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不語,隻收了畫扇放在桌麵上,修長白淨的手指揀起碟中的花生,開始不緊不慢地剝起花生來。


    “問你話呢!”胡七看李青這慢悠悠的模樣,語氣有些著急。


    李青剝著手裏的花生,嘴角卻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沒什麽大事。”李青頓了頓,又抬眼看向胡七,慢悠悠地說道,“就是書度先生同我說,家裏養了許久的狐狸昨夜不見了,讓我幫他推算推算。”


    胡七後脊一涼,悻悻地把踩在凳子上的腳收回地麵,眼神不自在地左右飄忽,有些結巴地試探道:“然……然後呢?”


    胡七抿了抿唇,話語間全然沒了剛剛的蠻橫。


    “隻是今日一到店裏,書度先生又同我說小狐狸自己回來了,不用找了。”


    胡七悄悄地舒了一口氣。


    “隻是……”


    剛剛鬆下的那口氣,又被李青的欲言又止提起。


    “隻是你可知昨夜我房內闖入一隻狐狸?”


    “嗯?”


    胡七撲閃了幾下眼睛,眼眸裏藏不住的慌亂,隻胡亂地點頭道:


    “好……好像是聽說了。”


    用餘光看到胡七緊張的模樣,李青臉上的笑意又深了些,卻依舊低首剝他的花生。


    “我給自己推算了一卦,或許昨日裏闖入我屋子的狐狸,就是書度先生走丟的那隻。”


    胡七藏在桌下的兩隻手絞在一起,強裝鎮定著說道:“不會吧……李公子,怎麽會是同一隻呢?天下的狐狸這麽多,你怎麽能確定是同一隻呢?況且,老雀兒家裏沒養狐狸啊……”


    胡七越說越心虛,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是嗎?”李青抬眼直勾勾地看著胡七,眯著眼雲淡風輕的反問道,“你確定書度先生家沒養狐狸?”


    胡七沒底氣地嗯了一聲。


    “聽書度先生的描述,”李青頓了頓,笑言道,“他家的狐狸倒是與我昨夜見到的挺像,通體赤紅,肚子上有一片雪白的毛,仔細想想還挺可愛的。”


    “可……愛嗎?”


    胡七低眼避開李青直直的目光,不知如何接話。


    沉默半晌,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兩隻手,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帶著些不懷好意。


    “伸手。”


    “什麽?”


    男人的命令清冷但有力,胡七恍惚間應著聲,著了魔似的把手伸了出去。


    隻見李青掰過胡七的手,把手裏剝好的花生米,悉數倒進胡七的手裏。


    胡七看著手裏滿滿的花生米,呆愣了一下。


    “李公子,你的酒來嘍!”


    燕池君小旋風似的快步走來,匆匆把酒壺放在桌麵上,遞上兩隻杯盞,又殷勤地給兩隻杯盞分別斟上酒。


    燕池君的到來讓胡七泄了口氣,心裏不由得感激他緩和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尷尬氛圍。


    燕池君遲鈍,倒沒感覺到兩人間氣氛的古怪,隻一眼看到李青麵前堆得高高的花生殼,又看到胡七手心裏滿滿的紅皮花生,傻乎乎地笑道:“李公子對我家小七姐姐真好。小七姐姐最愛吃花生,但從來不願意自己剝殼。”


    聞言,似是被一盆冷水澆在胡七心頭,感激之情霎時間煙消雲散。胡七抬頭狠狠瞪了一眼燕池君,低聲罵道:“就你話多!”


    燕池君被這一瞪嚇得後退了兩步,委屈地小聲嘟囔:“實話嘛,我哪裏說錯了。”


    胡七急了眼,差點忍不住一腳踹上去。


    眼瞧著自己就要遭遇黑手,燕池君隻好弓著腰麻溜地逃走。


    被燕池君這樣一說,紅暈爬上胡七的臉頰,她鼓著臉把手裏的花生米倒在桌上,賭氣似的把一把花生米全部推到李青麵前。


    “你莫聽燕池君胡說,我吃花生從來都是自己剝殼。”


    話語間,多的是欲蓋彌彰的味道。


    說罷,胡七拿起杯盞小口地啜著,眼神時不時地瞟向李青。


    被退了花生的李青倒也不惱,輕笑一聲,有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執起酒杯,用鼻子湊近輕輕一聞,頓時酒香四溢,花香撲鼻。


    淺啜一口,濃烈的酒精辣著口舌,唇齒間卻能品出桃花山茶的嬌柔和翠竹的清洌。


    醇馥幽鬱,滿口生香。


    “果然是好酒。”


    李青的淡淡的稱讚了一句,抬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誰釀的。”


    李青聽出胡七語氣中的得意,放下杯盞,撐起下巴,略加思索後緩聲道:


    “就是烈了些。”


    仿佛言外有意。


    胡七輕嗯了一聲,抬眼瞧見男人正用指腹摩挲著杯口,眯眼看著她手中的杯盞。


    沒等胡七反應過來,男人就已經伸長了手臂,把自己手中的杯盞奪了過去,然後反手將麵前的一小堆花生米推到她麵前。


    “大人喝酒,小孩子吃花生米就好。”


    她眼睜睜地瞧著,李青就著她的杯盞,將剩餘的半杯酒倒入喉中。


    “你說誰小孩子呢!”


    胡七正要發作,起身就要去奪回自己的杯盞。


    男人壓低著嗓音,帶著幾分玩味地說道:


    “也不曉得昨天那隻爬上我床榻的小狐狸,是不是吃醉了酒才跑錯了地方?”


    李青話音未落,胡七就如同被揪住了小辮子一般,半起的身子又緩緩坐回長凳,低頭安安靜靜地揀起花生米吃。


    小姑娘嘴裏一邊嚼著花生米,一邊小聲地辯解:“你別胡說,狐狸的酒量可都是很好的。”


    李青不屑地反駁她,看著她一副不服氣的模樣,心滿意足地為自己滿上酒。


    -


    午夜,取酤堂打了烊。


    胡七一回到自己的草屋,就撲倒在床上。


    翻了個身子,透過半開的窗戶,遙遙地看著天上的一彎明月。


    月明星稀,薄霧騰升,無雲的夜空仿佛輕紗籠罩。


    胡七腦袋裏忍不住回想起今日傍晚與李青的意外會麵,忽然覺得有無數隻螞蟻在心上爬,惱得她牙尖癢癢。她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告解心中的憤懣,便用被褥把自己的頭整個蒙住。


    躲在黑漆漆的被窩裏,李青清冷的聲線卻在胡七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她真是吃了一晚上的花生米,每每當她要伸手去拿酒時,那李青就開始回憶昨夜床上遇狐的情形。李青生動地向她描述著,那狐狸的眼睛是如何的水靈,動作是如何的敏捷。他說他本以為是自己半夜夢見的狐狸,隻是早晨醒來之後發現不僅地上有隱隱的狐狸腳印,就連床榻間也真的有幾撮紅色的狐狸毛。


    她聽他說著,心裏卻在捶胸頓足地嚎叫,哪有春天不換毛的狐狸。


    那李青還挺鄭重其事,說他看那幾撮掉落的狐狸毛柔軟油亮,若是扒了那狐狸的皮做成狐狸皮襖,到了冬天一定很暖和。


    她聽到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還以為李青會誤解她是來剖他的心的,沒想到那狗男人隻想著拿她做皮襖。


    她不忍再聽下去,於是找了個借口,去夥房躲著,一直挨到李青離開。


    躲在被窩裏的胡七被悶得有點喘不過氣,一張小臉伸出被子,憤憤地用牙咬住被尖。


    她何時這樣畏縮過。


    雖說在仙界,她這樣快兩千歲的狐狸頂多算是個小屁孩。但比起普通凡人,自己也算是他人祖宗級的人物。她怎會總被這個叫李青的男人拿捏住。


    胡七鬆了被角,抱著被褥在床上翻來覆去。


    她還有一事仍是不解,老雀兒身邊的狐狸確實隻有她一隻,可老雀兒為什麽要去問李青自己的去處。


    且不說老雀兒的本事大,若他真要尋她,大可叫燕池君去尋,何必找李青。


    難不成這李青的推卦的本事比老雀兒還神通?


    亦或者,這李青隻是在誆她,老雀兒找他壓根不是為了尋她,而是為了別的事。


    可是除了此事,老雀兒還能為了什麽事大動幹戈將他請到取酤堂。


    再者,她今日本是想去同老雀兒問清楚自己尾巴的事,誰知道老雀兒從九重天上回來後,神色匆匆,一臉的嚴肅。連招呼都沒同她打就又跑了路,她後來問燕池君他的去向,燕池君也說不知,這老雀兒保不齊是在躲她。


    腦袋裏幾根筋仿佛相互交疊在一起,胡七覺得越來越理不清思路,狐狸腦袋開始變得昏昏沉沉。


    沒過一會,胡七便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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