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早上六點,我到中央街的司法大樓報到。之前我已經拿著我哥給我的錢光顧過成衣店,買了一套還不錯的一一手衣。黑色長褲和襪子、簡單的黑色長西裝、藍色背心、白色領巾,還有充滿革命色彩的大紅胸前手帕,以示暫時跟政治妥協。我還戴了一頂圓帽,帽簷比我過去戴的帽子都要寬。雖然這帽子挺顯眼,但我一戴上就沾沾自喜地覺得,人們現在看不到我的臉了,我仿佛變成了隱形人。


    新成立的警察總部周圍瀰漫著一早颳起的大風沙,滿天都是沙塵和嚇死人的熱氣,想好好思考都難,但滿天風沙至少跟這棟建築物很搭。據我了解,短短兩個星期,剛完成的監獄和法院就得到了“墳場”這個別稱。一看到深灰色的花崗岩板,你就會心一沉,呼吸凝滯。所有的窗戶都裝了鐵條,向上延伸到一一樓,大到可以充當巨人的火爐柵。窗戶上麵都有一座鉛灰色的猙獰石雕,雕像背後的一對狂妄翅膀上有顆地球,旁邊的一群蛇奮力推著它。


    如果他們的目的是讓這裏看起來像是會把人活埋的地方,那倒是設計得還滿成功的,二十五萬元沒白花。


    走到門口,我才看清有十到十一一個人在門前抗議,這些人的領結都打得很整齊,顏色非常鮮艷,但看起來他們鼻樑都至少斷過一次。有幾個人戴著黑紗,但沒穿喪服,我猜是一種象徵式的抗議。還有一個人舉著牌子,上麵寫著“昏庸暴政下台!警察來日不多!”我從他們麵前經過時,有個目光銳利的傢夥正好在我腳前吐了口口水。


    “為什麽要戴孝?”我好奇地問。


    “為了正義、平等、自由,還有美國愛國人士的偉大精神。”一名隻有半個耳朵的壯漢拖著長音說。


    “那我會考慮戴黑色領巾。”我邊說邊走進門。


    從墳場外麵你隻看得到一堵厚牆和一排加了鐵條的高窗。但走上八階樓梯,從那些堅定冷峻的柱子底下通過之後,我才發現裏頭是個四方形的中庭,不由看得入神。裏頭有開放的空間、男女分邊的四層樓牢房,還有許多決定囚犯要在這裏“埋”多久的審判法庭。


    一個滿臉痘疤、戴著髒兮兮白領結的彪形大漢帶我走向最大的一間法庭,我猜警察會在裏頭聽取工作說明。


    當我穿過行刑日當天會擺出絞刑台的中庭時,一個奇怪的傢夥跟上我,走在我旁邊。我忍不住盯著他瞧。他一身破爛,蛋液滴下磨舊的黑色西裝,走路有點兒o型腿,活像一隻螃蟹。這種瘋狂的步伐讓他身高矮了一截,變得跟我一般高。他的臉繃得很緊,下巴都快看不見了,一雙淡棕眼瞪得老大,我敢說他一定今天早上才從海裏爬出來。我猜他有六十歲了。他腳下方方正正的靴子是荷蘭貨,樣式比他的年紀還老。他一頭稀疏的灰色亂發像是給狂風吹過,但其實外麵風一點都不大。


    我們同步跨進法庭。他急忙去占了一個座位,我也不落人後,坐進平常給律師坐的長椅,一邊觀察周圍的情況。這裏的牆壁全部刷白,我們前方就是空蕩蕩的法官高台。我打量了一圏新同事。


    小醜的彩衣放在這群人旁邊都會顯得單調。全部大概有五十個人,我再次覺得自己像喧譁聲中的一小塊靜寂。其中很多是愛爾蘭人,重度勞動的雙手青筋暴凸,下巴冒出紅色落腮鬍,穿著髒兮兮、上麵有老舊黃銅鈕扣的藍色燕尾西裝外套,眼神警覺而防備。也有黑髮的愛爾蘭人,臉色發白,肩膀沉重,機靈地眯著眼晴。零星幾個德國人表情從容自信,兩手交叉放在胸前交談。美國人大多衣領放下,吹著包利街音樂廳的旋律,跟朋友們打鬧說笑。


    最後是我,還有穿著荷蘭靴、走路像螃蟹的老頭。一群人坐在一起,等人來下達指示。而這位前來說話的人顯然比我熱情很多。


    “歡迎各位!我很榮幸來到這裏,向紐約大都會第一轄區第六區的警察致詞。”


    鼓掌聲零零落落。但這個剛從小小的法官門冒出來,走到法院長椅左邊站定的男人,讓我一時愕然,舉竟我前一次看到他是在人間地獄裏,所以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每個新警察都著了迷似地看著喬治?華盛頓?麥瑟法官,無一例外。


    後來我才知道,多數黨民主黨在市議會中選出麥瑟擔任紐約市第一任警長時,他才不過三十四歲。但我們眼前的男人笨重如海象,甚至更加滄桑,總之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很多。雖然他又虔誠又放蕩的名聲應該早就不脛而走,但除了發現他的外表相當令人印象深刻之外,我想當天在場的所有人對他都還沒有任何評語。當然現在我可以肯定地說,這個人聰明直率又極具分量,往磅秤上一站,數字直逼三百磅,胖胖的臉以及大寫六的骨架形狀,細細的眉毛往鼻子方向下垂,鼻翼下深陷的縐褶延伸到下巴,把嘴唇往下拉扯,較淡的縐褶繼續從嘴巴擴向兩顎。


    “那個叫哈波警隊或藍衣隊的要死不活隊伍,已經永久解散了,感謝上帝。恭喜各位得到這份新職務,這份工作約期一年。”麥瑟用平穩的男中音大聲說,並從長長的灰色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便條紙,戴著圓形眼鏡盯著紙條看。


    “日後選舉結果出來,隻要市議會和市議員的權力平衡維持不變,當然歡迎你們再來申請。”


    他剛剛的一席話,正好解釋了為什麽像範倫丁這樣的人會忙得團團轉:隻要政治翻盤就表示你的朋友全會失業,隻能淪落到二十八街周圍的三不管文明邊界,住在故障廢棄的火車廂裏。選舉決定了哪一群老鼠有骨頭啃。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剛剛才知道自己怎麽會來到這裏的老鼠,因為除了在場的民主黨員外一就算有其他黨的選民也隻是保持安靜、不露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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