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劍平聽罷,慨然說道:“在江寧我倒認識不少的紳董,在海州熟人不多。我剛才倒也託了一兩位。至於鏢局本行的保人,趙鏢頭和我,也就是義不容辭。我還可以另邀兩位朋友。就請趙鏢頭費心奔走吧!”當下議定,趙化龍告辭。


    到了次日,俞劍平等候趙化龍回話。趙化龍沒有來,海州和勝鏢店的楚占熊帶過話來,說明天才能聽準信。直到隔天過午,趙化龍方到振通鏢局,一見麵就搖頭道:“想不到這事竟這麽難辦!廉綱總親領我去見各位綱總,他們說:‘這回胡某人的鏢局一敗塗地,信用全失;你們就說出天花來,我們也不敢信他能找鏢。’後來我說:已邀出江寧安平鏢局俞老鏢頭,相助找鏢。他們就說:‘這回具限找鏢保單,必得俞鏢頭出名,跟地方上紳商聯保。’我想這就可以了,我就立刻答應下來。誰知又有一位綱總從旁出來挑剔,說是空空一張保單,恐怕二十萬鹽課太沉重了,擔保不起來吧?這時那位譚綱總就說:‘這樣辦,把姓胡的暫時釋放出來,把他的家眷放在監裏作押;如此一來,我們就有把握了。’俞鏢頭,你說這夠多麽可惡!”


    陸錦標勃然大怒道:“這些鹽商真真可恨!不用他們臭美拿捏人,我今晚找到他家,一人給他一把火,燒他娘的!”俞劍平攔道:“你可別生枝節,這不是動粗的事。由我出名立保單,我也幹,事到如今也說不得了。隻是這押扣家眷的話,還得趙鏢頭設法斡旋一下,這太拿咱們不當人了。”


    趙化龍喟然嘆道:“卻也難怪,這半年來,鏢行迭次失事,至今多半沒把原鏢找回來的,這些鹽商自然有一番顧慮。”俞劍平點頭道:“不過此事你我不好作主,我們問問胡二弟去。”又對陸錦標說:“你大遠的來幫忙,你也看看胡二弟去麽?”陸錦標搖頭道:“你們去你們的,我自己聽戲去。這時我去探監,倒教胡老二難堪,好像我故意奚落他似的。反正到了找鏢的時候,你們教我到哪裏去,我就哪裏去;教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遂叫著俞門弟子左夢雲、楊玉虎、江紹傑道:“小夥子,大爺帶你們聽戲去。”左夢雲恐怕師父臨時有事差遣,推辭不去。陸錦標披上長衫,飄然自去了。


    俞劍平和趙化龍再到州監,見了胡孟剛,將具限找鏢、須押家眷的話,委婉說明了。胡孟剛雙目一張,心如刀紮,半晌不言語。俞、趙也是一陣悽慘,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辦。胡孟剛道:“我的事全憑二位主持,我此時方寸已亂;我一天出不去,一天沒法子辦。”於是趙化龍又到鹽綱公所;那海州紳士馬敬軒,也坐小轎,親去了一趟,趙化龍好話說了許多,才算大致定局。


    俞劍平換上衣服,由趙化龍與和勝鏢店楚占熊陪著,一同麵見值年綱總廉繩武。廉繩武很是客氣。俞劍平說到自願開具保單,廉繩武回手拿出兩張糙稿來,一張上麵寫著:“具保單人某某等,今因振通鏢局鏢頭胡孟剛,承保鹽帑二十萬,於某年某月某日失事,鏢銀全失。立保單人情願具限代找鏢銀,言明限期由某日起十五天。如逾限不能找回,具保單人情願與胡孟剛變產掃數照賠,決無拖延……”上麵具保單人空著三個人名,下麵“與胡孟剛變產照賠”一句,不知是誰,用墨筆把“與胡孟剛”四字圈去。俞劍平心知這是他們把立保單人責任加重的意思。


    另外一張糙稿,上麵開著幾個條款:一、限期半個月,逾期應由具保單人照數賠償。二、中保人須三位紳董,九家連環鋪保,須擇殷實商家。三、保單應呈州衙立案。四、胡某釋出找鏢,應由伊家屬代為押監;一俟鏢銀全數找回,再行報官開釋。五、尋鏢時,須稟請州尊,派得力捕快,跟同踩訪。


    這幾個條款非常嚴苛,俞劍平和趙化龍四目對視,簡直無法接受。廉綱總反倒勸道:“俞鏢頭,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我們公議辦事,就是這麽麻煩,不能全由我一人作主。我也知道這鏢銀數目如此之巨,劫鏢的必是非常大盜,半個月限期,未必找得回來。但是到了半月,諸位再請展期,想必不難。”


    趙化龍皺眉道:“不但這限期太短,就是這保單,由我和俞鏢頭、楚鏢頭三家出名,也不算什麽。所難的就在這九家連環鋪保。我們海州殷實的商鋪,才有幾家呀?到外郡去找,這事又很緊急。廉大人,你老務必從中為力。我們也是給朋友幫忙,辦得通才敢辦呢!”


    趙化龍又對俞劍平、楚占熊說道:“昨天講得好好的,不知怎麽又變了?”廉綱總心中自然明白,仰著頭想了想道:“你們三位先將保單立好,你們盡量找鋪保去,就是差三家兩家的,到臨時我再設法疏通。”俞劍平仔細盤算了一回道:“這半個月限期,實在展不開工夫。廉大人請想,失事地點在範公堤,匪徒未必就在附近。範公堤距此就是四天的路,來回便是八天;還剩下七天的工夫,如何找得回鏢銀來呢?剛才廉大人說得很聖明,劫鏢的必是非常大盜,屆時好好討出固妙;不然的話,就得武力奪回,那豈是幾天能辦得了的?”


    廉綱總搖頭道:“我也不是不知,無奈我一個人也拗不過他們的意思呀!”說到這裏,將聲音放低道:“你們隻管找保去;保限先空著。依我想,還是趙鏢頭拿著這個糙底,找一找鹽道的李師爺和馬敬老。有他們一句話,公所裏、州衙裏,都不能駁他們的麵子。咱們都是熟人,我決不是推託;我身在局中,說話反倒困難。必得外麵有人提倡,我再一敲邊鼓,他們也就沒得說了。”趙化龍尋思著,這話也很對;遂和俞劍平拿了保單底稿,辭了出來。


    俞劍平親去找當地著名紳士馬敬軒,趙化龍便去托鹽道總文案李曉汀。雙管齊下,果然由這兩人親到鹽綱公所,囑託了一番,得將限期改為一個月。這私下裏打點妥帖,然後又到州衙,把保單托衙門內的當案師爺,轉呈州官,並通了細情。果到第二天,便將紳董先遞的那張公稟批示下來;無非說:“據稟已悉,準將胡孟剛暫予釋出,限於一個月內,迅將鏢銀如數追回;仍將該鏢頭之家屬,暫行寄押在監。一俟該鏢局於一個月限期內,將鏢全數繳清,即行取保開釋。”


    到了開釋胡孟剛的這一天,鹽綱公所的值年綱總,親到州衙。鏢行這邊,也由俞劍平、趙化龍、楚占熊三個鏢店的鏢頭,和兩位紳董、六家鋪保,偕同到了州衙,將所立的保單,當堂呈案。多虧了鹽道李文案和馬敬軒的情麵大,把寄押家屬的話,說得含混些,胡孟剛的髮妻才免了牢獄之災。隻由胡孟剛的一個兒子、一個侄兒,替他收在監內。


    一切事情預備舒齊,州官這才升堂,從監中提出胡孟剛,當堂交保人領出。胡孟剛這一出來,他的一子一侄,立刻收到監中。可憐胡孟剛在江湖上闖蕩這些年,也算飽嚐世故的了,目睹嫡親的子侄,代他入獄,也不禁老淚滂沱,精神沮喪。


    胡孟剛的兒子名叫胡同華,今年才十七歲,生得很單弱,並不會武功,是在一家商店學徒。侄兒名胡同英,今年二十五歲,生得強壯粗豪,膂力方剛,頗有他叔父的氣派,武技也頗可觀;此時含笑入獄,氣度昂然。胡同華戀父情殷,含著淚叫道:“爹爹放心,你老隻管安心找鏢,不用惦念我。”胡孟剛點了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俞劍平忙勸道:“胡二弟,抖起英雄氣概來,咱們趕快把鏢找回要緊,你不要心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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