來。嘲笑薛兆:“難為大哥怎麽想來,這主意打的不壞。大嫂不肯走,不妨硬架。”跟著拍手打掌笑道:“老大哥,我再教給你一個好法。嫂夫人跟你多年久曠,別看她嘴強心硬,有的地方不能要強。喂,你索性把大嫂薰過去,可別全薰過去,隻教她迷迷糊糊的,你就幹脆跑到自己家來一個採花。把大嫂服侍痛快了,她一定要從你的,我說怎麽樣?這法子妙不妙?”(葉批:此計大妙!)這話說得薛兆也不由臉一紅,他正是打的這個主意,被同夥衝口說破了。他當下笑道:“你別損人了!”同夥道:“我說的是真的,嫂夫人跟你久別勝新婚,你隻勾動她的凡心,管保她好好地上了車。她自然乖乖地跟你走。”


    薛兆大笑道:“你把我損透了。你別說閑話,我問你,你得給我預備車船,到底行不行?車上的把式、船上的水手,都得要用咱們本幫的弟兄才好。你不曉得,我那內人是個刀筆的女兒,刁鑽極了。我怕她半路上喊叫殺人了,教官麵聽見,又生枝節。這必得上上下下全是自己人。說是說,笑是笑,老大哥,你可得早早給我安排好了。”


    同夥老大自然慨諾。於是紅鬍子薛兆暗作準備,先領著徒弟,到他妻子的住處,圍著院子前後加以窺測。第二步,就擇了一天的夜晚,薛兆親率四個徒弟,乘暗襲入己宅,真箇的和採花賊一樣。徒弟們忍不住嗤嗤地暗笑,薛兆也忍笑不禁,笑著罵徒弟:“噤聲!”


    薛兆的女人獨守空房,居然很有停機訓子的模樣,一吃了晚飯,便挑燈做活,和七歲的兒子在一個桌上。小孩子就燈下讀書,她就運針走線,給人做外活。薛兆先遣兩個徒弟入內,拿著薰香和撥門的小刀等物。這薰香是同夥老大借給的,同夥老大暗開玩笑,把薰香中暗摻了些鼻煙,力量未免不足。薛兆師徒哪裏曉得,直耗到二更以後,女人帶了兒子上床安歇,把燈也吹熄了。


    過了一會,聽聲息似已熟睡,徒弟抽身出來,向師父暗打招呼,請師父自己用薰香。薛兆笑斥了一聲,徒弟這才點著薰香,煽起煙來,吹入屋內。約有半頓飯時,聽裏麵打噴嚏,徒弟們知道居然把師娘薰過去了。這才又一打招呼,薛兆從房上飄然而下;來到屋前,側耳一聽,又將薰香吹了一陣,然後撬門入室,就用火摺子點亮了屋中的燈。


    薛兆持燈低頭,見這個女人風韻猶存,不過三十二三歲,比薛兆小著十多歲,麵龐略見黃瘦,似乎帶出寡婦相,此外似與七八年前無異。她此刻擁衾而臥,七歲的兒子傍著她;她眉尖微皺,顯見生活不如意,在父死夫逃之後,飽受憂患挫折了。當年的嬌態,在沉睡中也已消失不見。(葉批:前說七歲,見風即長。)


    薛兆更低頭看小孩子,兩手伸出衾外,圓胖臉,黑眉毛,黃頭髮,活脫是自己的模樣。薛兆照看完了兒子,又照看他的妻子,聽呼吸之聲,知道已中了薰香。薛兆不覺得也大動凡心,低罵了一聲,遂一吹哨,要把徒弟叫入。兩個徒弟偏偏隱在院內,替師父巡風,連叫數聲,不肯進來。薛兆忙出來,笑罵道:“你們怎麽不進來,也太混帳啊!”兩個徒弟這才答應。


    薛兆終命兩個徒弟,進了屋內,把小孩連被一卷,立刻背走。隻剩下小孩的母親一個人在床上,這四個徒弟居然全要走開。薛兆喝住兩個徒弟,教他二人仍在房上巡風,然後自己一個人重新入室,第一步先吹了燈。


    薛兆之妻、孩子的母親,在床上擁衾而睡,睡得很熟。雖然中了蒙藥,可是這藥早已摻了假,力量當然很小。薛兆居然摸著黑,湊到床邊,剛要脫鞋,忽想不對。黑影中不辨麵目,也許藥力不濟,被他妻子錯認了人。薛兆忙又下了地,重新點亮了燈。又走到門口,往外一探頭,怕的是徒弟偷聽窗戶,他然後回手閂上門。


    紅鬍子薛兆是老江湖了,究竟也有點赧赧然。他情不自禁,先往床上看了一眼,他的妻微有鼻息,一動也不動。薛兆立刻就一點也不客氣,就升堂入室,登陳蕃之榻,作入幕之賓;將脖頸一搬,略施溫存,權行霸術。他妻像死屍似地隨他擺布,可是薰香力薄,孤衾易驚;這女人睡夢中突然驚醒。這女人自從父死夫逃,守了活寡,早存了自衛的戒心,在她床下有一把菜刀,在她枕畔還有一把剪刀。


    這女人突然驚叫,驀地亂推亂抓,竟被他摸著剪刀,照薛兆劈麵就刺。麵麵相對,不能回手,不能施力,這剪刀被薛兆格架在臂外,持刀的手被壓在肘下。薛兆早防備意外,可是她也早防備意外,薛兆的手被她咬傷,臉被抓破。她的剪刀被奪出,拋在地上;薛兆連忙的低聲叫他妻的小名。當薛兆出走時,兒子還沒有生,自然不能指子稱母。他就一疊聲叫道:“小招,小招!是我,我是薛兆!”他妻的小名叫招弟。


    但是,他妻此時驚愧駭恥交迸,隻當是強盜入室,哪裏聽得出口音來?而且她兩眼大睜,其實還未睡醒,她也認不出是誰。她隻知道這是一個野男子,被他得了便宜去。她瘋了似的要拚命。她是一個小矮個女人,她破出死力來,口咬,手抓,腳踹。薛兆居然應付不暇,受了好幾處傷。


    起初他低叫,末後竟大聲嚷罵起來:“小招,小招,你他娘的,別咬!你看看我是誰?哎呀!你鬆手,你撒嘴……哎呀,哎呀!你看我是誰?”他的太太倒一聲不響,沒有喊殺人,也沒有喊救命;薛兆倒怪叫起來。(葉批:狀聲狀色,令人絕倒。)房上徒弟沒聽見,院中的徒弟聽見了,忙奔到窗前,隻聽屋裏“劈嚦蓬隆”響作一片。他的師父和師娘在床上亂滾亂打。跟著房上的徒弟也跳下來,兩個徒弟偷聽不足,竟撒破窗紙偷看,兩個徒弟全笑得打跌;可是竟忘了奔入拆解,情實也不好意思進去攔勸。


    紅鬍子薛兆誌在破鏡重圓,胳臂上已被咬傷一大塊,未忍下毒手。這女人咬住薛兆的胳臂,任薛兆呼喊拆奪;她狠極了,居然不作聲,不鬆口。薛兆實在忍不住疼痛,忙用辣手,一托他妻的咽喉,狠狠扣喉一托,施“黃鴛托脖”。他妻不覺鬆了嘴,又伸手抓搔薛兆的臉。薛兆無法,突然捋住了他妻子的手腕,就勢一摔。在床上不得用力,竟沒有摔出去。這女人像雌虎似地又撲過來。薛兆被迫連叫“小招”,兩個人在床上又滾成一團,撞得床吱吱格格亂響,靠床的桌上擺著的瓷器也叮叮噹噹摔落好些。這女人豁上性命,不依不饒,沒完沒散。薛兆把她一推,她仰麵跌在床上,半截身子落在床下。薛兆這時從床上站起來,把衣服理好。哪知這女子好像是摔昏了,其實依然要拚命;又被她撈著席下那把菜刀,她爬起來,掄刀就砍薛兆的腿。薛兆正站在床上,卻幸燈光輝煌,一看刀到,吃了一驚;也就顧不了許多,忙展開拳技,一側身,突然飛起一腿,“當”的一下,把刀踢飛。女人大叫一聲,持刀之手受了重傷。武力不敵,她這才大聲喊叫:“殺人了,有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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