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披衣急起,他的妻子也驚醒了,欠身問道:“你做啥?”薛兆斥道:“別言語!大哥來找我,一定有事,你快起來。”薛兆起來開門,把羅思才迎入。挑亮燈光,看出羅思才麵色慘黃,眉橫殺氣。這瞞不過行家,他已經殺了人,臉上有凶氣籠罩,衣上左半身沾有血跡;他手中還提著一把刀,血槽依然有血。薛兆大駭,忙問:“大哥,你怎麽了?”羅思才頓足道:“我把她殺了!”薛兆摸不著頭腦,問道:“你把誰殺了?”答道:“我把他倆。”問道:“誰倆?”頓足道:“我的內人和她爹。”薛兆道:“喲哎……為什麽?”羅思才道:“你快收拾跟我走!”薛兆仍要叩問真象,又讓客就坐;羅思才哪裏坐得下來,隻在屋中轉磨。薛兆之妻已然披衣起來,聽見了這事,嚇得藏在屋中,沒敢露麵。薛兆強把羅思才按在椅子上,一疊聲問道:“你到底為什麽殺她父女倆?”


    羅思才道:“你你你別問了,回頭我告訴你。我說的是現在,兩個死人屍首應該怎麽辦?老弟,你得幫我一把,把這兩個屍首先埋了再說。”


    薛兆連忙進屋穿襪,薛兆之妻就下死力攔住他,不教他走。說:“你怎麽替兇手埋屍呢?”薛兆瞪眼說道:“你不用管!”薛兆竟跟羅思才來到羅寓,果然血淋淋兩具沒頭屍,橫陳在內屋慘澹燈光之下,屋裏院內都是血;羅思才這才說來誤殺之故。


    這一事乃是羅思才誤捉jian,把他的妻子和嶽父,當做夜半幽會的jian夫yin婦殺了。可是這也事出有因,羅妻之父本窮,才肯把自己嬌滴滴的女兒嫁給一個年逾四旬的營棍子,外鄉折臂漢。這老叟起初常來借貸,來得太勤,招得羅思才不悅;羅犯起了江湖脾氣,大罵老丈人,不準再進門。這個老人性又好賭,每逢沒辦法,還是不斷來找女兒。既不敢明來,就偷偷摸摸地來求幫助;這便引起跟他年紀差不到七歲的嬌客生疑含妒。羅思才性情大暴,當然既敢罵嶽父,當然對他妻也數落一頓。究竟老夫少妻,他還很疼愛這個少婦。可是中年娶妻,對太太百般溺愛,單隻怕一樣,就是當烏龜。自罵丈人之後,又過了數月,羅思才見家具時有遺失,牆隅有人腳印。他留心暗察,冷言詢妻;見他妻變顏變色,似乎可疑。他就不動聲色暗打主意。


    不幸這一天,羅思才佯做外出,夜間暗地回來,在寓所附近潛察暗伺。一連數日,曾見他妻出去串門子,他恨得切齒。又一次,見有一人在他門口路過,仰望門楣,他又恨得牙根痛。到了出事這一夜,他眼見有一個人穿一身短衣,低頭掩麵在門口一巡,走到牆隅,似要跳牆而入,羅思才氣得雙眸冒火。


    旋見這短衣人居然在牆根鼓搗一回,竟然攀牆而入;“咕冬”一聲,跳進羅寓。羅思才立刻跟蹤,在房頂一探身,一俯腰,眼見這短衣人奔他臥室的房門去了,耳聽他妻在屋中有聲,眼見屋門響。


    羅思才怒火萬丈,立刻抖手一鏢,把短衣人打倒,立即割頭;然後持刀踢門,如一陣狂風,撲入內屋。她妻已聽見外麵有動靜,半赤著身子,正在下床。她似已揣知她那沒出息的父親暗借之不足了,又來暗偷了。她就嘆了一口氣,把私房摸了一把,正要下床。不料一陣驚風撲入,連看都沒看清,被一把匕首刺著要害,當時便已殞命,血淋淋倒在地上。羅思才手辣刀速,把這個不幸的女人糊裏糊塗殺了,割下頭來,就把男屍舁入院內;又把男女兩顆頭拴在一處。他還想捉jian要雙,到官自首。


    他提著人頭,第一,先要認認這jian夫是誰。他記得他妻常到對門鄰家串門。對門鄰家有個年輕小子似乎不地道,直眉瞪眼總喜看女人,管他妻叫嬸子,可是兩眼卻直勾勾地看他妻的腳;他的妻似乎不介意,居然似乎願意聽。羅思才心想,這爬牆的男子定是這人。他就點著燈,就燈光一照,這才曉得不對。這顆男人頭分明有須,乃是個老頭,不是那混帳小子。羅思才詫異之下,再低頭細看,鬚髮血液模糊之下,這有須人頭乃是他的嶽丈;女人的頭當然是他的妻。他這才大吃一驚,失聲一叫;他這才知道誤捉jian了,太也莽癡了。可是人死不能復生!


    羅思才是強盜出身,殺人不眨眼。但是他殺人越貨,出征戳敵,死多少人,他一點不動心。如今冤殺了同衾妻子,他立刻渾身顫抖,受著良心的懲治;他害怕起來,糊塗起來。他竟丟下人頭,往外麵跑,連屋中燈都未熄滅。一口氣跑到街上,受涼風一吹,神智稍微清慡,他就一直找了薛兆來。他如今一籌莫展。


    羅思才嗒然若喪,把這事告訴薛兆,求薛兆想法。薛兆“呸”地吐他一臉唾沫,罵道:“你怎麽這麽渾?捉jian也不看看人的模樣,就下毒手?你怎麽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羅思才無可辯,隻有作揖,道:“老弟,我沒主意了,我索性投案吧!”


    紅鬍子薛兆不搭理他,忙將男屍移入內室,就燈影下細察。好!這老丈人身上竟有小偷的竊具,這無恥的老人居然來偷女兒女婿。但不管怎樣,若換一個人,還能架詞說是捉jian;這已死的男女分明是父女,自首隻是找死。薛兆皺眉苦想,咳了一聲;如今救命隻有一計。隻可把兩具死屍先埋藏了,把內外血跡塗淨,第二步再打算別的。


    羅妻家中隻這一個無恥之父,此外並無他人,這便沒有苦主。薛兆不遑再責羅思才,就趕緊在屋內起磚刨坑,把兩具死屍深深埋入墊平。然後洗滅院內外的血跡,細檢全屋全院和牆外;都做得毫無破綻,方才命羅思才倒鎖房門,把羅思才帶回自家,預備略看風色,打發他離開此地。這樣似乎可以沒事了。不意薛兆之妻聽出緣故來,今見自己丈夫,把一個殺人兇手留在自家,這如何使得了!而且女人膽小,看見羅思才眉頭上帶有殺氣,又看見自己的丈夫臉上,也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猥相。她這女人嚇得不敢再勸,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薛妻隻是尋常婦女,既如此膽小,似不至生變。偏偏薛妻之父是個刀筆吏,專吃葷食的黑墨嘴。等到他的女兒託詞回娘家,可就免不了父女之親,說及此事,何況她還害怕?這女人意思之間,要煩他父親設法催勸丈夫,與羅思才斷交,把羅思才攆走。女人家的打算未嚐不對,而且她很謹慎,很有向夫之道。但是她父聽了,起初毛髮聳了聳,繼而眼珠一轉,他要藉此生財。


    這個老人與那個老人臭味截然不同;那個老人是短衣幫,這個老人是長衫朋友;可是其食黷之情一般無二。不然的話誰肯把少艾的女兒嫁給異鄉光棍?無非是貪圖財禮罷了。這個老人很驚訝地聽完,囑咐女兒:“千萬嘴嚴,這不是鬧著玩的,一個弄不好,就有性命之憂。”他又加細地打聽女兒:“這姓羅的跟姑爺到底是什麽交情?他的家道比你們家如何?也有個上萬的家富、成千的進帳麽?”然後又問殺人捉jian的細情。


    這女人忘了他丈夫的告誡,以為最近者莫過夫妻,最親者莫過父女。瞞別人則可,瞞自己的父母,有什麽用?何況自己正沒主意,本為要主意,才細告娘家父母。她就舉其所知,細細告訴了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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