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劍平回到後宅,對妻子丁雲秀說了。丁雲秀也猜不出這插翅豹子是何等人物;便忙著預備充裕的盤川、簡單的行囊,應用兵刃也都打點好了。晚飯以後,俞劍平略將家事安排了一回;遂命管事先生,寫了幾封信,特遣專人,送在江寧、鎮江。這一夜,俞劍平和陸錦標、程嶽,同宿在客屋,把劫鏢的幾個賊人的年貌、兵刃、口音,詳細問明;又講論了一回,隨即安寢。次日天色未明,俞劍平邀著陸錦標同行,另帶二弟子左夢雲、四弟子楊玉虎、六弟子江紹傑。那陸嗣清因新來年幼,便教俞夫人丁雲秀留在家裏,即由師娘教他武功。俞劍平心急有事,策馬疾行,未到晌午,已進了海州城。


    沈明誼恰隨趙化龍,出去奔走營救,振通鏢局內隻有戴永清、宋海鵬兩個受傷鏢師。其餘夥計,有的派出去送信託人,有的躺在床上睡午覺;整個鏢局冷冷清清,已被慘霧籠罩。


    俞劍平直到鏢局下馬,恰有個夥計看見,忙報進去。戴永清裹創出來迎接,司帳蘇先生也上前照應;自有別的夥計,將馬牽過去。俞劍平讓黑砂掌陸錦標先行入內。歸座遜茶之後,戴永清道:“某等無能,坐令鏢銀被劫,又累得賢徒負傷,十二金錢鏢旗被拔。老鏢頭在家納福,平白給你老添煩,很覺得對不起。我們正想老鏢頭為人慷慨,急友之難,此次必然親自出馬。今早沈明誼大哥還算計日數,估摸你老總得後天才能趕到。沒想到你老一聞噩耗,拔腿便來,無怪江湖上俱都頌揚你老人家義氣幹雲。”


    俞劍平正在遜謝,黑砂掌陸錦標已然發話道:“老俞,你在這裏敘話,我出去遛遛。”戴永清忙說:“這位貴姓?恕我眼拙,失於接待。”說著站起來。俞劍平說道:“我也忘給二位引見了,這就是鷹遊山的黑沙掌陸錦標,這位是戴永清戴鏢頭。”


    戴永清聽了,訝然暗想:“原來這人就是黑砂掌,此君與胡鏢頭素有舊嫌。今日到來,莫非是俞鏢頭邀出相助的麽?”他恭恭敬敬,抱拳行禮道:“久仰陸老英雄武功超越,今日幸會。”陸錦標把手一伸,學著戲詞道:“免禮落座!”戴永清不由愕然。俞劍平笑道:“戴鏢頭不要理他。他是個半瘋,受太太的氣折磨的。”陸錦標翻眼道:“什麽話!你敢在生朋友麵前泄我的底?我倒沒聽說,你又成了慷慨人了。”


    俞劍平道:“算了!算了!咱們談正經事。胡二弟被押在監,鏢銀還沒有訪出線索,我們要趕快設法。我想先到州監看看胡賢弟去。”戴永清道:“老鏢頭遠來辛苦,用過飯再去。你老稍等一等,沈大哥和趙鏢頭,也快回來了。”司帳蘇先生忙吩咐人,叫來一桌酒席,讓陸錦標、俞劍平上座,俞門三個弟子分坐兩旁,戴永清等在下首相陪。正吃著酒,那沈明誼已和趟子手金彪匆匆回來,跑得滿頭大汗。進門來,一見俞劍平已到,沈明誼把滿腹煩愁俱都撥開;忙上前見禮,跟著坐下,一同吃飯。敘問起來,才知雙義鏢店的趙化龍鏢頭,今日已親去拜訪綱總廉繩武,還不知結果如何。


    飯後,沈明誼陪著俞劍平,到州監探看胡孟剛。監獄頗有幾分照應,竟沒給胡孟剛上刑具。胡孟剛見俞劍平來得這麽快,心中感慚交迸,含淚說道:“俞大哥,我真真對不住你!”俞劍平忙拉著他的手,溫言慰藉良久。談了一會失鏢的情由,議了一回托情的辦法。俞劍平力勸胡孟剛安心靜候:“我俞劍平,就是給人挨門磕頭,也得把賢弟先保出來。因為這強徒是指名衝著十二金錢來的。胡賢弟,你望安,滿有我呢?”


    鐵牌手扶傷入獄,又經氣苦,雖隻幾天,人已瘦削一半;聽了俞劍平一番話,心境頓開,便問:“俞大哥,這找鏢的事,你可有頭緒麽?”


    俞劍平道:“倒是這查找鏢銀、追緝賊蹤,怕要大費手腳。那插翅豹子,程嶽一回去,就對我說了。我卻再三尋思,竟猜不出這麽一個人來。胡賢弟你當知我素日為人,在江湖上固然屢經風險,卻未敢多結怨仇,綠林道中也交下不少朋友。年輕時世情不透,無意中或者得罪過人,但事情得了便了。中年以後,更未作過絕情事,凡事都留著餘地。怎麽偏偏在我歇馬之後,忽然冒出這麽一個勁敵來?我實在覺得離奇。”


    俞劍平手捫額角,又道:“為了這個緣故,既然憑空跳出這麽一個無形無影的仇人來,倒教我一時感著無從下手;隻好保出賢弟之後,我們再下心去訪。好在二十萬鏢銀被劫,五十個騾夫被裹,這是棉花中包不住火的事,必不難踩訪;賢弟盡管放心。但不知出事之時,你派人跟蹤綴下去沒有?”


    胡孟剛道:“我本想當時跟下去,無奈那押鏢的鹽商怕我跑了,直把我鰾回海州來。出事第二天天沒亮,我就派了趟子手張勇,和熟悉範公堤附近情形的兩個夥計,跟蹤訪下去了。”因問沈明誼道:“他們三人也去了好幾天了,可有信息麽?”


    沈明誼矍然道:“可不是,這幾天竟忙著托情保救,把找鏢的事丟在腦後了。張勇三個人至今還沒回來,也沒有信。你老請想,他們得往各處亂摸,沒有十天、八天的工夫,怕回不來。咱們現在還是第一步先辦保釋,等著討限具保的事辦妥,一切都好下手了。”俞劍平連連稱是,續談了幾句話,告辭出監;又重託了衙門中的人,然後親赴各處,拜訪朋友。海州有名的紳士馬敬軒,曾受過俞劍平的好處,俞劍平特去找了一趟。


    到了下晚,俞劍平回到振通鏢局,那雙義鏢店的鐵槍趙化龍坐候已久,正和黑砂掌陸錦標談得熱鬧。兩人本是舊相識,又同是戲迷,交情最好。陸錦標一生逢人便開玩笑,獨對趙化龍,還算客氣;因趙化龍的大師兄,是陸錦標的姑丈人,論輩分陸錦標還是晚輩。


    趙化龍見俞劍平進來,慌忙前迎了幾步,抱拳道:“俞鏢頭,一年多沒見了。你看胡二爺一生厚道,不想遭這逆事!老鏢頭在家納福,竟也為朋友遠道赴難,真是令人可佩。”俞劍平嘆道:“我自顧年力漸衰,方才歇馬。沒想到臨收舵,到底遭這一場風險;把十二金錢鏢旗也教人拔了,還弄得胡二弟身陷囹圄。這都是命裏註定,該著受累著急!”趙化龍道:“俞鏢頭老當益壯,這一次仗劍出山,為的是江湖義氣。在下願聞高見,該如何下手?”俞劍平道:“自然先保人,後找鏢。我聽說趙鏢頭連日奔走,頗有眉目。小弟在此人地生疏,呼應不靈,我靜候你老兄的指教。好在彼此全不是外人,有主意大家參酌。”黑砂掌陸錦標嗤道:“哪來的這些酸文假醋。你趁早脫了褲子放響屁,來個痛快吧!胡孟剛還在監裏蹲著呢。”


    趙化龍看他一眼,將雙肘拄著桌子,對俞劍平說道:“現在別的倒好說,就難在保釋上麵了。我今天晌午,拿著振通鏢局的信,親去拜訪值年綱總廉繩武;連去兩趟,他才肯見。看那意思,他倒也不一定願把胡二哥扣在監中,他仍願意早早把鏢銀找回來;說是素日與胡孟剛無嫌無怨,何必非押他不可?隻是,據說胡二哥和緝私營統帶吵起來了,才把事情弄僵。緝私營老趙是個老粗,倒也好說。不過綱總那一麵,七嘴八舌,人心不一。內中有一個譚綱總,跟押鏢的舒鹽商是親戚,堅持要把胡二哥扣監追賠。這裏麵還關礙著地麵上的責任,因此有人授意給州官,要往通匪罪名上問。幸虧州衙裏,胡二哥素有熟人,州官為人還算明白,所以現在還能挽救。不過一入州監,再想放出來,必得公事上有個交代。鹽綱公所那麵,也必定疏通好了才行。我和沈師傅裏裏外外,忙了這幾天;他們的意思,以為若把胡二哥放出來,教他具限覓鏢,一者怕他跑了,二者他們也信不及胡二哥有找回鏢銀的力量。廉綱總說得很明白,胡某若有奪回鏢銀的能為,這鏢銀就不會失落了。說來說去,煞費唇舌,廉綱總直到末了,才吐出口風來:必須地方上有力紳董出名擔保,還得我們鏢行中知名人物出頭,代擔找鏢的責任;如果逾限追不回鏢銀來,必得有保人認賠。若能辦到這幾樣,廉綱總才肯轉向別位綱總商量。我當時已經全答應下了,他教我明天晚半天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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