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人把一切細情打聽在腹內,嚇唬女兒:“千萬別泄漏,一教別人知道,可不得了。你別忙,我去勸勸姑爺,教他把那姓羅的好好送走;你們兩口子就可以好好過日子了。我說的對不對呢?”他女兒道:“敢情那麽好呢。你老不知道,這姓羅的一臉凶氣,每天我給他送飯,隻一挨近他,我就哆嗦。”


    父女議罷,這老頭子又細細推敲了一晚,次日果然帶一包禮物看望姑爺來。寒暄、探問,漸漸說到正題;要替姑爺除害,要出首殺人兇犯!……口氣很厲害,呈稿也寫好,比比劃劃,做給姑爺看。他的用意,究竟是敲姑爺的朋友羅思才,還是敲姑爺本人,也很難捉摸。他的話卻是一片大義,要替朝廷維持治安,要替人間除掉惡棍,要替屈死的冤魂報仇雪怨,並且還要替姑爺、女兒除去株連的禍患。滿是大仁大義,口fèng中微微透露這麽一點小意思:“得錢便完。”他卻不識得紅鬍子薛兆的脾氣。


    薛兆乍聽顏色一變,登時又把驚詫之情止住;和老丈人此諷彼試,對付了好半天。老丈人一連站起數次,被他攔住幾次。老丈人一臉的救苦救難:“你夫妻是安善良民,哪裏見過這個!你們無非是怕他,再不然,是怕打官司受連累。你可不曉得蜂螫入懷,解衣去趕。一個殺人兇手找到你頭上來,你要躲也躲不成,你越怕事越壞。咱們得跟他硬頂,用好言哄住他,不要受他的威嚇。你在這裏,我給你去辦,官麵上我有的是朋友,管保你夫妻受不了大連累。……你不要再顧交情了,我也曉得你跟姓羅的交情很深,可是朝廷的王法咱們得遵,咱們不能以私交滅大義。”


    這老人非常難纏,幾次將薛兆激得要翻臉,可是薛兆終於咽下去。薛兆分明看出來意,不見得定要出首,無非是詐財。薛兆到底明知上當,勉賠笑臉來上當,千恩萬謝,自掏腰包,拿出五百兩銀子。


    這老人一見十封大銀錠,眼珠子幾乎跳出眼眶外。薛兆一伸手攔道:“且慢,老爺子,你聽我說,這姓羅的當年救過我的性命。……”這自然是藉口,其實是薛兆救了羅思才。“他如今殺人犯罪,我也救不了他,可是我不能教他在我家被捕。你老既然是在官麵上有朋友,我就拜託你了。這五百兩銀子要是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我就甘心認頭。萬一還嫌少,那麽我和姓羅的全認命了。他殺人,他償命;我窩藏兇手,我願打官司。你老先把你的女兒接回,我們情甘願意,自找倒楣。你老先把這呈稿給我,銀子你不妨先拿去,試著辦辦看。若是一定要姓羅的本人前去歸案,到了那時,我們再看。不過,你老可要明白,我這位羅朋友是個什麽人物,不要看錯了人才好,並且他已然不在此處了。你可以問你令嬡。”


    這老人滿口答應了,把五百兩銀子帶走。他的打算,這事很有油水,便須慢慢地擠。一下子擠猛了,難免擠炸。哪知道這麽剛一擠,就擠炸了!


    薛兆抓了一個空,找到羅思才藏匿之處,對羅思才說:“大哥,我可是護不住你了。你那女人本是好女人,你把她殺了;我這女人卻真不是東西,她唆使她爹來嚇唬我。我這老丈人恐怕比你的老丈人更可惡,他要從我身上發財。我看大哥可以先躲一步,留我在這裏,跟他們對付著看。”


    羅思才不是平常老百姓,不等薛兆說完詳情,也不等說出辦法,他就立刻雙眉一挑,哈哈一笑,道:“好!我走!我決不累害了老弟的家室之好。我早知弟妹膽小害怕,婦道人家當然不願在家裏窩藏一個兇手。老弟的嶽丈人呢,當然也要保護姑爺。”


    薛兆遞給他銀子,勸他立刻投奔某處某人,勸他不要回家,恐怕老刀筆暗中報官,在那裏等候臥底。又告訴他:“不出半月,我必找了你去,那時再商長遠之計。目前之事,卻是太緊急,恐有不測。”


    羅思才笑著接了銀子,拔腿就走。薛兆指定教他潛伏某處,他竟口頭答應,實際沒肯去。薛兆本欲略觀風色,隻要不生枝節,便找羅思才去。哪知迫不及待,剛剛到了五天頭上,突然發生盜殺巨案。老刀筆之家進去一賊,把老刀筆的頭割去。當夜在薛兆家中,也突從外麵擲進好幾塊石子。薛兆奔出一看,在月影之下,階石之上,擺著“蝗石陣”,暗示著“地危勿入”,“時迫速逃”的意思。擲石之人早已不見了。(葉批:以飛蝗石布陣示意。)


    薛兆很機警,心知有變,急忙追出去。他暫不歸家,到次日竟探悉老刀筆之家遇盜被害。薛兆立刻省悟,一逕找一地方,暫行潛藏。直到入夜,方才試探著回家一看。他自遭嶽家訛詐,早已有準備。在暗地埋藏了一包珍物金銀,此刻立即挖出來。帶在身邊;另備一把小刀,就用它護身;像做賊似的,到自家一看。他的妻已然不在家,隻有女傭人在廚房,屋中淩亂,似有變故。他欲見妻子一麵,此刻已不可得。他嘆恨一聲,竟帶了錢,棄家出走。薛兆要追上折臂羅思才。羅思才竟不知已逃往何地。薛兆料到自己的妻子,必將殺父之仇疑到自己身上,那麽自己也就摘落不開。然而因此一出走,又弄到無家可歸。可是此事傳在江湖上,都說薛兆為人有義氣,夠朋友。


    最後,有洞庭湖的會幫,把紅鬍子薛兆邀入,不久很為倚重。等到洪澤湖爭碼頭事起,薛兆與同夥前來幫奪碼頭,一戰而勝,再戰又勝;不久,升為副頭目。又不久,當了頭腦人物。


    紅鬍子薛兆二番創業,聲望漸高,在洪澤湖立下穩固的基業。人在得意時,往往顧念到舊情,因此想起了斷臂羅思才,便托人設法查他下落,竟一時沒訪出頭緒。這個斷臂漢本有殘疾,似乎易找,可是他竟會走沒了影。薛兆又派二徒弟焦國強回到故居,密訪他那年輕的妻子,今日究竟作何生活,是否已經改嫁?他記得自己臨棄家出走時,他妻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他還要打聽打聽,臨盆之後是男是女?是否養活?如果沒死,料此時也有六七歲。他還希望把自己的骨肉尋回,不能教小孩子隨娘改嫁,管別人叫爹。


    他又想此事過錯,一半在老嶽丈身上,一半在羅思才身上,本來和自己無幹,在他夫妻倆身上更是渺不相關。隻是命案已出,自己涉嫌很重,不得不出來躲躲。現在時過境遷,料也無妨,如果他妻未嫁,他還想覆水重收。他遂命二徒弟帶了錢,專誠去打聽;去了一個多月,輾轉訪求,才知他妻果然未曾嫁人。可是一提到薛兆,因他走得太怪,躲得無蹤,由不得引起嶽家的疑猜來。這女人說起來就切齒痛恨。認為她的生父慘死非命,必是羅思才和薛兆二人通同設謀加害的。若不然,人不虧心,何必避嫌?這女人再猜不到薛兆與羅思才當時已經各犯心思,這女人咬定死人之事,薛兆必然知情。這也是當然的,放在誰身上,也難免有此一疑。


    多虧薛兆這回遣人尋妻,預留著退步,派去的這個焦國強也是一把好手,很能見機生情,東說西說,還不曾把實情說破,隻拿寒暄話點逗幾句,已經引得這女人流淚不止,恨罵不休。她對徒弟說:“客人你聽見過麽,做女婿的會跟外人勾結,謀害他的嶽父,這是人麽?這還有點夫妻的情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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