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期末考後又是補課,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周勁野才感受到了假期的滋味。


    成績早就出了,這幾個月考試考得他幾乎快要麻木了,他進步的雖然很慢,但分數好歹是一直在往上漲的。


    按這個趨勢下去,應該是能考上他想考的學校。


    歡呼聲之中,周勁野鎮定自若地往書包裏塞著試卷,厚厚的一遝,估計寒假三分之二的時間都用來做題了。


    因為今天林覺曉有事,他要自己回去,所以周勁野也不急,等他收拾完的時候,班裏的人已經走了一半。


    天氣已經很冷了,周勁野也不騎單車了,坐了公交車回家。


    到家後他先在保溫壺裏燒了壺水,在把貓糧和狗糧都填了上,電話鈴聲突然響了,周勁野低頭看了眼,有點詫異。


    林覺曉平時不怎麽打電話過來,有事都是發微信,隔著電話,林覺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


    “喂,勁野?”


    周勁野愣了愣神,下意識地應道:“我在。”


    林覺曉的聲音像是卡頓了的磁帶,停停頓頓地道:“就……玉晨今天打電話給我,讓你跟他一起回家吃飯,你爸也在,你要去嗎?”


    幾個月下來,林覺曉也看出來了,周勁野和周玉晨應該是真的親近不起來,但為了周勁野考慮,他還是希望他們兩個能熟絡點。


    周勁野拿著手機,沒說話。


    馬上就要過年了,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會和林覺曉一起過。


    但事實上,在這個城市裏他有自己的親人,林覺曉也有自己的親人,林覺曉帶著他根本不方便,他隻是借住在他家的朋友弟弟而已。


    那寒假到了,周玉晨有空了,還有他根本沒印象的爸爸回來了,他肯定是要回家的。


    雖然周勁野覺得林覺曉這邊才叫家。


    “滴——滴——”


    保溫壺的水跳到了最高的溫度,警報聲乍響之後,壺口冒出來了熱氣。


    周勁野被熱氣熏得一燙,他回過神來,低頭看了自己的手指。


    他沒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聽起來和平時沒區別。


    林覺曉趕在晚上之前回了家,他特意過來準備送周勁野去周玉晨那,但等到他到了家,周玉晨又說他過來接周勁野。


    冬天的衣服厚,就算高三隻放八天的假,周勁野還是整了個行李箱。


    他真的很喜歡黑色,又穿了通體的黑,長款的羽絨服很挑身材,穿在周勁野的身上卻更加顯高了。


    周勁野的頭發長了點,堪堪地蓋過了額,幹淨清冽的眉眼露了出來,根根分明的睫毛輕垂著。


    林覺曉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周勁野拿著行李箱站在玄關,康康正戀戀不舍地纏在他的腳邊。


    周勁野沒什麽表情,但林覺曉莫名地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委屈。


    “怎麽?”


    周勁野看了他半天,沒遮掩自己的視線,半晌才悶悶地道:“……沒事。”


    他說沒事,就是有事。


    周玉晨馬上就要來了,林覺曉幹脆沒換鞋,堵在門口問道:“不想跟你哥走?”


    “……”


    “周叔叔好像還挺想見你的。”林覺曉歎了口氣,“不過你要是不想回去也沒事。”


    他知道周勁野性子冷,跟熟的人都不怎麽說話,更何況他和周父都沒見過,周玉晨又是個缺心眼的。


    雖然這是他們家的家務事,但畢竟他帶了周勁野那麽久,早把他當親弟弟了,也不是很想讓他待得不舒服。


    讓他意外的,周勁野反而道:“我回去。”


    他不想讓林覺曉為難。


    周玉晨的喇叭聲也正好在樓下響起,五樓的位置勉勉強強能聽清,響了幾聲之後,周玉晨估計是怕被罵,沒個聲音了。


    周勁野拖著行李箱,走到樓梯口。


    但他的腳步又突然止住,他鬆了手,行李箱在水泥地板上骨碌碌地滾了滾,差點摔下去。


    周勁野往林覺曉的方向走了走,他張開手臂抱了下林覺曉,為了禦寒,他的臉上帶了個純棉口罩。


    悶悶的聲音從口罩下傳了出來:“哥,我走了。”


    林覺曉被這個猝不及防的擁抱抱得懵了懵,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周勁野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樓道的轉彎口,隻留下了行李箱被抬起又放下的聲音在回蕩。


    他在門口站了會,才換了鞋往屋裏走了回去。


    門“哢噠——”聲合上了,林覺曉彎腰換了鞋,準備把鞋放進鞋櫃裏。


    周勁野隻帶了一雙鞋回去,鞋櫃裏還有好幾雙他剩下的球鞋,都刷的很幹淨。


    林覺曉頓了頓,把自己的鞋放在了邊上,自言自語般地道:“那麽粘人啊?”


    家裏少了周勁野,瞬間空了一半。


    林覺曉本來是一個人住習慣的,周勁野剛搬進來的時候,他還適應了一陣子,但現在周勁野突然不在了,冷清得有些寂靜。


    林覺曉想了想,幹脆準備收拾下東西回家去了。


    但家裏有四隻寵物,他帶回家不方便,搜了家還開著的寵物店,把它們寄養了回去。


    自己獨自一人開了車回家,回家的路有點長,副駕駛也少了個人,好像哪哪都有些不習慣。


    林覺曉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張慧英看到他的時候挺驚訝的,因為本來他說好的是明天再回來,但下一秒,張慧英瞬間就笑得很開心了:“怎麽回來了?”


    她又看了眼背後:“勁野呢,沒一起帶回來?”


    林覺曉邊換著拖鞋邊道:“他回家了。”


    “也對,過年還是要和家裏人在一起。”張慧英道,她又問,“那平平呢?”


    和安安它們不一樣,平平是林覺曉十歲的時候,林國源從朋友家抱回來的,可以說是和林覺曉一起長大的。


    平平也很黏他,他畢業後,幹脆就把平平一起帶出去了。


    林覺曉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我送寵物店裏了,很靠譜的。”


    “我爸呢?”


    “你來的正好,你爸剛去買菜了。”張慧英道,“我去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多買點菜回來。”


    大年三十林覺曉跟著爸媽去吃了頓團圓飯,回家的時候,他突然又想到了周勁野。


    等他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林覺曉幹脆給周勁野打了個電話過去。


    周勁野接電話的速度很快,就像是一直在等他的電話,林覺曉見電話通了,就含著笑意問道:“在幹嘛?”


    周勁野那邊的背景音有些嘈雜,遊戲的聲音和小孩的聲音混在一起,剛過變聲期的聲音還帶著點啞,“在陪小孩玩。”


    簡單的一句話,林覺曉就聽出了他的不耐。


    他悶不作聲地笑了幾聲:“可愛嗎?”


    周勁野冷漠地道:“不可愛。”


    他把旁邊小男生不小心丟到他身上的玩具拿開,周玉晨還在撕心裂肺地吼著他們,讓他們別吵了。


    周勁野幹脆去了陽台,門一關,耳朵都清淨了些,他低聲跟林覺曉抱怨道:“他們好煩。”


    林覺曉樂地笑了更開心了:“你小時候可能也這麽吵。”


    “不可能。”周勁野毫不猶豫地否認了,“我從小就不愛說話。”


    他已經把自己不愛說話的特點當成了個優點。


    林覺曉舉著手機的手指笑得微微顫著,敷衍又配合著“嗯”了幾聲。


    周勁野被他笑得耳朵有點癢,不說話了。


    空氣靜了幾秒,林覺曉才開了個話題問道:“在家裏還行嗎?”


    “……還行吧。”


    說實話不行,周父是特意從國外請了假飛回來的,還準備了禮物,吃飯的時候也一直在對他噓寒問暖。


    但就是這份殷勤讓周勁野覺得渾身上下都不適,他和周父都不怎麽熟,他媽以前根本不讓他見周父,也可能是因為周父根本沒來找過他。


    他對這份遲來的父愛沒什麽情緒。


    林覺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岔開話道:“拿紅包了嗎?”


    周勁野說:“拿了。”


    他不想要,但是沒推辭掉,還是收了幾個。


    聞言,林覺曉卻突然道:“那我也給你個紅包好不好?”


    周勁野拒絕道:“我……不要。”


    林覺曉卻不容抗拒地道:“你等我下。”


    他向來都是有商有量的,態度很少那麽強硬,林覺曉從房間走了出去,去翻抽屜裏剩下的紅包殼,他用肩膀夾著手機,粗粗估計了下時間道:“你差不多十分鍾後下來。”


    周勁野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電話掛斷之後,他才意識到——林覺曉這是要過來找他。


    林覺曉讓他十分鍾後再下來,但周勁野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腿,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就往樓下跑。


    沒跑多少路,但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周勁野知道這不是因為劇烈運動後,隻是單純地因為,他要見林覺曉了。


    那麽冷的天,他隻穿了件薄毛衣,但莫名地感知不到寒意,周勁野緊張地在路燈旁徘徊,費勁地想著自己待會應該說些什麽。


    林覺曉到的時候,隻看到男生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路燈下,腳下甚至還穿了雙拖鞋,露在外麵的腳踝被凍得通紅。


    他皺著眉跑過去,才發現周勁野的眼睛很亮,像是點綴著零星的星星,仿佛看到他是什麽無比驚喜的事情。


    林覺曉晃了晃神,拉過周勁野冰涼的手,教育道:“怎麽連衣服都不穿?”


    周勁野摸了摸鼻子道:“忘了。”


    林覺曉把他拉到車裏,才從自己的口袋裏摸出嶄新的紅包,他笑著道:“攤手。”


    周勁野下意識地伸出自己凍得發麻的手掌。


    “勁野。”


    紅包擱在手掌上的重量很輕,但卻像是在周勁野的心中砸下顆碩大的隕石。


    車裏開著內定燈,車子年歲久遠,隻有一個燈泡還亮著,連照亮著被逼仄的空間都顯得有些艱難。


    “壓歲錢。”林覺曉笑著說,“歲歲平安。”


    他大可以直接轉個微信紅包過去,但林覺曉卻覺得這樣少了些意義,隻有親手把包好的紅包給想給的人,仿佛才能完成它的寓意。


    “晚上睡覺的時候把它壓在枕頭底下,這樣就可以平平安安一年。”


    周勁野的呼吸緩慢地延長,他仗著深陷黑暗,光明正大地看著林覺曉,目光像是在林覺曉身上鑲下一顆璀璨的鑽石。


    這是林覺曉給他一個人給他的祝福。


    他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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