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羅迦已經看到了那個玄色的人影,他靜靜地走到她的身後,凝視著那難掩落寂的背影。


    她惘然地立在梅花樹下,裹著玄貂,零零落落的細雪軟綿綿地拂在她的發梢,落在玄貂的絨毛上,她恍若未覺。


    鳥兒在空氣中鳴叫聲,驚醒了夜熔,她慢慢轉過身來,麵對著羅迦。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站在對麵的羅迦捕捉到了她的表情。


    那是一個非常寂寞的思念神情,就是因為寂寞到了極點,所以,那個表情上也帶著透明的哀傷。


    她……在思念誰?在為誰而哀傷?


    他默默地看著她,本應嫉妒的他,心底卻瀰漫起一種難以抑製的熟悉感覺。


    明知道她無法視物,他依舊想要掩飾心慌,張嘴剛要開口,有著近似於冰雪般美麗容顏的她先一步出聲:


    “哪裏來的鳥?”


    此時,羅迦才想起來什麽似的朝她遞出手中的東西,而隨著他的動作,一個象牙雕刻的精緻鳥籠出現在他的手中。


    “南夷進貢來的,朕覺得你可能會喜歡。”


    他溫暖的手指握住她的手,牽引著她在鳥籠上撫摸著。


    凹凸的花紋伴著偶爾觸到的軟軟羽毛,印在她的手中。


    她瑟縮著想要收回手指,卻沒有成功。下一刻,陡然受到一股拉力,她已經落入了羅迦懷中。


    看著在自己懷中比綻放的梅花還要冷艷的女子,他有些眩惑的眯起眼睛。伸手,撫摸她的嘴唇,泌涼的感覺從指頭一點一點向上蔓延,帶起寒冷的溫度。


    然後,他笑得溫柔:


    “這鳥的叫聲,很好聽,特地給你帶來的,平時解解悶也是好的。”


    鳥兒在籠中撲著翅膀,它那足上金鈴便霍啦啦一陣亂響,那翅膀也扇得騰騰撲起。


    “什麽鳥?”感覺溫暖的手指在自己唇間撫摩了良久之後,改用手背輕輕地拂著臉頰,她下意識的轉開了頭:“即是貢鳥想必長得很漂亮了。”


    “全身都是湖青色,叫青鳥。朕倒覺得它可沒有你美。”羅迦微微地低下頭,看著她,然後溫柔地挑起嘴唇,在夜熔白色絲絹一般的耳殼旁邊溫柔的呢喃:“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她身軀一震,然後眉尖微微顰起。


    她馬上想到的竟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雪依舊飛揚的,像是大片大片白色羽毛一般落下。


    青鳥失去自由的淒清聲音,婉轉中帶輕靈,如同仙女手中輕舞的飛天綬帶,一層一層輕輕縈繞人的心。


    “你聽它的叫聲多美,喜歡嗎?”


    溫熱而帶著龍涎香味道的呼吸在她容顏附近徘徊不去,伴隨著這樣深情的呢喃,平日裏的妃嬪,此時早就嬌羞得蘇倒在他的懷中了。


    但是,夜熔卻依舊保持著淡然的幾乎冷列的神情,緩緩開口。


    “園子裏麵太冷,進去吧。”


    他揮退了上前的宮人,親手攙扶著她,一步一步走進被炭火熏得暖暖的寧夜宮。


    內殿之內,一個青衣的中年宮人他咬緊了牙跪在地上。


    烏磚的地上散落一片碎片,而他恰恰跪在碎瓷片上。血從他的膝蓋流出,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地散開。見他們走進來,他連忙叩首行禮,抿緊了毫無血色的唇,忍著巨大的痛楚。


    看著有些麵善的宮人,羅迦一邊溫柔的扶著她落座,一邊開口問道;


    “那邊的宮人怎麽了?”


    “沒什麽,太後給臣妾的奴才,笨手笨腳,連個茶都端不好。”


    “哦……”他轉過頭不再看向那名宮人,隻是不悅的眯了眯眼。


    然後,他一邊親自為她解開玄貂大氅的絲帶,一邊低低叫著她的名字,那仿佛帶點懇求又帶點含混意味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震動著。


    “熔,過些時候就是你的生辰了,對嗎?”


    被那樣聲音裏的魔力震懾著,她微微仰起頭,剝離了玄貂的白皙修長的頸彎成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墨黑瑩亮卻毫無焦距的眼朝著他出聲的方向看去。


    “靈州侯夜克索,青州侯夜風名都是你的族叔,想來你們也有好久沒有見到,不如這次就召他們回鏡安為你慶祝生辰,二來朕也要慰勞一下他們的勞苦功高,你看可好。”


    手握緊了椅子的扶手,本來蒼白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出了血紅的顏色。


    櫻紅的唇挑起,她有些恍惚地笑了,窗外漫天紛飛的雪花似乎都發出了輕嘆。


    “就依皇上的意思好了,臣妾會幫皇上把他們召回鏡安的。”


    “那就辛苦你,朕還有些事,得先走了,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她自椅上起身,優雅而又從然的翩然施禮。


    “臣妾,躬送陛下。”


    腳步聲逐漸遠去,她看不見他的身影。


    因為她滿眼都是的黑,似乎要把她吞沒了一樣的黑色,那黑色像是吸取了她的溫度一樣讓她渾身冰冷。


    那青鳥在一旁的案上依舊叫得淒楚,一聲聲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在她的耳中流淌開來。


    “這鳥叫得本宮心亂,你去把它的刺盲了,還有,叫他也不用跪了,一樣刺盲雙目,送回靜壽宮。”


    “是。”


    起身來到窗畔,風起,雪落,拂在臉上,冰冷沁骨,不知是心還是雪?


    日過中天,梅花半綻,雖然是明艷動人,但依舊掩不住天寒人寂。殘雪卻未曾褪盡,繾綣於簷間道畔,淺淺淡淡地染著寧夜宮幾分蒼然的晶瑩。


    錦簾流紗,寧夜宮內炭火如春,暖意融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片刻之後近了,一身緋色的官袍,胸前五彩絲線紋繡著的仙鶴,鬢髮蒼然的年老男子便到了近前。


    隻是那麵上的神色極是兇惡,嚇得守在門側,本有些昏昏然的宮人一激靈,忙挺直腰板鞠身行禮:“侯爺。”


    “娘娘呢?”


    夜鬆都也不看他,隻是透過紗簾望向殿內,沉聲問道。


    門上垂著一幕紫紗簾,日色恍惚透過,帶著淡淡的緋紅,映著紫色簾影。簾後,隱約的景物無法瞧得真切。


    “娘娘在午睡,請容奴才通稟一聲。”宮人垂首道,態度恭敬:“請您先到側殿等候。”


    側殿內,檀香疊煙,重重渺渺。


    宮人奉上了茶,還擺上了幾樣小吃食。夜鬆都勉強端起茶盞,抿上了一口。


    心下的焦慮,和繚繚的升騰著茶香一般,一絲一縷地飄在了殿中。


    等了半晌,宮人方才慢慢踱了進來,半躬著身子細聲說道:


    “回稟侯爺,娘娘說,今日乏了,起不來,請侯爺明日再來吧。”


    “混帳!”


    夜鬆都麵上的條條皺紋都凝聚了出來,仿如刀刻,臉色便猛地沉了下來。


    手掌用力一拍桌子,騰地站了起來,直直的向內殿闖去。


    “侯爺!”宮人大驚失色,慌忙跟在身後呼喚不迭。


    內殿中,琉璃三彩熏爐裏燃起了紅華香,煙霧在錦紗帳間聚了,然後又散了,裊娜的形成了另一個紗章。


    夜鬆都大步直衝,來到錦紗簾前,也不看伸手便掀了起來。可掀了一半手便頓在了那裏,隨即像燙著似的落了下來。


    淺紫的紗,拂了又落,飛舞著帶起了空氣的流動。


    雖隻是一剎那,夜鬆都還是看見簾內,蜷臥在湘妃榻上的女子,雲鬢散亂,並未穿著罩衫,玄色儒裙襯得臂白如雪。


    蒼老的麵上也不禁為自己的莽撞,而泛出淡淡的羞紅。


    身後的宮人已然跟了上來,驚恐而低聲的喚著:“侯爺!”


    倚在臥在榻上的人微微地張開眼睛,有一種東西,象是冰雪的折射,空靈而冰冷,在她的眼眸裏流過。


    “什麽事情?吵什麽?”


    夜鬆都隔著錦簾躬身,用恭謹的姿態回道:“娘娘,臣下夜鬆都拜見娘娘。”


    夜熔並未起身,依舊是臥在榻上,聽到他的聲音隻是輕輕地嘆了一聲,幽韻綿長:


    “都侯啊,有什麽事情嗎?”


    夜鬆都對於這樣的幛外接見,雖是不滿但也不敢有任何異議,畢竟是他失禮在先,隻好強壓著怒火,開口道:


    “娘娘,老臣聽說,您以夜氏族長的身份傳喚了靈州侯還有青州侯回京。”


    珠屏圍錦幛,夜鬆都再看不真切,等了半晌,夜熔的聲音才悠悠傳來,卻綿軟無力,仿佛極為渴睡。


    “是啊,本宮的生辰就快要到了,想要見見他們,還有陛下自登基以來就未見過他們,此時也是一個機會啊。”


    “娘娘,老臣鬥膽請您收回成命。”夜鬆都目中浮起痛苦焦慮之色,緋色袍袖下的手已是緊緊攥起:“他們二人是我夜氏的肱骨,如果有任何萬一,我夜氏等於被砍去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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