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烏磚的地上,磚石的冰冷一絲一點的從膝蓋滲到了骨子裏。他看著明明在笑著的蘇輕涪,直到覺得麵上被滴落上了水珠時,他才發現她的笑漸漸變成了不甘的嗚咽,眼淚正流淌在她的麵上。


    他和夜熔,難道真的隻是兩個無意中糾纏在一起的死結,本不該有任何的關係,卻在一個瞬間彼此纏繞,越纏越緊。


    他不是不想逃,也曾想過避開,但是他們反而更加纏緊,等到察覺到時,已經無法抽身。


    如今,強要分開,那等於斷了生生撕走他的半身。


    茫然的伸手,拂過麵上不屬於他的淚水。顫抖著,終於撲到在蘇輕涪的懷中,哭道:


    “母後,我忘不了她,我愛她,我愛她啊!!!”


    蘇輕涪撫了撫羅迦的頭,讓羅迦趴在自己膝頭上,然後微微笑了。


    她知道,多年深宮歷練的謀略,對付不諳世事的兒子,必定手到擒來。


    嘴角邊擒著那絲得意的笑意,她慢慢自綰色的袖中拿出一個金色的琉璃瓶,放在了案上。


    “這是勿殤,我重金所購,喝了它你就會忘記的她。我不會逼你,迦兒,其實我可以強灌入你的口中,也可以趁你不備,放在你的飲食茶水之中,可是我不想那麽做,我隻想你自己選擇,身為黎國未來的君王,你應該走一條什麽樣的路,你應該捨棄什麽,你應該得到什麽,我不會逼你,你……自己選擇。”


    他抬頭,看著不知何時淚跡已經幹涸的蘇輕涪,然後修長的指伸向那金色的瓶子,卻在近在咫尺處停住了,手指張了又縮,縮了又張,卻一直不敢拿起。


    喝了這藥,就等於為自己鑄起了一座牆。牆的那一邊,就是夜熔。牆的這一邊,自己獨守。無形的一道牆,就會隔離他的記憶,從此在沒有她,從此他的世界,恢復到沒有她的時光。


    天邊已經有了一絲朦朦的青,啟明星的星光耀眼閃爍。


    那星是她的眼,還是他的淚。


    從今後,她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的寂寞?


    一方素帕寄相思,橫也絲來豎也絲。


    是相思如絲,還是寂寞如絲?


    寂寞如絲,一縷一縷地纏繞他的靈魂;相思似絲,一點一點的捆住他的心扉。


    愛,比絲更綿,比絲更柔。


    從今後,隻剩她一人在寂寞中相思,在相思中寂寞。


    他會忘卻,也許,他們的相遇救註定了他會忘卻。


    如果,可以忘卻那近乎絕望的愛意,是不是就不會再有痛苦的理由?


    忘卻,他心中的那個影子。


    忘卻,那個刻入骨髓,溶入血液,縱使骨頭碾碎,把血液流幹也要愛著的女子。


    然後,像是有什麽預感一般,他猛地回頭看去。


    她以一種高傲的姿勢立在門前,風拂動她的青衣黑髮,天空般的瞳眸閃動著水漾的輝華。


    保持著仿佛恆古不變的姿勢,在黎明前的拂曉中,似與黑暗溶為了一體,無聲無息的站在那裏,深深的深深的凝望著她。


    旭日從東方升起,將第一束晨曦投到她華身上,為她染上了一層金色,剎那時的迷離的光澤。


    沒來由地心中一顫,他……終究還是割捨不下啊。


    可是就在他要收回手指的剎那,在他腦中閃過的是雙眼洞空的父親,點點斑白髮色的母親,滿麵是血的外公,以及蘇氏一族即將在血泊中的呻吟……


    原來他從始自終都無從選擇,命運的輪盤轉向前走了一段很長的路,又繞回了原來的起點。上天早已經註定,他們必將分離。


    某種東西在他的眼中破碎了,看著她殷殷期盼的眼,他知道再無法承受這樣的情深,這樣的表情,他轉頭的避開,他不敢去看等待在那裏她,不敢去看她臉上此刻的表情……


    因為,他已經選擇了,卑鄙的自私的拋下她,獨自逃開……


    再不猶豫,他一把抓起金色琉璃瓶,仰首一飲而盡。


    夜熔呆呆的站在門邊,她看見他回首望來的眼。


    那雙溫潤的眼睛依舊深情,但是卻深情的太過……


    然後,在預期的看到他舉起瓶子的剎那,她悽慘的笑起來。


    她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而她仿佛早已經預知這一切。


    他是愛她的,可是不同於她愛得沒有一絲保留,他的愛始終籠罩在權力的陰影下。


    他愛她,是的,他愛她,但是他不能為這份愛捨棄皇位,這就愛,這就是他的愛。


    她……真的很傻,明知道不可能,還是要去爭奪,結果她輸了,輸得好慘……輸得遍體鱗傷……


    “所託非良人……羅迦!你終是負了我……”


    她踉蹌了一下,從煙青色的袖間伸出的手掩住嘴唇,一雙黑色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宛如一層哀傷婉轉的水波。


    她看著他,頭痛欲裂,看著他掙紮著向她爬來,爬得那樣的艱辛,幾尺之遙的距離仿佛隔若千丈。


    她看著他,隻覺得體內似有一團火在燒、有千萬根針在刺。


    終於他爬到了她的身前,地下狼藉的碎片已然割破了他的手掌,他流滿了鮮血的手顫巍巍的握上了她赤裸的腳踝。


    剛剛,她自太極殿那麽拚命的跑,跑得繡鞋丟失,她踉蹌,於是扯下足衣,依舊不顧一切的跑,禦道緊貼著赤裸的足,那麽的冰冷,可是她依舊沒有放棄。


    可是,原來她早已經晚了,原來,他早已經選擇了放棄……


    他在她的腳下掙紮著,手上的鮮血染了她雪白如玉的腳踝。


    一絲一縷血,那樣瑰麗的色彩在一瞬間刺痛了她的眼睛,那痛,一直延伸到心裏……


    她慢慢彎身,她碰到了他的手掌,而就在她打算收攏手指的瞬間,他卻向後一縮手,俊美而痛苦的容顏上一抹慌亂的躲閃……


    就那麽一個瞬間,他們的手指錯落而過……


    她指尖抓住的隻有他指上那一絲虛幻的溫度……


    毫不意外的看著自己什麽也沒抓住的手指,她俯身看著他,緩緩收回伸出的手。


    她什麽也沒有說,隻是用如水的目光淡淡的看著他,仿佛是第一次見到他。


    他趴在地上,忍受著一陣陣刀割一樣的頭痛,仰望著她。


    顫抖,無法控製的手指,再次伸向她,一點一點,伸向她……


    她看著他的指,眼睛更加的暗淡,卻溫和的微笑起來,然後溫柔的伸出手,然後……煙青色的袖狠狠的甩過了他的麵頰。


    頭痛得仿佛要裂開一樣,他看到麵前少女緩慢轉身,然後離開。


    不知為何,他知道,她沒有哭,而他卻無法控製的留下了眼淚。


    對不起……


    日色涼如水,斷送一生淒涼。


    第十章文 / 悄無聲息


    暗色未央,殿內隻有幽幽一盞燈燭,照著滿室晦暗。


    他恍惚的睜開眼,火色的錦紗床帳半掩,杏色流蘇在光下流動著柔和的華彩。


    本來已經是精疲力竭,可是總是覺得缺少了什麽,讓他無法安心入睡。呼吸間總是聞見若隱若現的香氣,像是花香,又不像花香,帶著淺淺的甜膩,陌生卻又似熟悉。


    伸手向身側攬去,卻是摸了個空。


    他一驚,起身望去,身側空無一身。


    殿內是極靜的,靜的隻聽得到他自己的呼吸。


    “來人。”


    何淺應聲而入,躬身站在帳旁。


    “皇後呢?”


    “啟稟皇上,娘娘說……說……”


    “快說!”


    何淺的吞吞吐吐讓他失去了耐心,於是他不耐的喝道。


    “娘娘……說不慣與人同榻,所以到側殿睡了。”


    “你下去吧。”


    他的目光倏然森冷,揮退了麵前他垂眼而立的宮人。


    重新躺回枕上,卻突然覺得那枕是如此的冰冷。側頭看著帳外的鎏金八方燭台,燭淚無痕一點點,一滴滴,慢慢地滾落到燭台下,凝成了血紅色的珠粒。


    沒有關係,總會有一天,他會讓那顆高傲的心,臣服在他的腳下,而這一天已經不遠。


    那幽香一直繚繞鼻間,讓他輾轉難眠,他索性將頭埋入手肘之中,這才發覺那香氣是從自己身上傳了來,若有若無,縈繞著他,仿佛一直透進了骨子裏。


    不自覺的,滿眼都是她描繪著藍色胭脂花的極美麵龐。


    鏡安今年冬季來得格外的早,剛剛到了九月初天就已經下起了雪。


    日雖不過中天,半深半淺的帶著昏色天空將一切都映得朧朧明明。


    羅迦剛剛退了早,來到了寧夜宮。


    隨著宮人的引領,他在寧夜宮的庭院中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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