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官道一旁的叢林中,另一對人馬正圍坐一處默默進食,他們身著粗麻做成的大褂,腰間別著一長一短的東瀛刀具,與襲擊無名的一夥軍士如出一轍,不熟悉他們的人稱他們為南海流寇,而熟知東瀛風聞的則叫他們為――浪人。


    此時他們團團圍坐在火堆之前,珍惜而沉默地吃著盤中的食物,神情就像吃著最後的晚餐。眾人身邊是一塊微微聳起的花崗山石,一個人身蛛首的異人抬頭望天,八隻複眼來回滾動中昭示了他的身份――東瀛,邪影蛛王。


    月光在呼喚中顯出身形,當頭的月光倔強地穿過層層樹葉,隱約可見一個個倒掉蟲繭,在半空中掙紮著擺動。內裏的人自知逃生無望,卻不想終結在蛛王磨動的口器裏。仿佛聽到了這陣臨死前的心聲,圍繞一處的人馬將頭埋得更低,越發用力地咬著口中的食物,以此止住發抖的牙關。


    坐地而食的人們並沒有設立常規的防衛,在東瀛刺殺祖師的邪影麵前,任何潛藏,移動甚至呼吸,都將洞若明火。這並不是自身的經驗之談,而是無數敵人屍體告訴他們的道理。


    隻是此刻一個細微的樹枝折斷聲,突兀地出現在一眾浪人耳中,他們緊張地拋下手中的食物,不約而同地摸向自己的腰間。坐在山石之上的蛛王也迷惑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黑袍黑巾的活死人,正配著身後擇人而噬的黑暗,定定地看向蛛王。


    蛛王八對複眼看著對方,隨意地揮了揮手,退去了眾人,這便跟著活死人走向林間。


    隨著活死人的步伐,蛛王很快來到叢林邊緣的一處駐地。與蛛王陣營不同的是,此處燈火通明透亮,崗哨齊全,明晃晃的火炬將營地照的全無死角,即便蛛王不是軍伍出身,但看著錯落的帳篷,分明的界限,還有門前流淌的小溪,就知道對方軍陣上的設置已經是無懈可擊。蛛王心下比較著自己若是潛入此等營地,要做到全無聲息。。思前想後還是放棄了想法。


    說來蛛王也覺得奇怪,在一眾銀甲騎士的營地中,迎麵走來一個可疑的蒙麵黑衣人,對方不僅沒有防備,臉上更是有一種莫名的狂熱。暗暗皺了一下眉頭,蛛王還是跟著活死人走進營地中央帳篷。帳篷之內,有人用著番外言語大聲爭辯著什麽,隔簾聽到叫聲的蛛王由於語言不通,卻沒有多少猶豫,掀起簾子徑直走了進去。


    大帳居中一位華服老人定定站著,而在四周卻跪滿了一圈人,下首一位青年即便跪著,仍梗著脖子大聲質問著什麽。隻是居中的老人卻一臉淡然,不置可否地敷衍著。


    聽到有人進入大帳,那位青年憤怒地轉過頭來,看著蛛王的麵目明顯地露出厭惡的痕跡。蛛王也自冷笑一聲,若無其事的搓了搓手,挑釁的意味躍於言表。隻是華服老人鼻中冷哼一聲,單手不耐地朝前一擺,生生止住了對方的話頭,看見對方率先展露出的善意,蛛王冷笑著放下了雙手。


    眼前這位華服老人的身份,蛛王是知道的。回想起十二年前的贈送翡玲瓏,讓封塵已久的境界一舉突破,殘酷如他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一絲感激之情。隻是身處對方陣營之中,由不得自己不小心,在八對複眼的掃視下,帳篷內的出入之地已經了然,隻是當看到華服老人正下首跪著的埃菲爾時候,蛛王眼角也不禁微微一顫,十二年來為東瀛繼續潛藏神州之地的密探頭子,對這位東羅馬的樞機宗主,不僅知道而且見過。看著曾經不可一世的聖騎士恭謹地跪在華服老人腳下,蛛王隻覺得心中陣陣發寒。


    華服老人正是萬教島的左法王,他製止了堂吉訶德的衝動,隨意地交代了兩句,邊讓一眾騎士退出帳外。當大帳之中隻剩下他們兩人時候,這才換上親切而高貴的笑容,轉向蛛王:“有勞久等了。”


    蛛王並不答話,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左法王點點頭,依舊微笑著望著蛛王,輕聲問道:“事情辦得怎麽樣?”


    蛛王雙唇一緊,這種上下級的話語,讓他心中產生極大的抗拒,但是想到方才聖騎士的神態,口不由心地回道:“事情進展順利,我們已經找到天皇一隻旁脈發動了天照大神的神鋒之毒,我們特意在蜀中設立了法陣可以阻擋著咒毒蔓延,隻是不知道這與之前許下我們的翡玲瓏有什麽關係?”


    左法王灑然一笑,自懷中取出一顆泛著碧光的明珠,正是蛛王口中的翡玲瓏。故作神秘地湊近問道:“蛛王殿下,你可知道這翡玲瓏是用什麽做的?”


    蛛王沒有興趣猜測,幹脆地搖了搖頭。


    左法王微笑依舊,輕聲吐出兩個字:“活人。”


    自認為冷血的蛛王聽到這兩個字後,都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十六隻眼睛死死地盯著對方,腦海之中泛起一個畫麵:狼奔豕突地人們,艱難地抓著喉嚨躲避著看不見的死神。然而在莫名之間,那窒息的感覺消散不見,於是乎他們大聲呼叫身邊奔走的人群,越來越多人聚在的一處,密密麻麻就像羊圈中的羔羊,等待著他們去收割!


    “呼”地一生短促地吐氣,蛛王將壓抑體內的震驚稍微舒緩了一些,看著一如陽春般的笑容,蛛王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氣死我也。”快步走出大帳中的堂吉訶德心中大聲怒罵,剛轉出大帳就拔出身上地佩劍對著一旁的樹樁一頓發泄地亂砍。塞萬提斯小心的湊上前去,就要拉住堂吉訶德的執劍的手臂,卻被他粗暴推開,仿佛眼前的樹樁就是他的殺父仇人一般。


    身後的聖騎士冷冷地看著一切,舉拳在半空中轉了一圈向下一拉,這是軍伍之中休營的手勢,在他身後騎士立刻會意,不到一刻整個營地的火光就相繼息滅開去,最後隻剩營前看守塔樓還點著兩爐取暖的煤爐。


    “聖子請盡早休息”說著聖騎士用冷峻的目光製止了塞萬提斯的更多話語,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堂吉訶德,到我帳裏來。”


    聽到聖騎士話語中的決意,堂吉訶德稍微冷靜了下來,緊繃著臉隨聖騎士進入他的座帳之中。沒有料想中的狂風暴雨,背對的聖騎士隻是指了指身後披風,堂吉訶德馬上反應過來,幫著他拉開天鵝絨披風,解掉銀甲的鏈扣,換上亞麻的睡袍,動作熟悉而麻利,畢竟多年來,身為聖騎士弟子的他曾經操作過無數遍了。


    套上睡袍的聖騎士少了幾分威嚴,卻多了一些人味,自己也不說話,隻是拉開背後的線扣徑自趴在軍臥之上。一旁的堂吉訶德熟練地在儲物箱中翻出一盒軟膏,坐在榻前開始仔細地幫著聖騎士塗抹背後的傷口。自從三十年前背後受此重創後,每日靠著麻醉的藥膏,直趴而睡已經是聖騎士特有的習慣。不過這也沒辦法,即便在麻醉之下平直而臥,隻會覺得處處疙瘩不平,難以入眠。


    在堂吉訶德熟悉的塗抹手法之中,聖騎士的呼吸逐漸平穩。仿佛夢中囈語,聖騎士輕輕吟誦道:“透過森林賢者的石眼,吾見到了汝。”


    堂吉訶德手中一僵,沒有回話。聖騎士仿佛自言自語:“凡是成為翠綠之石的人們,其罪業將得到寬恕,天堂的路徑將會敞開。這是聖典的經注,應該沒有記錯吧。”


    暗暗點頭的堂吉訶德,依舊沒有說話。聖騎士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這對於不是吾主子民的他們是何等的恩賜。沒有了審判直接得見於天堂,免去他們一生的罪業,這不正是你說的引領他們走向吾主的榮光嗎?”


    堂吉訶德有點惱羞成怒,深吸一口氣大聲反駁道:“但榮譽何在?”


    這下輪到聖騎士安靜了下來,不是無言以對,隻是他發現即使憤怒之下的堂吉訶德,手上依舊溫柔,心下微微一暖。扭頭看了一眼堂吉訶德,說道:“你知道當年的千裏奔逃的事情嗎?”


    不等對方回話,聖騎士徑直說道:“你知道的肯定不全,罷了。。這裏說的當故事聽聽好了。當年的牧師修女在剛開始的時候沒有全部死去,我們將他們留在各地,告訴他們錯誤的信息,趁著那幫阿拉伯佬拷問之際,我們這才驚險地躲過他們的追擊,最後阿拉伯的大領主發現了我們,當時同樣是聖衛的凱瑟琳衝到對方大陣之中,抱著對方引爆了自己,拉著對方一同下了地獄。”


    不知何時,在聖騎士平淡的描述中,堂吉訶德停下了手中按摩,拽緊的顫抖的拳頭失聲道:“欺騙與自殺,那可是罪業啊!”


    趴著的聖騎士雙眼逐漸發神,卻十分空洞地望著眼前數寸,良久才說道:“是啊,說是必要的邪惡太過輕巧,說是榮耀即吾命卻也十分輕鬆。吉訶德你要知道,我們是神的奴仆,我們的邪惡隻為更加邪惡的存在而綻放!榮耀即吾命,這是我們的追求,但使用翠綠之石開拓天路,這是使命,這是神命!”說著聖騎士坐起身來,盯著堂吉訶德一字一頓地說道:“而神命比吾命更重要!”


    那深沉的碧眼直視堂吉訶德的雙眸,直到眼中的疑惑散去。這才安慰地點了點頭,重新地趴下身去。


    隻是當堂吉訶德掃過依舊燈火通明的主帳時,臉上的剛毅還是出現了一絲鬆動,最後忍不住問道:“那手持聖靈權杖的人到底是誰?”


    回應他的是一陣此起彼伏的熟睡鼾聲,也隻有此刻的聖騎士清楚有些事情,還是隱藏曆史塵埃之中的好,隻在心中默默念道:“那可是聖堂的第一任教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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