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有什麽萬一?不過是給本宮過個生辰罷了,怎麽都侯就想得如此嚴重。”


    “娘娘,不得不防啊!”


    他忍不住抬高了音調,但簾內女子,聲音仍是綿裏藏倦,透著漫不經心,刺著他的滿腔怒火。


    “防什麽?往年爹爹壽辰他們不也是照例回京,怎麽今年到了本宮這裏就不成了?”


    “娘娘!!!今時不是往日啊!”


    “都侯,本宮隻是讓他們回京為本宮祝賀生辰,這點要求難道還要都侯批準不成?別拿那些沒有的理由來搪塞本宮,沒有事情的話,你就下去吧,本宮乏了。”


    夜鬆都聞言臉色剎白一片,站在簾外半晌無言,猛地抬起頭,眼裏已經瀰漫起幾分戾氣還有怒意。


    “娘娘,您的眼盲了,難道心也跟著盲了嗎?!”


    隨著重重的一哼,錦簾被緩緩的拉開,出來的女子衣服依舊黑色衣裙,暗藍和暗紫花紋盤踞在似是剛剛穿起的罩衫上,髮髻卻仍是蓬鬆。


    “大膽!都侯,你真的不將本宮放在眼裏,是嗎?”


    玄色的紋金絲曇花的衣袖裏,潔白的手輕輕伸出。


    夜熔的指潔白而纖長,瘦削得入骨,然後,停在了夜鬆都的眼前,直直的指著他。


    夜鬆都呆呆的看著她,隻覺似乎在那雙眼睛裏有一個深深的任何沒有生命水潭,什麽東西一被她望見就會現出原形……


    “本宮雖然眼盲,但也容不得你太囂張!”


    明明知道她無法視物,可是依舊覺得她的眼,刺穿了他的隱藏在最深出的秘密。


    是在恐懼嗎?


    “老臣失禮,老臣告退。”


    心中暗自一抖,便急急躬身揖禮,匆匆離去。


    “本來我還不能確定,現在看來的確是他。爹爹對他一向敬重有加,他竟然連同外人害死爹爹,如今還能正氣凜然的站在本宮麵前說上這番話,連本宮都不得不佩服他了。”


    夜熔說出的毫無溫度話卻把何度嚇了一跳,忙轉頭看向她。


    雖是初冬,但天光放晴,日色依舊明媚的撒滿了一殿。


    暖暖陽光下,她那側麵的線條異常的細緻,她的眼夜空般的黑,比冰更寒,比火更灼,更像是水與火糾纏一處,似是在說出她最為隱秘的過去、她的傷痛……以及被背叛深深傷害過的寂寞。


    何度伸手攙扶她坐下,才低聲道:


    “娘娘,都侯已有警覺。”


    “無妨,本宮需要做的隻是把他們召回鏡安,其餘的……羅迦自會解決。鏡安,怕又將是一場腥風血雨啊。”


    她話中的冰冷讓他一抖,何度垂下頭,深呼一口氣,重新抬頭正視她,卻發現她那的神色已然變了,恢復了平常的淡漠,清清的視線掃過來,似把他的心魂懾走……


    “請娘娘寬心,奴才誓死也會護衛娘娘,不會讓您有任何閃失的。”


    “嗬嗬,真是太好笑了,何度,這世間上,誰也承擔不了另一個人的生死,別說你沒有這個能力,也更別說本宮的命太過沉重,本宮的身上背負了所有夜氏的命,你,負不起。”


    聞言,夜熔抹著朱紅的胭脂的唇,淺淺一笑,帶著一點點嫵媚和一點點譏諷


    “是奴才昝越了”


    何度並不惱,也不羞愧,隻是微微一躬身,重新以守護的姿勢站在她的身旁。


    而她夜色瞳眸間,緩緩地閉上了。


    紅華青煙裊裊,暗香浮動。


    看著這樣的她,何度心中不禁浮上一句,寂寞如斯,美人如花。


    羅迦知道,夜鬆都來找過她,他知道他們發生了不大不小的爭執,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但是順利的有些出乎意料。


    漫不經心穿過暗影幢幢的長廊,隻見往日宮人林立的寧夜宮今日卻幽靜少識人聲。燈火通明,宮門卻緊閉。羅迦頓時心裏生出幾分不妙,匆匆加快了腳步。


    守在宮殿的門外的隻有何度一個人,看見羅迦躬身緩緩的跪下,依舊麵無表情,陰影慢慢的遮在臉上,眼眸中的暗色愈濃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羅迦覺得他的眼裏並無半點的恭敬,卻盡是惻惻寒意。


    目光緊緊盯著何度,他冷冷的開口:


    “怎麽了?”


    “娘娘……今天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所以……不需要奴才等人服侍在側。”


    “哦?”


    看著匍匐在地上猶豫著,似在斟酌著語句說話的何度,他挑了挑眉,然後打算邁步而入,而何度卻又在他腳下平靜的恭聲喚道:


    “皇上,娘娘說想要自己獨處……”


    他幾乎想一腳踢過去,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不應該向一個奴才發火,於是明黃紋龍的衣袖一甩,他大步走進了宮殿內。


    整個宮內瀰漫著一股極淡極淡的血腥,殿內燃了十數盞明燭火,晃得他有些眼花。


    眯著眼瞧了一會兒,才看見夜熔蜷著身子窩在床榻的的角落裏,顫如篩米,半點不見平日清冷的模樣。


    她的指緊緊的握著,鮮血從她的指fèng之間蜿蜒流淌,丁香色的床褥上已然落滿血痕,宛如妖艷的紅梅迤邐而下。


    他的心一抖,急忙地走過去,向夜熔伸出手去:


    “怎麽了……你怎麽了?”


    夜熔聽見了動靜,遲疑著抬起了臉。


    眉尖深顰,幽幽的,那是一種脆弱而迷茫的神情,臉色本是極蒼白的,可在燈光之下被蒙上瑩黃,幽幽如月黃,點點染開在唇齒之間,一絲嫣紅慢慢塗染開去,交錯來,不是暗香卻有香浮動,襯得她麵上的藍色胭脂花似是溶化成了透明的憂傷,仿佛就要滴下。


    “誰讓你進來的?”她身子在發抖,嘴唇上帶著血的顏色:“走開,快走!”


    “是朕,羅迦,你怎麽了,熔……”他地喚著她的名字,伸手將她抱在懷中“來人,來人!”


    “別喚人,別喚……”她伸手推開他,語言之間露著哀意:“出去,請出去……”


    羅迦驚的倒抽口氣,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一雙手鮮血淋淋,左右的手掌各有一個細長的刀傷,她的甲似刺進了傷口過,亦是沾染得斑斑血跡,好似大紅的花在她的指尖嫵媚綻放。


    “陛下。”


    何度隨著她的呼喚出現在了床畔。


    “她怎麽了?!你這奴才,為什麽不叫禦醫!!!”


    “啟稟皇上,這是娘娘的老毛病了,每年冬季都要犯的,傳禦醫亦是沒有用,隻有讓娘娘獨自呆著,三日後自然就會好了。”


    “他說的沒有錯,你走吧,羅迦,讓我一人呆著。”


    口中澀如黃蓮,泛出苦意,手指緊緊握拳,疼意讓她的心顫著,卻也是清醒了許多,嘴角勉強的浮出盈盈笑意,妖魅一般。然後,汗水大滴大滴的從額間流下,夜熔微微喘氣,垂下頭,額前的碎發落下重重陰影。


    看著這樣的她,羅迦失控的向何度怒喝:


    “還不快去傳禦醫!”


    “回皇上,娘娘現在是灼骨銷魂的餘毒發作,沒有用的……”


    何度依然沒有動,慢慢的向他們掃過一眼,然後微垂,神情淡若如水,如堅冰一般,看不透到底在想些什麽。


    羅迦的腦子裏好象轟的一聲被炸了開來。


    灼骨銷魂是宮中秘煉的劇毒藥物,同萬艷窟不同的是,灼骨銷魂是極慢性的毒藥,需在體內潛伏一年半才會發作。毒發,便糾纏入骨在體內永遠不可能清除,每年冬季按時發作,直到把人折磨至死。


    “皇上放心,娘娘體內的毒已經解了九成,這……隻是餘毒發作,隻要熬過這三日就會沒事的。”


    他看向她,幽幽的燭光裏,她的眼也仿佛染了著夜色的蒼灰,羅迦的心尖顫了一下,慢慢地開口:


    “她的眼也是……”


    “是,娘娘的眼就是被灼骨銷魂毒盲的。”何度頓首,姿態恭謹,然後指著床頭放著的兩個瓷瓶,慢條斯理道:“紅瓶是止痛之藥,藍瓶是……迷藥,服了可讓娘娘安穩睡下。”


    說完,便轉身離去,羅迦一皺眉,看著他的背影正想藉機發作,夜熔卻一抖。


    灼燒著骨的疼痛終是忍不住,呻吟之聲從唇間溢出,貓叫一般,汗水從裏衣透到外衣,散落的髮絲泄了滿床,糾纏出三千煩惱絲,如烏泉蜿蜒。


    “很難過嗎?要不要喝藥。”


    “喝了這藥,這是暫時壓住毒性,藥效一過,毒還是會發的……”


    她推開紅色的瓷瓶,發出了一聲長長嘆息。


    “不用怕,馬上就會不痛了,很快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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